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五月,兩位年過古稀的老臣陸續請辭,雖無關朝局變動,引發的影響卻是不小。
袁盎請辭宮邸學舍祭酒,衛綰則請辭太學祭酒,這皆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不過時間早晚罷了。
兩人都是功在社稷的元老重臣,尤是袁盎,昔年卸任丞相後,若非太上皇劉啓親自出面勸說,請他教導自家孫兒,他也不會出任劉沐的蒙師,更不會在隨後屈就宮邸學舍祭酒之位。
去歲太子劉沐提早晉入黃埔軍學後,袁盎就已心生去意,然出於責任心,還是多留了年餘,讓將要繼任的曹欒有足夠的時間去熟識各類事務。
是的,前任丞相曹欒將繼任宮邸學舍祭酒。
諸多世家權貴聞之此事,皆是感嘆,天家果是天家,教育資源之雄厚,讓劉氏子弟皆是贏在起跑點上了,今後怕不是要垂爲定製?
公卿將相和列候們卻是喜聞樂見,畢竟在宮邸學舍擴招,並開設女學後,他們府中的嫡子嫡女也能入學,享受到此等優渥的教育資源。
華夏自古就頗爲重視子女教育,沒有足夠優秀的後代,如何傳襲家風,繼承族業?
太學祭酒的繼任者也不出所料,漢學院的院監司馬談,早已等了數載,做足了準備,交接得頗爲平順。
畢竟在現今的太學,與司馬談同秩的科學院院監劉乘壓根無心打理“俗務”,便連科學院的院務都是交由輔官處理的,並不想升任太學祭酒,況且劉乘身爲親王,加官對他毫無意義,晉爵則是絕無可能,每日砸錢搞科研,小日子過得挺美。
然對司馬談而言,就任太學祭酒真是光宗耀祖,身上的壓力卻也不小。
要曉得,前任祭酒衛綰可是帝師,更親手開創太學,乃是桃李滿天下的經學宗師,天下士人多視之爲師,在士族的影響極大。
論名望、論地位、論資歷,司馬談都是無法與衛綰相比的,事實上,衛綰之所以遲遲沒請辭,亦是想給司馬談更充裕的準備時間,至少接任時不能太年輕。
及至今歲,司馬談邁入不惑之年,衛綰覺着差不多也就能扶到這步了,今後能否站穩腳跟,鎮得住場面,就只能看他自身的努力和真才實學。
兩大祭酒雖不涉軍政,然在現今的大漢,這兩個職位的象徵意義實在太大,況且袁盎和衛綰本身的名望就不低的,就算早已淡出朝堂,卻仍是毋庸置疑的一派領袖。
旁的影響力不說,就說隨意在長安週報的“士版”刊篇策論甚麼的,都能帶起大風向來。
恩師請辭,且得了皇帝準允,諸多弟子自然要辦謝師宴的。
衛綰的謝師宴場面不小,不少昔日曾在太學就讀者,但有閒暇,甚至不遠千里的從各郡縣趕來長安。
衛綰雖不想太過張揚,卻也不好拂了弟子們的美意,況且不少真正的座下弟子也已多年未見,藉此機會再見見也不錯,畢竟年歲大了,指不定何日閉上眼,就再睜不開了,見一面少一面。
袁盎的謝師宴卻辦得很低調,出席的人數不算多,然來頭卻皆是大得緊。
承乾宮的西闕特意放寬宮禁一日,非但是現今尚在宮邸學舍就讀的學子,便是許多早已結束學業的王侯貴胄也入宮謝師。
太子劉沐兩頭的謝師宴都有露面,恭恭敬敬的執弟子之禮,給兩位恩師做足了面子,卻也沒久待,免得列席的衆人皆是拘謹。
皇帝劉徹則是賜下兩塊金匾,袁盎乃是“耆年碩德”,衛綰則爲“桃李芳菲”。
尊師重道,本就是華夏自古的優良傳統,應多多倡導,不可但忘。
太常卿劉買素來儒雅恭謙,頗有些與世無爭的清高,然見得袁盎和衛綰名望若斯,也不由生出幾許羨慕。
楋跋子與他夫妻多年,且本就是個心思通透的,豈能瞧不出他的心思,笑着打趣道:“夫君掌太常府,治天下文教,他日若是離任致仕,場面也不會小的。”
劉買聞言,不禁微是赧然,覺着自己果也是個“俗人”。
楋跋子卻不這般認爲,只覺自家夫君多點“人味”是好事,否則瞧着就不像人,不像老劉家的人。
她之所以這般想,不是沒來由的,自家的夫君和兒子,在諸多劉氏王侯中,真真就如奇葩般的存在,總有些格格不入的味道,終歸不是甚麼好事。
若非楋跋子擅長交際,與諸多劉氏宗婦都維持着不錯的交情,乘氏侯府只怕真是門庭冷落的。
亦因如此,樑王妃對自家這嫡長媳婦愈發的滿意,覺着昔年是挑對了,故將手中聯合制衣的份例都賜給了她,且時常召她過府,教導些王府中饋之事,多見見旁的親眷。
雖說楋跋子掌侯府中饋已十餘載,然王府與侯府終歸不同,非但家業更爲龐大,親眷也多,關係更是錯綜複雜,做王妃肯定比做嗣子妃要費勁得多,且有得學。
每每累得頭暈目眩,楋跋子就很是羨慕常山王妃裴澹,雖說因出身卑微,昔年吃了不少苦頭,然現今掌常山王府中饋,日子過得舒坦,且不怎的費事,畢竟常山王府的親眷都是皇親國戚,多是熟識得緊,沒甚麼太過複雜的姻親。
樑王府卻是不同,叔伯兄弟、姑嫂妯娌、姻親遠親,數都數不清,更遑論要記清楚名姓和來歷,纔好曉得如何對待。
譬如樑王妃的父族,代地李氏,今歲就送了兩位小貴女進京,入長安女學就讀,奈何年歲有些大了,跟不上課業,楋跋子還特意到爲她們延請了位女師,好生教導。
長安的教育資源確實比外地要優渥得多,代地李氏雖可襲爵關內候,也不差錢,能爲族中後輩延請名師,可仍是比不得長安各大官學,尤是新學教育日漸普及,官學的課業面向極廣,何處能尋到全知全能的塾師啊?
兩位小貴女底子比諸多長安貴女要薄些,那是正常現象。
樑王妃聞之此事,對楋跋子就愈是歡喜了,若非孫兒劉典自幼是個有主見的倔小子,她都想讓他也迎娶李氏女,來個親上加親。
去歲太后爲張篤擇妻時,祖母和阿母也湊熱鬧,挑了不少貴女讓他瞧,劉典卻皆是拒了。
他雖已虛年十六,卻仍沒半點想娶妻生子的心思,蓋因眼光高得離譜,沒有瞧得入眼的貴女。
沒辦法,他的阿母楋跋子本就是容貌絕美,能達到這個水準的世家貴女,就已少之又少,更何況還要求有才有德?
倒不是說有甚麼戀母情節,況且他也覺得自家阿母美則美矣,就是太過暴力了,在祖父祖母面前雖表現得溫順乖巧,實則回到侯府,那跨馬彎弓的彪悍架勢,半點沒有宗婦該有的儀態。
才貌雙全,在這位小嗣子眼中,過往見到的女子中,能達到這個標準的,也就大長秋卓文君了,且是年輕三十歲的卓文君。
卿生我未生,我生卿已老,爲之奈何?
劉典雖是劉氏子弟中的奇葩,然骨子裡仍流淌着高祖骨血,偶爾也會冒些痞氣,故曾詢問過卓文君:“不知夫子家中可有嫡親侄女?”
卓文君乃是太子劉沐的六大蒙師之一,劉典自幼爲劉沐伴讀,自也師禮事之,饒是早已開了蒙,完成了宮邸學舍的學業,也仍是習慣喚她“夫子”。
卓文君不明所以,答曰:“爲師三位胞兄膝下皆有女兒,爲何有此一問?”
“可有未曾許婚,且才貌雙全者?”
小嗣子說話頗直,也是被祖母和阿母逼急了,便連外祖父瓦素各那頭的老弟兄們,近年也都心心念念想着往他身邊塞嫡女嫡孫女。
要曉得,這些羌族出身的“**”,作風粗豪得緊,想着劉典若瞧得入眼,可先“睡了”,再擡個合宜的名分,不是正妻也不打緊,反正劉典日後十有八九是要承襲樑王之位的,側妃少妃甚麼的,也算不得委屈。
非止長輩如此,那些貴女亦如此,終究歸化未久,雖學了漢室禮法,然羌女多是爽朗直率,敢愛敢恨,瞧着劉典樣貌俊逸,貴氣十足,身份更是顯赫,實在是個如意郎君,那還有甚麼可多想的,就玩了命的撩他啊。
劉典雖是孤傲之人,卻偏生如其父劉買般,是個大孝子,不願當面落了長輩的面子,拂了長輩的好意,然又對身邊的鶯鶯燕燕不厭其煩,故索性就想着,倒不如自己尋摸個勉強瞧得過眼的。
皇帝族叔常言,甚麼藤蔓結甚麼瓜,還有遺傳基因甚麼,卓夫子既是不錯,那她的侄女估摸也差不了,只可惜卓夫子多年未曾再嫁,膝下無有女兒。
卓文君聽罷弟子滿含哀怨的講述,真真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