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在河東郡治所安邑一帶,即靠近董卓部的地方,駐紮一萬步騎,以破賊中郎將關羽爲主。另外中部、北方汾水諸縣,駐有兩萬五千主力大軍,由虎威將軍蓋胤統帥,下轄破虜校尉張繡、降賊校尉陶升等,內警楊奉,外援關羽。
河東一地戰兵合計共有三萬五千,其中騎兵近萬,實力之強,僅次於蓋俊本部兵馬。
蓋俊既然決定以族侄蓋胤爲河南尹,河東方面的軍事問題便擺在眼前,三萬五千大軍,交給誰?如果按照程序來,自然是由二把手關羽負責,蓋俊不懷疑關二哥的忠誠,開玩笑,關二哥橫行三國數十載,講求的就是一個忠字。可他如今僅僅是比兩千石破賊中郎將,職位偏低,不足以駕馭數萬精銳,除非拜爲將軍。
蓋俊心底還有兩個人選,一是妹夫楊阿若,二是剛剛升任裨將軍的黃忠,他也想過度遼將軍馬騰,不過蓋俊很快就把他踢出腦海。至於偏將軍胡封,讓他衝鋒陷陣尚可,獨鎮一方則稍顯欠缺,還需磨練幾年方可,而龐德,蓋俊不捨得放。
北地郡是蓋俊的起家之地,獨對董卓、韓遂,境內還有數以十萬計的先零羌,妹夫楊阿若這幾年和父親蓋勳配合默契,功績不小,倒是可以讓他督河東之衆。只是他的繼任者不太好選,反正蓋俊是萬萬不會用北地都尉、馬騰之弟馬舉代之,免得造成馬家勢力過強,尾大不掉。
黃忠雖然是最低一等的裨將軍,然而將軍就是將軍,其官位、戰功、名聲、資歷都不缺,蓋俊怕的是關羽不服。關羽早在蓋俊任北地長史時就來投靠,算是外姓第一人,又素來心高氣傲,恐怕不會甘心位在黃忠之下,把他調走也不太妥當。
蓋俊考慮良久,終究還是決定用關羽,先拜他爲裨將軍,督河東軍事,又以破虜校尉張繡爲破賊中郎將,接替關羽,將兵一萬鎮守河東治所安邑。
任命送出後,蓋俊令諸人準備東巡河南尹諸縣事宜,他自己則偷閒邀協律都尉杜夔登樓合奏琴曲。數月來連戰韓馥、公孫瓚、董卓三大梟雄,血戰累累,以蓋俊堅韌的神經也有些受不了了。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音樂,是舒緩心靈最好的靈藥。蓋俊覺得自己腦中的弦繃得太緊、太久了,應當放鬆一下。
北宮之東,雒陽東北角的永安宮,張衡之二京賦,形容永安離宮,修竹冬青。陰池幽流,玄泉洌清。鵯鶋秋棲,鶻鵃春鳴。鴡鳩麗黃,關關嚶嚶。絕美景觀,躍然紙上,使人心生嚮往。
蓋俊、杜夔正是身處於如詩如畫般的永安宮,坐於候臺交流音樂。這座候臺位於永安宮南側,高數十丈,可以望見宮外步廣裡、永和裡等處。當年漢靈帝常登此臺,遙望雒陽美景,中常侍趙忠、張讓等人宅院逾制,堪比宮室,恐爲漢靈帝發覺,勸說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漢靈帝信以爲真,自是不敢復登臺榭,遂爲天下笑。
清風陣陣,柳枝婀娜,鮮花綠地,荀彧容貌絕世,爽朗清舉,寬衣大袖漫步這天然畫卷之中,恍若神人行走仙境。
忽然,淙淙如綿綿細雨般的琴聲順風飄入耳中,初時不甚清晰,隨着荀彧腳步加快,旋律漸漸明朗,起而又伏,綿延不斷,充斥着一股難言的靜美之感。
此曲便是蓋俊幼時得遇高人隱士傳授的神曲《平沙落雁》,荀彧早在十幾年前就已聞聽,算來不下數十遍,然而每次聽到,心中都會涌起隱居的衝動。近些年來漢室愈加昏暗,尤其是兩次黨錮之禍,使得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隱居不仕。荀彧若非從小立志,說不得也會效法從兄荀悅隱居起來,不問世事。
荀彧行至樓臺前,曲音正好嫋嫋終了,令人回味無窮。
蓋俊所處之地頗高,一目瞭然,笑着對荀彧招招手,叫他上來。
杜夔只對音樂感興趣,不耐俗事,見荀彧到來,明顯是有事相商,遂起身向蓋俊告辭,二人於樓梯間相遇,互相頷首,交錯而過。
“文若,過來坐。”蓋俊指着身旁蒲席道。
“將軍。”荀彧瀟灑一禮,大大方方坐到席位。“將軍前些日氣色實在太差,疲憊掩飾不住,埋首琴間兩日,氣色果然見好。”
“今年正月始動兵,數月以來,未有停歇,着實有些疲累。”蓋俊笑笑,隨後和荀彧談起政事,一直持續半個時辰方罷。最後道:“文若,明**不用隨我東巡河南諸縣。”
荀彧眉毛一揚,道:“將軍之意是讓我留守雒陽?”
“非也、非也……”蓋俊搖搖頭。
“嗯?”荀彧訝道:“那將軍是想……”
蓋俊也不開口,手指東南。
荀彧順指望去,先是不明所以,稍後恍然,那個方向,正是他的家鄉潁川郡。
見荀彧明白過來,蓋俊笑道:“文若啊,潁川多賢才奇士,可爲我招攬一二否?”
荀彧想了想,點頭稱諾。若是以前,哪怕蓋俊坐擁北方十二郡,帶甲十數萬,威震天下,想要招攬潁川賢才,也是萬分不易。
不過今時不同了,蓋俊順利收復帝都雒陽,河南尹也入掌中,潁川諸士應該會有所心動。畢竟,先不說雒陽在世人眼中的影響,單說距離,河南尹與潁川比鄰,從雒陽到潁川邊界不過二百里,即使是潁川治所陽翟,亦不過五百里。
荀彧乃是潁川青年士子之冠冕,影響力極大,由他出馬,事無不成,但蓋俊心癢難耐,問道:“文若心中有人選嗎?如果有,爲我說說。”
荀彧其實這幾日已經在考慮這個問題,蓋俊問起,張口說道:“有幾個人選。潁川許昌陳文長,學識淵博,有清流雅望,命世之才也……”
沒想到荀彧纔開口就是一位名垂青史的大才,蓋俊迫不及待道:“文若說的可是陳太丘之孫,言“此兒必興吾宗。”的陳文長?”陳太丘名陳寔,字仲弓,因做過太丘縣長,故云陳太丘。其人名氣大到沒邊了,士人領袖李膺、賈彪、荀爽、韓融等人都是他的學生,其四年前過世,當時弔喪者三萬餘人,爲天下第一盛況。不過論後世的名氣,其孫陳羣陳文長明顯大過他,至少蓋俊前世只知有陳羣,而不知有陳太丘。
荀彧點點頭道:“我說言之陳文長確爲陳太丘之孫,陳令君之子。”陳令君即陳太丘之子,陳羣之父陳紀,他同胞弟陳諶俱以至德稱,和父親陳太丘並稱“三君”。陳紀初遭黨錮,後董卓入京,強闢他爲五官中郎將,不久又爲尚書令,這也是陳令君這個稱號的由來。陳紀厭惡董卓爲人,知其必亡,不久前棄官歸家,閉門不出。
蓋俊輕撫琴絃,問道:“文若有把握請出陳文長?”
荀彧笑着說道:“請出陳令君可能會有些困難,至於文長,我與他少年交好,絕無問題。”
“陳令君乃是天下士人之宗,我可不敢奢望啊。”蓋俊說是這麼說,眼中卻有流彩閃過,明顯口不對心。
荀彧自然也能看出,但他只能說盡力而爲,天下誰也不敢保證一定能夠請出陳紀。之後又道:“另外舉賢不避親,下官從兄荀(悅)仲豫,年十二即能說《春秋》。少年時家貧無書,每至人家,所見篇牘,一覽多能誦記。今年四十有四矣,才智經論,無人能及。”
蓋俊一臉茫然,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未聽說過其人。
荀彧解釋道:“其乃吾伯父,大龍之子,見閹人多用權,士多退身窮處,乃託疾隱居,人莫知其學識。”荀彧、荀悅父輩八人,號爲“荀氏八龍”,荀悅之父乃大龍、龍首荀儉,曾任朗陵縣長。荀彧之父荀緄爲二龍,曾任濟南相,荀爽爲六龍,名氣最大,不久前病故。
“原來如此。”蓋俊恍然大悟。
荀彧連薦兩人,隨後陷入沉默,同時面上現出一絲猶豫之色。
蓋俊不由驚奇,問道:“文若何以躊躇?”
荀彧道:“此人精通兵法,深有算略,智慮千里,良、平之才也。”所謂良、平,自然是大漢開國謀士張良、陳平,昔年漢陽閻忠便斷賈詡有良、平之奇。
蓋俊更加驚訝了,道:“既然如此,我求之不得,文若何須顧慮?”
荀彧苦笑道:“其人有負俗之譏,恐不爲將軍所喜。”
蓋俊眼睛微微眯起,所謂負俗之譏,指的是不諧於流俗而受到世人的譏議,小者酗酒、好色、愛財,大者侵佔民利、魚肉百姓、違法亂紀,好友許攸就是這樣的人。
“潁川人,有負俗之譏,莫非是……郭嘉?”蓋俊心思一動道:“這人姓甚名誰?”
荀彧緩緩說道:“姓戲名偉,字志才。”
“不是郭嘉……戲偉戲志才?……”蓋俊苦思良久,從荀彧聯想到曹操,隱約記得好像有這麼個人,多虧了他與潁川早有交集,不然把他腦殼切開也想不起來。當即道:“文若所說負俗指的是……”
“酗酒好色,放蕩而不耐俗禮。”
蓋俊放下心來,朗笑道:“此小節也,不失大節就好,文若只管爲我請來。”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