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用兵甚健,以區區三萬兵馬並右扶風雍營將韓遂擋住大半年之久,然而韓遂終究有十萬兵馬,董卓近來越加吃力,便心生退意,不想韓遂有一日忽而撤走,董卓微感詫異,不久得知敦煌太守趙岐將河西四郡、盧水胡三萬兵突襲叛賊老巢金城郡,一戰而下。董卓大喜,急忙率兵追趕,在漢陽追上叛軍,與戰,大破之,斬俘上萬。
韓遂老家金城被抄,又有董卓在背虎視眈眈,形勢岌岌可危,莫說旁人,連叛軍內部的人也認爲無力迴天。就當朝廷公卿歡喜等待韓遂敗亡消息的時候,韓遂再施驚天手段,他不知用何方法使盧水胡臨陣叛變,兩相夾攻河西兵,生擒敦煌太守趙岐及其六百石以上官員七名。其後設伏,不明詳細的董卓落入包圍圈,立時吃了大虧,死戰方得幸免,兵馬折損近半,狼狽逃回右扶風。
韓遂連勝兩陣,自身損失也不小,兼且冬日將至,士卒勞苦,聽取王國意見,罷兵休養生息,以待來年。朝廷上下稍稍鬆口氣,旋即勃然大怒,十一月,罷太尉張溫,以射聲校尉馬日磾爲太尉。
馬日磾出任太尉當日,馬上給蓋俊去了一封信,有意讓他爲右扶風,主抗韓遂。蓋俊接到信時已是十一月中旬,看到此意,他心動了,老師如今是當朝三公之首,主管軍事的太尉,他完全可以求老師把楊阿若、馬騰留在屯田區,等到董卓進京,那時他將擁有右扶風、北地兩塊地盤……
“進取長安,據三輔之地,收關中之衆,東向以爭天下……”蓋俊拿着信件,目光閃爍……
蓋俊正待給老師回信,忽聞十萬屠各胡猛攻太原,殺幷州刺史張懿。消息一出,天下震怖。刺史雖僅爲六百石官,卻是一州之主,去年涼州刺史耿鄙身亡,今年又輪到幷州刺史張懿,遍看國朝數百年,還從未發生過這樣惡劣的事情。而張純張舉之亂愈演愈烈,他們已經不滿足幽、冀,渡過大河侵入青、徐二州,天下一片亂象。
議郎耿忠建言當派蓋俊前往幷州平叛,皇帝劉宏問太尉馬日磾、河南尹蓋勳,皆附。十二月,詔北地太守蓋俊爲使匈奴中郎將。
蓋俊心裡忍不住爆出國罵,千般算計,萬般算計,到頭來一場空。面色陰晴不定,私底下給老師馬日磾寫信,對屠各勢大、匈奴不穩感到憂心,同時直言北地屯田兩年,依然是入不敷出,未見成功,害怕自己走後生出波折。其實這些都是廢話、虛話,他的真實意圖是帶走蓋胤、黃忠、張繡、龐德、關羽五人,遷蓋觀爲北地都尉,代替關羽。無論誰爲北地太守,屯田區皆由楊阿若、馬騰說了算。
蓋俊下定決心,一旦老師拒絕自己,先零羌就叛變……
年末,詔使匈奴中郎將蓋俊都破賊中郎將蓋胤、騎都尉龐德、殄虜校尉黃忠、破虜校尉張繡、平虜校尉蓋觀、(原北地都尉)討虜校尉關羽赴幷州平叛。遷農都尉馬騰爲北地都尉,代替關羽,以議郎王邑爲新任農都尉,同驍騎校尉楊豐並理屯田事宜。
王邑字文都,出身於北地豪族王氏,乃是北地郡數一數二的大名士,聞名西州。他少師從已故太尉、弘農長者劉寬,和傅燮系出同門,兩人文武兼備,並稱於世。
“用族侄馬騰出任北地都尉,以王邑的名氣壓制楊阿若,再派個太守重新徵召一批吏員,我的影響力還能剩下多少?老師下手還真是不留情面啊……”蓋俊一邊笑一邊哼哼。“老師,你以爲這樣做就可以了嗎?呵呵,你做夢也不會想到,兩年,兩年後,天下大變。是我的終究是我的。”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正月伊始,蓋俊即將出發,本次他將帶走兩萬精騎,戰馬三萬匹,大小車上千乘。他也想多多益善,可是韓遂勢大,抽走太多兵力,萬一老窩被佔,他哭都沒處哭去。
蓋俊與北地官吏一一作別,然後叫來楊阿若,直言看好地盤,楊阿若心領神會。最後走到妻子身邊,握着二妻之手道:“等那邊安定下來,我就接你們過去。”
蔡琬和卞薇皆通史書,眼界很高,並不是不知天下事的村婦,她們看得出幷州的兇險,連強顏歡笑也做不到。看着阿母卞薇充滿擔憂的明眸,蓋嶷緊緊抿住嘴脣,暗下決心一定要快快長大。次子蓋謨剛滿四歲,不明白這些,只一個勁哭號。
蓋俊抱起蓋謨,輕聲道:“魏奴不哭。你阿兄四歲就會背《孝經》了,等我回來,你也爲我背,好不?”
蓋謨小手揉着眼睛,哽咽着點頭。
蓋俊親吻次子雪白的臉蛋,爲他擦去臉上淚水,又揉揉長子蓋嶷的頭,上馬而走。
河東,白波谷北峰。
此峰兩面臨空,如同刀削,異常陡峭,峰前有三株老鬆,盤根錯節,等距而生,樹冠相屬,煞是奇特。其中一株老松下,立着一人,他年約四旬,身着黃色道袍,頭豎高冠,手執九節鞭,山風剛烈,吹拂得寬袍獵獵作響,更顯幾分風姿出塵之色。這人打扮竟和大賢良師張角如出一轍。
他姓郭名泰,幷州太原人。太原有郭泰者,字林宗,乃是士人八顧之一,名士之流,聞名海外,不過已死去近十載。他並非人們熟知的那個郭泰,但也不弱了郭泰的名頭,他是大賢良師的親傳弟子,起義前他在幷州購買馬匹,聯絡信徒,不想同門唐周出賣太平道,揭發張角,太平道被迫提前起義,郭泰因此滯留幷州。當他集結信徒準備響應老師時,太平道經過初時的順利後急轉直下,郭泰生了猶豫,不久傳來張角敗亡的消息,他頓遭五雷轟頂,心中充滿悔恨,四年來無時無刻不再自責。
郭泰喃喃自語道:“老師,仇人當面,我卻無法爲您報仇。您,會怪我嗎?”山腳下,正有一支大軍行過,它來自北地,將領名叫蓋俊蓋子英,黃巾衆的生死大敵。
“大賢,原來你在這裡,讓我好找。”撥開荊棘,一個三十餘歲的大漢走出來說道。心裡卻罵道:“他孃的,山路奇險,幾無下腳處。這幫道人就是喜歡裝神弄鬼,還真當自己可以天人感應?若有其能,怎不見張角招來天兵使喚什麼玩意”
“原是校尉……”郭泰回首向後,面色平靜淡然地道。
“什麼校尉,大賢莫不是故意貶損我?”大漢一臉豪氣地擺手。此人正是朝廷封賜的黑山校尉楊鳳,他的真名叫楊奉,本是司隸弘農人,楊姓是弘農大族,人口繁多,和三世三太尉的弘農楊閥沒有關係。黃巾之亂後,各地百姓不滿朝廷,蜂擁而起,特別是冀州中山、常山、趙郡,幷州太原、上黨,司隸河內、河東一帶諸山谷,有頭領數十人,部衆達百萬,朝廷絕不想平難中郎將張燕一家獨大,遂提拔楊奉作爲制衡。
朝廷的策略非常成功,目前張燕的手很難伸入幷州、司隸,而楊奉則實力不濟,對朝廷構不成威脅。不過從去年開始,這個情況有所變化,當然,這個變化是朝廷沒有注意到的,或是注意到,故作不見罷了。屠各人反叛導致幷州大量民衆南逃,朝廷無力撫養,被楊奉撿了便宜,實力急劇暴增。而今他又與黃巾衆結盟,其意不問自明。
郭泰轉回身,繼續凝視着山腳,目光如炬。
楊奉討了個沒趣,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郭泰身邊,嘿然笑道:“嘖嘖,不愧是天下第一戰將蓋射虎,當真是兵強馬壯啊當時聽說蓋射虎過境,嚇出我一身冷汗,萬幸沒有選在正月起事,就這兩萬人,掃平咱們那是手到擒來。”
“怕什麼?”郭泰面無表情,引用左傳之語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多行不義?蓋射虎怕是當不起這四個字。”楊奉心中冷笑。郭泰與蓋俊仇深似海,評價多有偏頗,他則和蓋俊沒有仇怨,雖爲反賊,立場不同,卻甚是敬佩其人。
楊奉問道:“大賢,何時起事?”倒不是說他非要聽郭泰的,兩人只是同盟而非從屬關係,但他畢竟是朝廷任命的黑山校尉,有郭泰出面更好,他躲在背後坐享其成就是。
郭泰恨蓋俊入骨,也不得不承認其鋒不可擋,深吸一口氣,道:“二十日後。”
楊奉點頭贊同,二十日後蓋俊至少已經走出上千裡,絕無掉頭的可能。
山風愈烈,楊奉猛地打了一個哆嗦,暗罵這裡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開口道:“山頂太冷了,大賢,和我一道下山嗎?”
郭泰搖首道:“你先走吧,我要和老師溝通。”
“故弄玄虛”楊奉哼了一聲,轉身下山,山道溼滑,楊奉一個不注意,跌坐地上,順坡滾出數丈,被一株老樹擋住,揉着刮破的手臂,他疑神疑鬼地看向四周,心道:“孃的,看來有些話還是不說爲妙。”吐一口濃痰,小心翼翼下了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