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雍縣至灞西高原的這四百餘里鋼軌馳道並非是大漢首條真正意義的鐵道,上郡圁陰城的短距離鋼軌和火車早已運行了六年有餘,只不過距離很短,又因圁陰城乃是大河水師駐地,尋常百姓難以靠近,故真正曉得有火車存在的大漢臣民並不多。
昔年劉沐尚未得冊太子時,諸多在宮邸學舍就學的劉氏王侯子嗣曾隨他巡視圁陰,親眼見識過真正的火車,更得以乘坐過了,此時聞得長安周邊也將有火車通行,雖未覺得太過驚奇,卻仍是興致勃勃的。
正因有了多年經驗積累,且大漢現今的蒸汽機乃是功效比較高的高壓蒸汽輪機,故不斷改進後的火車速度比最早期試製時快了不少。
在前些天的試運行時,掛載了足足十節貨運車列,空車時每個時辰約莫能行駛五十里,滿載石炭時每個時辰會降到二十餘里。
四百餘里的鐵道,滿載的火車要行駛全程得花費將近二十個時辰,若加上在沿途站點停靠加水的時間,將將就是兩天,因着是單向軌道,故爲提升貨運效率,朝廷特意在這條鐵道的中段設置了中轉站點,採取兩車列,四車頭,雙向對開的運行方式。
精銳戰馬若是全力奔馳,每個時辰多是能跑百餘里,然若是長途奔馳,即便不惜馬力,半日內的平均馬速會降到每個時辰六十至八十里,若是全力跑上一日功夫……再好的馬也要跑得口吐白沫,活活累死了。
頂好的純血馬,在平坦開闊的地勢下,日行千里或許有可能做到,但真實情況下幾乎沒有人會去嘗試的,那些八百里加急乃至萬里加急的奏報,驛卒或將士們是要不斷在驛站換馬的,所謂五里設一郵、十里設一亭、三十里設一驛,秦漢兩朝耗費重金打造瞭如此完善的驛站系統,正是爲了加快境內重要訊息的傳遞速度。
滿載石炭的十節車列,載重近愈萬鈞,採兩列對開,則兩日可往灞西電站運送萬鈞優質石炭,換了人力和畜力車駕,那幾乎是難以想象的。
然皇帝劉徹對此還是不太滿意的,卻也暫時只能將就着了。
後世的小型火電站,依照其裝機容量和發電量,每日耗煤約莫在五百至三千噸左右,皇帝劉徹估摸着依這條鐵道現今的運力,若不出甚麼大故障,平均下來每日能爲灞西電站提供的優質石炭撐死不過五十噸。
灞西電站的發電機組燃煤利用率太低,用五十噸煤能發出五萬千瓦的電量就該謝天謝地了。
現今灞西高原已有五十臺中小型燃煤發電機投入運轉發電,額定輸出功率皆爲萬瓦,依着這些中小型發電機每日的額定發電量,五十噸優質石炭能支撐起兩百臺類似的發電機。
然灞西電站尚有五十臺相同的發電機已在不斷試運行,若無意外,很快也能投入運轉了。
況且帝國科學院的博士和匠師們正在全力試製十萬瓦的“大型”發電機,所需的高壓蒸汽輪機已交由少府諸冶監開始冶鑄製造了,一旦試製成功且可投入實用,那每日送來的五十噸優質石炭就未必夠用了。
基建工程,尤是跨時代的基建工程,在短期內往往是難以從中獲取足夠收益的,乍一看是憑白耗費民脂民膏,然若將眼光放長遠,卻又不得不建。
“東郭愛卿啊,接下來數年多想想如何爲國庫開源節流,若能再籌措出個百餘萬金,不妨將這條鐵道加鋪成雙軌啊。”
皇帝劉徹如是道,倒是慶幸自個有先見之名,讓築路匠師們在規劃時刻意加寬路基,爲日後額外加鋪鋼軌預留了位置。
大農令東郭咸陽聞言,只覺心肝陣陣抽痛,當家才知柴米貴,掌着國庫收支的他每每遇着這類耗貲頗巨的大工程,都要東挪西湊,實在是不得輕省啊。
百萬金!
饒是逐年增加的軍費,今歲也不過將將六十萬金,陛下張口就是百萬金,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麼?
到得臘八,黎明時分雖是天降小雪,然數以萬計的漢騎和兵卒早已依四百餘里鐵道沿線排開,點燃了熊熊火把,長長的火龍照亮夜空。
雍縣距長安城二百餘里,故兩列火車轉運的中轉站點正好就設在泬西邑的西北郊,在該站點施工的過程中,爲了方便圈禁周邊地界及巡視周邊路段,皇帝劉徹特意詔令太尉府,命其將中壘騎營的駐營遷到附近。
待得站點落成,中壘大營也沒搬走,形成了四大精銳騎營分駐長安四方的局面,北細柳,南建章,東虎賁,西中壘,倒是將官多爲世家子弟的宣曲騎營仍駐紮在宣曲水側畔,離長安城有些遠,不過因其駐地鄰近太廟所處的皇苑,故也是擔負着巡視周邊山林的重任。
現下細柳和建章兩大騎營皆奉命離京,故此番鐵道通車,宣曲騎營也被臨時抽調,協助中壘騎營在雍縣至泬西邑的二百里鐵道巡視,以便讓蜂擁前來觀看的臣民能保持秩序,駐紮在長安東面的虎賁騎營則如過往般,在灞西高原上仔細巡查。
中壘騎營在未得聖旨和軍令時,不得擅自踏入泬西邑,不得靠近長安城,經過泬西邑和龍首塬南麓的鐵道路段皆由京衛把守,中尉府的吏卒們更皆是嚴陣以待,入得臘月便以加緊了對長安城內及鄰近兩邑的盤查。
鐵道正式通車,爲了讓沿線的大漢臣民皆能在今日瞧見,故特意採取兩列火車同時從中轉站點背道行駛的方式。
只待晨鐘敲響,兩列火車就會同時從中轉站點發車,空載的那列火車會由東向西駛回雍縣,滿載石炭的那列火車則會由西向東,駛往灞西高原上的火電站。
爲免沿線前來觀看的臣民在寒冬久候,官府還特意在沿途驛站張貼告示,提醒火車經過此處路段的大致時辰,饒是如此,百姓們卻寧可早早前來等候。
若非官府早有預料,讓兵卒沿路排開,且立下火把長龍,嚴禁百姓越界,只怕有不少愣頭青會攀爬上隆起的路基,跑到鐵軌上去。
劉氏王侯,朝堂重臣和返京述職的封疆大吏們也已早早接到聖諭,今日不上朝,卯初時分便可入宮,在宦官和禁衛的引領下,前往未央宮南面西安門,陪皇帝陛下觀看從龍首塬南麓通過的火車。
旁的長安勳貴及其府中親眷亦是獲允,今日清晨可在長安正南的安門外觀看,戍衛皇親苑和北闕甲第京衛中營爲此封禁了半條安門大街,京衛南營的將士們更是將龍首塬南麓護衛嚴實,若是鬧出甚麼亂子,他們可討不了好。
待定晨鐘敲響,四百餘里鐵道沿線已擠滿了數以百萬計的百姓,這倒不足爲奇,京畿三輔本就是大漢境內人口最爲稠密的地域,光是長安城及鄰近兩邑,常住居民就已超過三百萬了,若再加上鐵道沿線的數個大縣和城邑,五六百萬人也是有的。
華夏老百姓本就愛湊熱鬧,此番朝廷爲這甚麼鐵道通車鬧出如此大的陣勢,加之適逢臘八節慶,大多工坊都讓掌事和工匠們休歇,老百姓們有了閒暇,自是想着來看熱鬧的。
西安門的城樓上,皇帝劉徹早已長身而立,擺手示意內侍無須爲他撐傘,任憑從天而降的雪花落在身上。
不知不覺中,穿越至今已近三十年了。
上輩子的他萬萬料想不到,會有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今時今日,如今的大漢朝堂穩固,國富民強,四夷歸附,他亦是夫妻和美,還有個又莽又犟的傻兒子,若能如此到老,此生也就知足了。
劉氏王侯和羣臣登得城樓,見得皇帝陛下正要上前見禮,卻是被太子劉沐擡手攔下,示意他們依着位秩在旁默默站着就是了。
劉沐雖不曉得自家父皇此時在想些甚麼,卻也知道父皇定是不喜被人打擾的。
符節令李福見得太子殿下作爲,亦是默默讚許,覺着殿下真真是長大了,不再如幼時般莽頭莽腦的,雖說即便殿下不出手攔下,他也會阻止衆人去擾了陛下,然由殿下出面,終歸是更好的。
劉氏王侯和羣臣也是識趣,默默跟着太子劉沐站在皇帝陛下身後,宦者令滕馭則是示意宮人給衆多權貴皆是送上早已備好的望遠鏡,雖說未央宮高距龍首塬之上,然離穿過南麓的鐵道也不算近的,有望遠鏡終歸看得清楚些。
依着皇帝陛下如此重視此事,本可搞個甚麼通車大典的,然不知皇帝陛下是如何想的,並未接受太常卿和宗正卿的諫言。
劉徹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他上輩子就很是鄙夷那些到處剪綵的大領導,要鼓舞民心士氣,也未必要他這皇帝親自出面,身居高位者,若是太過沉溺於萬民齊頌的大場面,多是會愈發膨脹,會愈發好大喜功的。
越是缺乏自信的人,才越是總想裝13啊!
劉徹早已聞得身後衆人的動靜,卻仍是默立片刻方纔緩緩轉身,對着特意宣召入宮數位老臣道:“天寒地凍的,衆位師長怎可在外久站,趕緊入內落座吧。”
袁盎和衛綰等人也沒推拒,畢竟年事已高,還真是站不住了,跟着皇帝劉徹入了門樓,裡頭早已備了炭盆火爐,暖烘烘的,怎的都比在外頭吹冷風強。
冬日晝短夜長,天色亮得晚,晨鐘也會相應遲些敲響。
皇帝劉徹特意讓宮人備了早膳,與衆人在門樓裡用膳,到得辰時,天色放亮不久,便已隱隱聞得“嗚嗚”的汽笛聲,且是愈來愈近。
此乃故意爲之,兩列火車從中轉站發車後,皆是不斷鳴笛,就爲讓沿途百姓瞧着更加熱鬧。
那中轉站在泬西邑的西北郊,與龍首塬離着二十餘里地,往灞西電站行駛的火車又是滿載石炭,故在拂曉時分發車後,又過了大半個時辰纔將將抵近龍首塬南麓。
劉徹緩緩起身離席,率先步出門樓,諸多王侯與羣臣皆是緊隨其後,站在城垛後舉着望遠鏡看那火車緩緩駛來。
見得那濃煙陣陣,聞得那汽笛聲聲,衆人皆是面色激越,他們多是久居廟堂之人,又豈會不曉得這無須人力畜力即可載重萬鈞的火車是何等重要?
“此等國之重器,可惜老宗正今日無法親眼得見啊。”
袁盎不由面露遺憾之色,老宗正劉通已年過九旬,雖無病無災,卻也再經不得半點風寒,故皇帝劉徹今日未曾召他入宮。
太子劉沐聞言,出言寬慰道:“袁公無須憾嘆,皇祖父現下尚在渭北甘泉宮,故未擺駕前來,父皇已是應諾皇祖父,待得明歲開春,會想法子讓皇祖父得以乘坐火車的,到時老宗正若是身體無恙,或可一道乘坐。”
袁盎不由撫掌笑道:“如此甚好,老夫早已見過這火車的模型,更曉得殿下曾在圁陰已然乘坐過,今日親眼瞧見卻仍覺新奇得緊,若是太上皇日後亦要乘坐,老夫倒是要腆着老臉,請準隨行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