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北闕甲第的增擴對京中權貴是大好事,地界大了能住得寬敞些,實則壓根就不是這回事。
皇帝陛下緊跟着就下達詔令,遷各諸侯王及列候入京建府,諸侯王入住皇親苑,列候則在北闕甲第修築府邸,無須再到“偏鄉僻壤”就國,即所謂的“京居令”。
羣臣皆爲之譁然,蓋因此道京居令與漢文帝昔年頒佈的法令是完全牴觸的。
大漢採郡國制,即郡縣制和封國制並行。
列侯封縣、封地稱國,食邑高低不等,少者百戶,多者可達萬戶。列侯如果不在朝中任職或得尚公主,就需去封國居住,稱爲“就國”或“歸故國”。
劉姓諸侯王更是常年住在封國,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才回到京師,比如每歲正朔要來朝見天子,此時便住在國邸中。
大漢立朝之初,王侯們因長安繁華,封國卻因秦末戰亂而民生凋敝,故多是藉故滯留京中,不肯就國。
到得文帝朝,大漢各地經過多年休養生息,已漸漸復歸繁榮。
漢文帝又覺着諸侯們滯留京中,佔用太多的資源,又時常尋釁滋事,且其驕奢淫逸的生活滋長了京畿的奢靡之風,故採用賢臣賈誼的計策,以“各地運輸物質耗費人力物力、且不方便諸侯教化自己封國百姓”爲由,詔令諸侯必須返回自己的封地。
王侯們見得封國已日漸繁榮,又是天高皇帝遠,倒也樂得自在,也就遵從詔令紛紛離京就國了。
至此,大漢王侯無故不再滯留長安,多是居住在其封國,甚至無詔不得私離封地。
列侯居京師由主爵中尉領之,就國則由郡太守時時巡察之。諸侯王若無皇帝準允,停留在長安的時間則不允許超過二十日。
劉徹覺得漢文帝昔年的做法沒錯,然現今時過境遷,情形已大是不同,具體情況要具體分析的。
現下劉徹不怕王侯們佔用長安的行政資源,只怕隨着大漢愈發富強,他們在封國內不斷做大,日後尾大不掉。
太上皇雖是頒佈的推恩令,用以分割諸侯的封國,然這仍是不足以讓劉徹放心。
依着史籍記載,漢初施行推恩令後,雖有效裂解了諸侯王國,卻無法阻止地方豪強豢養私兵,最終導致朝廷式微時,各地割據勢力紛紛崛起。
私兵,是史上大漢“以強而亡”的重要原因。
私兵制度在華夏自古就存在,周禮有云:凡制軍,萬有二千五百人爲軍。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
大漢立朝後,出現諸多世代爲將,子弟爲兵的軍武世家,成爲天子禁衛核心,即囤駐在京畿的朝廷軍。
各地王侯則豢養着大批私兵,昔年的吳楚七國作亂,短短月餘便可集結三十餘萬大軍,由此可見地方豪強的私兵數量是何等龐大。
況且大漢臣民鐵血尚武,朝廷沒頒佈私鑄刀兵的禁令,樑王劉武當年尚在樑國時,就曾命人鑄造了許多兵械,光是弓箭和戈矛之類就有數十萬件。
長此以往,後患無窮!
雖說朝廷軍現今佔據着絕對的科技優勢,日後若製造出槍炮也會嚴加管理,嚴謹其流入民間,但不要小瞧大漢臣民的智慧,隨着冶金新工藝及高爆炸藥等物件的廣泛使用,民間的土槍土炮早晚是會出現的。
不要忘了,後世用“邊區造”的土八路,最終靠土槍桿子出了政權。
難不成要爲避免這種情況,就不向民間傳播新式的冶金工業,不將火藥乃至高爆炸藥進行民用化發展?
這是因噎廢食,非智者所爲!
主要還得釜底抽薪,從根子上解決私兵存在的土壤。
朝廷若強硬下令,讓各路王侯爲首的地方豪強解散私兵,那必將引起極大的反彈,且難免會出現陽奉陰違的狀況,那些私兵指不定就被弄出去做了山賊或水匪,就譬如昔年隴西豪強私下勾結的馬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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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先將各路王侯召回長安建府,常居京師,到時那些私兵不散也得散。
蓋因京畿之地有規矩,京居的王侯的私兵有數量限制,大抵也就將將夠用於護衛,且府內儲藏的兵械鎧甲依爵位高低也有嚴格限制,私藏大量兵械者,視同圖謀篡逆,乃是梟首夷族的大罪。
史上週亞夫的兒子購買了五百副盔甲,想待周亞夫百年後用作殉葬品,卻導致周亞夫舉族皆遭誅絕。
畢竟是天子腳下,容不得王侯有半分造次之舉。
至於各路王侯入京居住後會否如文帝朝般四處尋釁滋事,擾亂帝都治安,那就更無需憂心了。
長安禁軍改制後,中尉府已失去了對城衛軍的實際管轄權,中尉卿餘下最重要的職守,就是領着府卒們維護京畿治安。
中尉張湯這條“國之蝰蛇”可是時時刻刻死盯着,身爲只對皇帝盡忠的孤臣酷吏,他可是甚麼王侯權貴都敢往死里弄的。
毫不誇張的說,長安城內的世家子弟遠遠見得張湯,多是繞道而行,堪稱“諸神辟易鬼見愁”。
要治亂世,須用重典!
在王侯權貴們徹底老實服軟,學會安安生生過日子前,劉徹不打算將張湯這酷吏調離中尉之職,惡人還需惡人磨,權貴們老實了,尋常百姓才能過得安穩。
故長安百姓雖也畏懼張湯,但實則對他還是挺仰賴的,誰是好官壞官,百姓們心裡皆是有桿秤。
現下京居的諸侯也頗是識趣,很守規矩的,尤是劉徹昔年建了皇親苑,讓諸位親王遷入居住,無詔不得回返封國,京中權貴就更是老實了。
劉徹已登基爲帝,世家權貴們曉得皇帝連劉氏諸王都要牢牢捏在手裡,何況他們這些外姓旁人?
不老實的,多是早已被梟首夷族,屠得雞犬不留。
近年皇帝陛下雖鮮少再痛下狠手,卻也是因沒再有人不長眼,權貴們絲毫不懷疑陛下的狠戾果決仍如往昔般。
心慈手軟?
不存在的!
京居令已然頒下,現今留給各地王侯的唯有兩個選擇。
一者,聚衆造反;二者,老老實實收拾行囊,今歲入京朝賀,就無需再回返封國了。
早在頒佈京居令之前,長安西市就已被推平重建,顯是皇帝陛下非是倉促間才起心動念的,只怕連塬南邑的增設都存着此等考量。
長安九市位於城市的西北角上,由橫門大街與北闕甲第相隔,分成東市三市和西市六市。東市是商賈雲集之地,西市則密佈着各種手工業作坊。
數年前,因泬西邑施行減免商稅的政令,而長安城內的西市作坊則提高商稅,故西市內的作坊已有不少遷往泬西邑。
隨着塬南邑的大舉興建,長安西市餘下的作坊也再次出現大規模的搬遷,餘下的部分小手工業也都遷到商稅較低的東市。
此乃劉徹在規劃時就有意爲之的,漢長安城本就佔地不廣,宮室建築又佔了大半,北闕甲第的權貴宅邸也爲亭臺樓閣衆多的園林式建築羣,索性就將西市拆掉好了。
長安城作爲大漢帝都,日後可作爲政治中心,商貿中心,文化中心,各式作坊還是儘量往外遷移的好。
將長安打造成花園城市,爲後世子孫保留下大片的園林建築羣,乃是劉徹的真實心願,也可彰顯大漢帝都的氣派,爲大漢各郡縣樹立典範。
經濟建設要抓,環境保護也要搞好,現下大漢處於世界之巔,有足夠的資源和時間來發展工業,維持科技的領先優勢,無需搞“先破壞後治理”那套發展模式。
環保不搞好,要被後世子孫戳着脊樑骨罵的!
當然,拆除長安西市的主因還是要讓數以百計的列候們興建宅邸,諸侯王們倒是好辦,皇親苑經過多年興建,空置着的新宅足夠作爲他們的新王府。
劉徹昔年劃出那麼大塊的地界,可不就爲今時今日做着準備麼?
列候們的新宅邸怕是尚要建個一年半載,在建成之前,也就委屈他們先在公府國邸落腳,反正過往入京朝賀時也是住在那兒,無非此番住得稍久些罷了。
況且衆多新侯府的興建進度頗快,劉徹沒打算耗費巨貲爲他們造甚麼豪宅,況且他也不希望所有侯府都是同等樣式的佈局和建築物,建築美學向來最忌諱同制化。
將圍牆建好,再依形制修築部分屋舍,能讓列候們可入住即可,其餘的亭臺樓閣,林苑水榭,就待他們入住後自個花錢修築。
劉徹已算厚道了,沒讓他們入住毛坯房,還附送了數間“精裝修”的屋舍,這數百座宅院搞下來,可也花了十餘萬金。
好在劉徹大方得緊,沒讓大農府動用國庫公帑,而是讓少府出貲,算是他這皇帝自掏腰包。
若能使大漢社稷穩固,這筆巨貲也算沒白花,肉痛不已的大漢皇帝自我安慰道。
少府卿陳煌倒也沒覺着爲難,雖說籌措出這筆貲財確是使得少府愈發錢緊,然日後也是有好處的。
長安作爲帝都,坊市的商稅徵收與其他城邑不同,乃是以“市租”的名頭,由少府收取,而非上繳國庫。
各地王侯遷入長安居住,突是多了這麼些家貲巨億的豪富,可想見日後長安坊市會何等興盛繁茂。
雖說西市已拆掉了,然東市三坊必是要留着,否則長安城內的軍民吃穿日用如何保障?
日後這三處坊市必定更是寸土寸金的寶地,開個鋪面好生經營着,還怕不能掙得鉢滿盆滿?
商戶能掙到更多貲財,少府自也能收到更多商稅,現下花去的十餘萬金,或許很快就能回本,陳煌對此是心裡有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