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將帥之才,絕不僅止在個人武勇與謀略,更在於對敵我情勢的精準掌握與臨機決斷。
欒提麇胥,或許真是欒提部族乃至匈奴年輕一代最爲驍勇善戰的悍將,然卻對漢軍火器缺乏最基本的認知。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便連匈奴主帥欒提拘莫也萬萬沒料到,漢軍陣前會再度炸響“神雷”,且是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如此的避無可避。
掌心雷,威力固然不及高爆弩箭,然其近距離投擲的精確度,亦是高爆弩箭遠遠不及的。
況且,萬餘匈奴鐵騎已然陷入梅花大陣間,五處環陣中的虎賁將士幾乎無須多作考慮,頹自拉開引栓,往外拋擲就是了。
數以千計的掌心雷,在方圓裡許之地齊齊炸響,這纔是真正的火力覆蓋!
漫天飛濺的,不再僅止焦黑的塵土,更是滾燙的鮮血,碎裂的斷肢殘骸。
血腥!
慘不忍睹,虎賁將士亦無暇無心去看,早在部分袍澤投擲出掌心雷的同時,更多將士已端着來複長槍,從車盾的射擊孔或車身間的罅隙,往外輪番齊射。
平日的演練成效,在此時得以完美展現。
裝彈、上膛、拉栓、就位、扣動扳機、讓位,再度裝彈……
逐批輪替射擊,端是井然有序,幾乎毫無遲滯,更不見半點混亂。
雷聲未止,槍聲已起;
雷聲止歇,槍聲未絕!
砰砰砰~~
密集的彈幕,持續足足一刻的火力覆蓋,待得槍聲止歇,煙硝漸散,端是天地齊喑,遍地死寂。
確是死寂!
不聞傷兵哀嚎,不見戰馬痛嘶,萬餘匈奴精銳,瞬息盡歿。
事實上,早在掌心雷齊齊炸響後,饒是少部分沒被直接炸傷的匈奴將士和戰馬,也扛不住爆炸波的。
炸藥在爆炸時,會產生大量氣體和熱量(3000攝氏度左右),因爲溫度高,爆炸產生的氣體進一步膨脹,所以壓強非常高,往往達到幾十吉帕,會產生強度超高的震波。
數千枚掌心雷,裝填的高爆炸藥近愈百石之多,在方圓裡許之地齊齊炸響,饒是虎賁將士仰仗着戰車遮蔽,且早在耳中塞入厚實棉絮,亦被震得耳膜生疼,心臟憋悶。
匈奴騎兵毫無防備,且就生生暴露在強烈震波中,莫說是人,便連戰馬,都是口鼻冒血,肝膽俱裂。
在此等情形下,又遭到無數槍彈反覆洗地,焉能倖免?
即便真有漏網之魚,此時怕也徹底嚇瘋,不曉得逃到何處去了。
實話實說,便連虎賁校尉郅涿,都沒料到真能盡殲來敵,足足楞了小半晌,才緩緩回過神來。
好在麾下將士皆是令行禁止,齊射過兩輪,就依早先的軍令,收槍待命,沒再浪費更多的子彈。
“哇哈哈……”
郅涿仰天長笑,幾乎將眼淚的笑了出來。
祖父郅都領兵多年,爲大漢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唯一憾事就是未能馬踏漠北。
“今世,若不得見匈奴盡歿,吾必死不瞑目!”
祖父此語,自幼就深深在郅涿心中紮下了根。
阿父早亡,他是祖父親手帶大的,若不夷滅匈奴,如何得報孺慕之恩?
“批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笑聲止歇,郅涿頹自引吭高歌,萬千漢軍將士皆是面色激越,盡附之。
“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兮,心不怠。”
“踏塞外兮,逐胡兒。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曠野、山脊、隘口,軍歌嘹亮,聲震九霄!
“撤兵!”
欒提拘莫面色陰沉,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頒下無比頹喪的軍令,“後撤兩舍之地,築營寨,挖溝塹,設拒馬,以御漢騎!”
一舍,三十里。
兩舍,六十里。
後撤兩舍之地,無疑意味着徹底放棄了在山隘出口阻擊漢軍的既定軍略,要眼睜睜看着數以萬計的漢騎進入谷間平原了。
匈奴大軍早已士氣盡失,此時聞得主帥下令撤軍,將士們不禁慶幸不已,紛紛調轉馬頭,烏泱泱的後撤。
“要撤了?”
漢軍陣中,郅涿已爬上了一架戰車的高處,端着望遠鏡,遙望匈奴軍陣的動向,頗爲遺憾的咂咂嘴:“行事如此果決,且還不忘留大批精銳斷後,這欒提拘莫還真是謹慎,闔該請暗衛諜者將之早些弄死的。”
“饒是如此,吾麾下虎賁也不能讓你撤得這般輕省啊。”
郅涿展顏謔笑,衝等候在側的傳令兵道:“鳴金擂鼓,號令左監李沮率兩萬戰騎迅速出隘,追擊敵軍!”
金鼓號令,乃是華夏已發展千百年的獨特指揮系統,及至秦漢兩朝,已然十分完善了,對軍令傳達的準確度不遜於旗號。
金鉦疾鳴,鼓點密集,遠在後方山隘的李沮等虎賁將領,聞得校尉軍令,端是激越不已。
兩萬虎賁戰騎,早已上馬執戟,幾乎無須將官多作喝令,便連甚麼鼓舞士氣都是免了,迅速揚鞭打馬,依序從狹長的隘口魚貫而出。
猛虎出閘,自是要吃肉的!
前方十里外,是超過十萬匈奴鐵騎,兩萬虎賁戰騎卻如見到肥美的羔羊,悍不畏死的疾馳而去。
當然,李沮絕非貪功冒進的莽夫,雖是一馬當先的揮軍進逼,卻也不忘暫且壓抑速度,直至後方將士皆已出隘,所有部曲默契的匯聚成鋒矢陣,身處箭鋒位置的他,方纔率先盡提馬速。
若換做平日,領兵將領多是不宜率軍衝鋒的,然此時後方有校尉郅涿坐鎮統御,他這虎賁左監實是無須考慮太多,領着將士衝鋒陷陣便是了。
虎賁,若虎賁獸,虹虎舞跑!
“虎賁,虎賁!”
“殺!殺!殺!”
兩萬虎賁戰騎高呼軍號,十里坦途,足以讓他們提盡馬速,也不彎弓搭箭,皆是伏低身形,緊握戰戟,直搗匈奴中軍的帥旗所在。
虎賁戰騎橫空出隘,實是大出欒提拘莫的預料,他先前雖留下萬餘精銳斷後,卻也僅是出於謹慎,更多是想威懾和遲滯漢軍“步卒”,並未料到真會被漢軍尤其是大隊騎軍追擊的。
待見得漢騎出隘,且數目愈發龐大,他再想後悔也是來不及了。
匈奴鐵騎雖是剽悍,然其紀律性和組織性是遠不及漢軍的,尤是在已下令後撤時,令行禁止更是難以做到。
此時若下令停止後撤,莫談甚麼阻止反擊,只怕會引發更大的恐慌和混亂,導致全軍潰敗。
欒提拘莫滿心無奈,只能再多遣親衛騎營斷後,加上適才留下的斷後軍伍,足足兩萬精銳鐵騎,且皆是欒提部族的兒郎啊!
再想到早先盡歿陣前的欒提麇胥及萬騎精銳,欒提拘莫真真心如刀絞。
此戰過後,饒是匈奴最終慘勝,欒提王族也必元氣大傷,他愧對兄長,更愧對族中父老啊!
能得爲匈奴主帥,欒提拘莫無疑足夠的果決狠戾,此時雖是懊悔愧疚,卻也沒半分拖沓,既已決定付出大量精銳傷亡的代價,以爲大軍斷後,就當加速後撤,早些重新整軍佈防。
被留下斷後的兩萬匈奴鐵騎,倒也無愧欒提勇士之名。
漢騎抵近,他們已然來不及彎弓搭箭,也不宜再玩甚麼“且騎且射”的騎射戰術,畢竟漢騎的目標很明顯,就是衝着匈奴帥旗去的。
他們身爲斷後者,若是不能有效阻截抑或大幅遲滯漢騎,主帥怕是逃不掉的。
對策無他,只能正面硬剛!
他們曉得,漢騎兵械無比精良,尤是此時面對的這些漢騎,便連胯下戰馬都披着馬甲,以相近的兵力,與之正面肉搏,幾乎沒甚麼勝面。
饒是如此,他們還是悍不畏死的拚死迎戰了!
身爲馬背上長大的草原勇士,他們深知,騎兵對決時,馬速是無比關鍵的,故他們並未傻乎乎等在原處,亦如漢騎般打馬衝鋒。
重騎兵與輕騎兵的正面對衝,虎賁戰騎無疑佔據着絕對的優勢。
然而,想想數萬騎兵盡提馬速,迎面對撞的情形吧!
戰馬全力衝鋒時,依照後世計量,瞬間爆發的時速可高達六十公里,彼此對衝就是超過一百公里的相對時速,虎賁戰騎再強悍,也是難以避免傷亡的。
虎賁將士手中的戰戟,在刺穿匈奴騎兵的一剎那,若是撒手不及,自身多半也會手腕脫臼乃至筋斷骨折,更遑論直接與匈奴騎兵迎頭撞上。
冷兵器,殺傷力或許不如熱兵器,然在兩軍肉搏時,血腥程度也非熱兵器可比的。
拋飛的頭顱、迸射的鮮血、漫天的哀嚎,處處人仰馬翻。
斷臂殘骸?
多半是不存在!
但凡傾覆的戰馬,落馬的將士,皆是被無數馬蹄生生踏成肉醬。
匈奴戰馬沒釘馬掌,威力倒還罷了,虎賁戰馬的馬掌可都是上好精鋼,一蹄子塌下去,再硬的頭顱都如寒瓜爆裂般,迸出紅白之物。
當然,兩軍相較下,巨大的裝備差距確是無法忽略的,加之匈奴騎兵是倉促迎戰,陣勢薄弱,更不似虎賁戰騎般早已擺好了最利於騎軍衝擊的鋒矢陣。
經過初期對衝後,兩軍馬速盡緩,陷入真正的白刃戰乃至肉搏戰,匈奴騎兵就更是難以匹敵。
事實上,虎賁左監李沮也沒真狂妄到萬軍之中取敵酋首級,之所以擺出直搗匈奴中軍帥旗的架勢,就是想逼迫匈奴留下更多騎兵斷後。
若虎賁此戰能再斬獲過萬首級,他已然是很滿足了,實在沒必要貪功冒進,會否遭到敵軍主力反殺且不說,累及更多將士傷亡,校尉乃至太子怕也放他不過。
戰局的走向,幾乎毫無懸念。
大半個時辰後,留下斷後的兩萬匈奴鐵騎,近乎全軍皆歿,端是抵死不退。
大漢太子劉沐聞此軍情呈報,由衷長嘆道:“匈奴,無愧我大漢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