漠北之北,有浩渺大澤,其廣不知幾千裡,華夏先人以“瀚海”名之,又因其地處極北,故漢人又稱之爲北海。
漢室崇黃老,尚道家,漢人自是知曉,莊周所謂的“北冥有魚,其名爲鯤”,指的多半不是具體的地與物,而是指代大道。
然後人往往會依着時下需求,對類似的經典進行另類解讀,現下的大漢君臣亦如此。
只不過漢人還算厚道,倒也沒太過歪曲經典,頂多小小的穿鑿附會罷了。
道家老祖寫得明明白白,北冥有鯤鵬,乃吾華夏聖獸顯化,故北海自然是我華夏固有疆土,不過是暫且被北地蠻夷竊據罷了。
這套說辭,漢廷可不只用來對內宣傳,而是廣爲告諭舉世外邦的。
大漢與匈奴本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漢廷想兵發漠北,壓根無需進行甚麼戰爭動員,高瞻遠矚的皇帝劉徹之所以發佈此等召諭,更多是要爲後人的擴張與征服行爲提早作出鋪墊。
何地是爲北冥?
漢人說是貝加爾湖就是貝加爾湖,說是北冰洋就是北冰洋,依大漢愈發根深蒂固的民族概念,但凡再對外征服,多半是不會對當地土著心慈手軟的,擄掠精壯爲奴,餘者皆斬草除根,已然是朝野共識。
殘暴,血腥,卻也須師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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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據華夏固有疆土,就這條“不赦之罪”,無疑是最爲好用的了。
莫說塞北之地,就是遠隔重洋的美洲大陸,太常府文教司諸官都翻出了《山海經》,正嘗試論證華夏先人所謂的“東荒之地”,就是指代美洲,在先秦時遭了印第安人的竊據。
更遑論西邊的蔥嶺,那明擺就是華夏神山“不周”的所在,泰阿劍就是從不周山中尋回的,蔥嶺自然屬於大漢疆土。
讀書人有文化,真若不要臉起來,皇帝瞧着都要咋舌不已。
印度洋是不是“南海渚”,咱暫且不論,畢竟老祖宗們可能真到過,但澳大利亞是“歸墟大壑”,爲華夏自古“涼風所處的無底之谷”?
我的乖乖,沒老子手繪的世界地圖,你們真曉得有這片廣袤大陸麼?
南海水師的換艦整編尚遠未妥善,羣臣就急吼吼的進諫,望陛下詔令,發艦羣打通前往澳洲大陸的新航道。
“朕曉得,呂宋島的土著不足,淘金的奴隸稀缺,然澳洲大陸的毛利人頗爲野蠻兇殘,不好對付的。”
皇帝劉徹高居御座,對滿殿羣臣如是道。
公卿將相紛紛垂眸,心下不免腹誹,土著再兇,也不過是化外蠻夷,還能兇得過我漢軍將士?
陛下分明就是有旁的心思,不肯讓朝廷憑白出人出力罷了。
“陛下,不妨讓南洋殖民公司廣募捐輸,協從南海水師往澳洲殖民。”
大農令孔僅起身避席,朗聲進諫道。
劉徹故作沉吟道:“哦?真有臣民願爲此捐輸麼?”
羣臣皆是無語,心道陛下與大農令的雙簧戲已唱到這般地步,他們能不捧場,敢不捧場麼?
“陛下,微臣以爲,我大漢億萬百姓皆有忠君報國之心,只是苦於鮮少有報國的機遇,若聞得朝廷有意重奪我華夏故土,必會踊躍捐輸,唯恐落於人後。”
“臣附議,非但會捐輸出貲,若陛下恩准,更必有臣民願自行招募勇武之士,替朝廷夷滅毛利土著。”
“老臣附議……”
“陛下,臣等附議……”
劉徹看着諸多大臣紛紛避席附議,心下不由暗自嘆息,胃口是徹底養大了,也不知道後繼之君能不能壓得住,又能壓多久啊?
罷了,此乃大勢所趨,身爲穿越衆,他只想將大漢臣民養成狼,而非犬,至於劉氏基業能否傳承千秋萬代,卻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倒不是他思想境界高,要講甚麼民族大義,然作爲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必是深知絕無所謂的“社稷永昌”。
此生在世,看顧好自家的父母妻兒,順帶夯一夯華夏基石,死後饒是洪水滔天,他也沒法管了。
劉徹微微頜首:“既是如此,便煩請太尉與大農令儘速定下章程,呈予朕衡平。”
太尉郅都和大農令孔僅自是應諾,避席附議的諸多大臣也是心滿意足,本也沒奢望陛下當殿恩准此事。
有些具體事宜,終歸是不好明着在朝堂上細說的,譬如所謂的“招募勇武之士”。
現今的王侯權貴乃至地方豪門皆不敢豢養大批私兵了,甚至爲免惹得官府乃至朝堂猜忌,連侍衛都招得愈來愈少,真要招募鄉勇替朝廷“夷滅”毛利土著,無非是要招些精壯的地痞無賴,頂多再招些遊俠領頭,稍稍編練過後,便送去境外捕奴了。
此等作法已行之有年,在朝廷的刻意放寬管束下,甚至形成了完整的灰色產業鏈,只要在大漢境內不聚衆執械,不爲禍鄉里,但凡出了邊塞,那真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除了不去劫掠擁有漢廷通商符令的胡商,就沒有他們不敢做的事。
饒是在外邦殺人縱火,只要返歸漢境,重新做回“良善百姓”,也沒甚可憂心的。
不得不說,大漢境內的治安愈發良善,也與鼓勵類似的境外捕奴活動有不小關係。
大漢百姓再淳樸勤勞,也終歸會有好逸惡勞的閒漢,不願苦哈哈的在地裡刨食,也不願到作坊務工,就想着發筆橫財,過上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
應募捕奴,無疑是個好差事,雖有不小風險,但獲益也大,玩命做個三兩年,但凡沒死在外頭,回來的多半都能成家貲不菲的富家翁。
畢竟除卻擄掠到奴隸能得的賞錢,搶到的繳獲也能依章程與主家照比例分潤,真若運氣好,搶到些珠玉珍寶甚麼的,莫說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指不定還能給子孫留筆不菲的家業。
當然,亦多有不敢玩命應募捕奴者,然他們也沒甚麼能力橫行鄉里,就是羣小混混,無論在甚麼年月,這類人都是上不得檯面的,黑白兩道都混不開,實在算不得社會毒瘤,頂多是小小渣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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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是漢人鐵血尚武,絕大多數男子都服過兩年兵役,朝廷對尋常刀劍的管制也不甚嚴苛,除卻強力軍弩等精良兵械,百姓家多有自制的弓矢刀劍,小混混們若是鬧得過火,指不定沒等官兵出手,街坊鄰里就會跳出幾個退伍老兵,將他們扭送官府了。
捕奴行當,不宜擺上檯面,然皇帝劉徹卻是知曉,這個行當的出現是必然的,朝廷固然能強力打壓,卻會連帶影響到販奴貿易乃至境外殖民,也會引發不小的非議。
堵不如疏!
與其強力打壓,迫使其轉入地下,成爲更大的隱患,倒不如暗中疏導,既有利於朝廷監管,亦能讓他們無償的爲漢軍建立更多的海外橋頭堡,甚或提供更多更具體的軍事情報,譬如地勢,天候,蠻夷的勢力分佈……
正是出於此等考量,故漢廷近年雖已鮮少再頒佈官方捕奴政令,但民間的捕奴行當卻愈發興盛,除卻西域諸國和塞北烏桓,境外凡漢人能履及之地,皆多有“漢寇”出沒。
要分辨“漢寇”和“胡寇”,實是不難的,但看是否遠離各處商道,有否襲擊打出漢商旗號的商隊,就能明晰“漢胡”寇匪之別。
莫說諸多外邦小國,便是巽加和安息這兩大強國,近年都不勝其擾,再三向漢廷大行府遣使,送上國書,要求漢廷管束子民,勿教他們爲禍友邦。
大行令張騫卻是反咬一口,言稱兩國污衊漢廷與盜寇有所牽涉,實在欺人太甚,若不好生給個交代,怕是要影響邦誼,惹得我大漢天子震怒。
“你等回去告知自家國君,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勿謂言之不預!”
張騫對面色慘白的兩國使臣如是道。
於是乎,巽加與安息也只能吃下這啞巴虧,再未提及此事。
安息軍力強盛,出兵剿匪沒甚麼大不了的,故“漢寇”也沒敢在安息境內太放肆;巽加則因“漢寇”擄掠的絕大多數都是賤民,對雅利安貴種而言,除卻面子上過不去,實則也沒甚麼真正的損失,賤民本就是雅利安人“不可觸碰的污穢”,做奴隸都嫌髒,被“漢寇”擄走也沒甚麼大不了的,不過是再換批掏大糞的罷了。
兩大強國受得了,哀勞卻是遭不住的。
哀勞雖是疆域廣袤,卻着實地廣人稀,數千裡疆土不過區區六十餘萬屬民。
尤是哀勞關閉與大漢的邊市和商道後,敏銳的漢商們就嗅到兩國交惡的意味,暗中招募的捕奴隊對哀勞下黑手,更是再無過往般有諸多顧忌。
哀勞守軍稍不留神,周邊地域就是整村整寨慘遭燒殺搶掠,寇匪行兇後,爲掩蔽行蹤或阻截追兵,甚至不惜縱火焚山。
數月間,西隨水畔的哀勞腹地端是煙硝漫天,橫屍處處,便連居於西隨水下游入海口的大漢胥浦城,都屢屢見得上游漂來的腐臭浮殍。
胥浦太守徐隅真真急了眼,召集各大商團主事,疾言厲色的明言,讓他們約束好境外的手下,不得在漢境周邊焚燒山林,更不得隨意往西隨水棄屍。
否則到了春夏交際之時,蚊蠅叢生之季,胥浦之地一旦爆發疫病,他的官位還如何保得住?
商團掌事們曉得太守絕非虛言恐嚇,斷人仕途,如殺人父母,徐隅得爲牧守邊郡的封疆大吏,背景自然硬實得很,一旦真急紅了眼,連他們背後的東家都未必給面子,更遑論要懲治他們這些小角色,判個就地斬決都不帶猶豫的。
於是乎,哀勞東北疆域漸漸安穩下來,然南境卻又是處處告急,哀求國君儘速派兵前來剿匪。
“三面漢軍皆是磨刀霍霍,傾舉國之兵嚴加防範尚是捉襟見肘,又如何能分兵剿匪?”
哀勞國君滿臉倦容,闔上眼瞼,長嘆道:“傳吾王令,遣些將士護送南境百姓遷徙,暫避匪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