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一的兄弟公孫越死了……
公孫範的心在滴血,兩兄弟追隨公孫瓚六七載,殺過鮮卑人、殺過烏丸人、殺過黃巾賊、殺過張純、張舉叛軍,戰刀上沾滿了敵人的鮮血,自身亦數次臨死,特別是三年前被烏丸人圍在遼西管子城二百餘日,當時城中斷糧,家家有殭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爲了不致餓死,吃活人、吃死屍,硬生生挺過來了。
經歷過那種地獄一般的日子,公孫範什麼都看開了,可是胞弟公孫越死亡的那一刻,公孫範的心猶如刀割,他可以接受自己隨時戰死沙場,卻不能接受弟弟慘死眼前。
“子度,阿兄這就給你報仇不成,則陪你赴黃泉,使你不寂寞”公孫範容色一整,一邊向策馬疾馳一邊大吼道:“白馬義從,馭好你們的馬,握好你們的刀,與兇蠻的鮮卑人、烏丸人對戰都不曾退卻半分,此際怎能一退再退,隨我殺……”
與此同時,象徵着死戰的號角聲激烈吹響,漸漸不支的白馬義從奮起餘勇,再度迎上射虎、落雕二營,以血肉之軀阻擋住對手無比犀利的衝鋒。
龐德從後趕來,聽到幽州人的號角聲,冷冷一哼,不屑道:“螳臂當車,不自量力”當即躍馬掣矟,從鮑出、胡車兒兩人中間穿過,直突到白馬義從面前。
“方纔公孫瓚竟然大言不慚說他麾下有三千個“白馬龐令明”,那便讓我試試此言有理否”龐德雙目圓瞪,含恨出手,無留餘力,大矟頓時化作一條黑色蛟龍,夾帶着風雷之聲騰空而起,僅僅一擊居然將四五人同時掃落下馬,前方爲之一空。
“白馬龐令明,是白馬龐令明,殺了他……”諸多白馬義從顯然認出了對手是誰,大聲呼喝。
“來啊殺我啊……”龐德敢騎白馬就不怕被認出,一臉戾氣的衝上去,大矟上下翻飛,全無對手,殺得白馬義從鬼哭狼嚎,屍橫遍地。鮑出、胡車兒一左一右護衛住龐德兩翼,揮刀舞矟,勇不可擋,三人組成一枚犀利的箭簇,狠狠扎進白馬義從中,射虎營親衛曲五百精銳緊隨其後,將這道傷口用力地撕裂開來,霎時血肉橫飛。
“殺……”龐德連殺二十餘人,退回稍加回氣,勇氣愈增,再突向前,一舉衝散十數騎,更誇張的是,他揮舞大矟把對手連人帶馬拍死的同時,一段橋欄竟承受不住矟杆上的餘力轟然倒塌,要知道橋欄可是全部用堅石製成。
看在眼中的白馬義從無不色變,心道這還是人嗎,霸王復生亦不過如此。
“殺馬,殺死他的戰馬,沒……”一名白馬義從的軍侯提聲叫道,話才至一半,一支染着黑褐色血跡,透着猙獰的矟鋒閃電般直刺而來,噗嗤一聲,貫穿喉嚨。軍侯雙眼凸出,右手握住矟鋒,想要拔出,腦袋忽地一歪死去。
龐德將其屍體挑起擲入漳水河中,白馬義從瞬間沸騰了,他們瞪着猩紅的眼睛,再也不顧生死安危,就像是飛蛾撲火一樣前仆後繼殺上來,專挑龐德坐騎招呼。龐德大矟舞成幻影,再殺數人,可是伴隨他三年的愛馬渾身浴血,雙蹄跪地臥倒。
龐德就勢滾到地上,一躍而起,掃飛兩名企圖取他級的敵人,再刺穿一匹戰馬,隨即箭一般倒退,鮑出、胡車兒帶着親衛曲騎士堵住白馬義從道路,加以反擊,數十白馬義從立潰。雙方的差距太大了,即使沒有龐德率衆突擊,射虎、落雕二營亦有十足把握擊敗對手。
龐德騎上一匹備馬,再度衝殺到前頭,所向披靡。
公孫範身中數創,血染衣甲,拎着一柄血淋淋的大矛氣喘吁吁,與身上的傷勢相比,他的心疼痛,痛無法爲胞弟報仇雪恨。他數度殺進兩陣間,皆被擊回,他不想退,卻不由得他不退,蓋軍的攻擊狂暴剛猛,所過之處,殘屍馬骸,血流成河……
見到公孫範身上鮮血淋淋,受傷頗深,一名白馬義從司馬勸道:“校尉,敵勢兇猛,不宜硬拼,不若暫時撤退再作計較如何?”
公孫範揮手怒道:“我不退,要麼打敗蓋軍,要麼我死在橋上,沒有第三條路。”
“……”司馬臉現難色,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何其愚也。
“白馬義從,隨我殺……”公孫範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道。
由於白馬義從已經退到漳水北橋末端,再後退就意味着漳水橋之爭徹底失敗,數十百名白馬義從舉兵響應,向南方洶涌而至的蓋軍起反衝。北岸公孫瓚身邊尚有白馬義從千餘人,遣數百人依次登橋援助。
望着喊殺如潮的白馬義從,龐德血跡斑斑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笑意,縱聲喊道:“今日之後,世間再無白馬將軍,再無白馬義從兒郎們,殺……”
“萬歲萬歲……”射虎、落雕二營騎士歡聲雷動,奮勇向前,猶如一條沸騰的大江,席捲而至,雙方對撞形成的衝擊力使得漳水橋出“嘎吱嘎吱”的難聽異響,明顯是已經到達自身所能承受的極限,再對衝一次,此橋必崩壞。
龐德早就注意到對面的公孫範,對方左腹那個血洞就是他刺的,可惜關鍵時刻爲其部曲救走,他肩膀還捱了一刀,這次見其復來,決定必斬此獠。
龐德手上大矟連挑八個白馬義從,突至公孫範面前,瞬殺其兩名部曲,蓋軍見主將勇猛若斯,霎時間吹號吶喊,如摧天劈地。龐德得部下鼓舞,愈加神勇,大矟撥開公孫範長矛,當胸搠來,一擊刺透公孫範胸膛,挑將起來,坐騎毫不停歇,徑直奔跑。
公孫範雙手抱住矟杆懸在空中,一時不能死,面孔猙獰,大聲嚎叫,慘絕人寰,使人不忍目睹。白馬義從肝膽俱裂,或波開浪裂般墜入漳水,或退潮海水般撤向北岸。
衝出十餘步,龐德瞅見公孫範再無聲息,割下其頭,裝入鞬中,鞬者,藏弓謂之鞬,即馬上裝弓箭的袋子,龐德常常用它裝重要敵將的級,最著名者莫過於鮮卑大王和連。公孫範的戎馬生涯很多時候都是爲了保護幽州百姓和鮮卑人打仗,如今頭顱竟落入鮮卑人大王曾呆過的地方,他若泉下有知,不知該會做何感想?……
君臨天下近四百載的大漢國如果沒有陷入紛亂,龐德、公孫範應該都是保衛漢人的英雄,享受世人的稱讚,也許有一日兩人還會並肩禦敵,生死相依,今日……
惟有讓人感嘆一聲造化弄人……
龐德既斬公孫範,白馬義從皆避走,射虎、落雕二營一瀉而下,衝上北岸。
公孫瓚性格雖剛烈不屈,但卻非白癡,自知對手精銳難敵,且戰且退,以待後援。剛剛雙方在橋上生衝突時皆有吹響號角,不出意外援軍正在火奔往戰場,在北岸開戰,他有着先天的優勢,一旦截斷漳水橋,蓋軍頓成甕中之鱉矣。
射虎、落雕二營戰士絲毫就不懼對方所謂的援兵,或者說世上根本就沒有值得他們畏懼的東西,這是一股傲氣,一股天下無敵的傲氣。二營騎士紛紛收矟還刀,摘弓搭箭,馳射於旁,箭矢如蝗蟲過境,漫天遍野。
白馬義從人人舉起騎弓,眯起眼睛測試着雙方的距離,然而就當他們認爲還是射程範圍外時,突然看到滿天的箭矢帶着厲嘯射向自己,立時懵了,以爲計算錯誤,下意識射手中箭矢,但再想舉縛在左臂的旁排,即騎兵盾時已然晚了。
一聲聲沉悶的響聲傳來,鋒利的箭簇撕開鎧甲,鑽頭一樣鑽。臨死前,白馬義從看着自己射出的箭離對方尚有十餘步,帶着深深的迷惑栽落下馬,隨即被後方無數只馬蹄踩踏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白馬義從接二連三的中箭墜馬,除卻寥寥數十人尚能引弓還擊,餘者連對方毫毛都碰不到,一股深深地挫敗感襲上白馬義從心頭,公孫瓚作爲這支北疆精兵的領,更是痛苦的閉上眼睛,不忍顧看。
“噗……”一名白馬義從的司馬低頭看了看胸膛處仍舊顫抖不停的箭尾,擡頭掃望一眼蔚藍的天空,刺骨的疼痛霎時間瀰漫全身,旋即身體內的力量飛快流失,臨死前,他心中不甘,淒厲嚎道:“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是啊何以至此?……
幽州突騎,從漢武帝時名聲鵲起,擔當伐匈主力,光武帝時達到巔峰,漢室復辟,多賴其力。東漢百餘年來,幽州突騎實乃國家膽核,草原鮮卑入侵、幽州烏丸桀驁、幷州匈奴叛逆、涼州羌人暴起,乃至大漢國國內民衆作亂,幽州突騎屢屢平討之,功勞爲天下漢兵之。
白馬義從則是幽州突騎中的佼佼者,士卒無不是公孫瓚一手一手挑選,苦練技藝十數載的勇士,自問不遜胡兵,加之裝備精良,屢屢以少勝多。而今近戰不如蓋軍,遠戰亦不如蓋軍,這讓這羣自視甚高的人如何能夠接受?
箭矢愈急,似狂風暴雨,白馬義從徒勞的哀嚎着、悲鳴着、嘶喊着,有些人不想窩囊的死去,調轉馬頭,絕然的衝向蓋軍,下場自然還是一個死字。可是就算死,也要拉一個墊背。
有這樣想法的人越來越多,最終演化爲一支約五百人規模的敢死者,他們在一名司馬的帶領下拐向蓋軍右側。衆所周知,馬上射箭有一個盲區,即右方,即使裝備馬鐙也無法彌補這個缺憾。白馬義從的意思非常明確,就是避開蓋軍的箭矢,近身肉搏。
蓋軍很佩服對手的勇敢,但佩服不等於留手,射虎營緊追公孫瓚不放,胡車兒則將射鵰營迎頭對上五百敢死者,先射再戰,颶風一般橫掃而過,敢死隊所剩無幾。
胡車兒繼而率隊追上公孫瓚本部,兩支騎軍齊頭並進,對手正好在左,射鵰營騎士紛紛彎弓射箭,無有不中。射鵰營建立時以盧水胡、先零羌爲主,這個傳統一直被保留下來,就算前任領盧水胡人沮渠元安離開也沒有改變,現今裡面多爲羌人、匈奴人、屠各人、雁門烏丸、北疆諸郡雜胡,皆爲百裡挑一的騎射好手。
公孫瓚本部被射虎、落雕二營從兩邊圍追打擊,死傷慘重,僅剩下三四百人,不足一營。需知公孫瓚帶來的可三營白馬義從,三千人。
“嗚嗚……嗚嗚嗚嗚……”
就當公孫瓚陷入絕望之時,北方忽有號角聲傳來,聽在耳中,如聞天籟。
幽州援軍到了。
“轟隆隆……”一道仿若鋼鐵洪流般的鐵騎疾南下,龐德目光一凝,看那漫天煙塵,無邊聲勢,少說也有五六千騎以上。事實上龐德判斷過於保守了,公孫瓚此次南下帶來一萬五千匹戰馬,幽州人可能不敢說人人會騎射,但人人會騎馬卻是毫不奇怪,尤其是從軍者,需要的話,公孫瓚能夠輕易組織起一支一萬五千人的騎軍。
由於公孫瓚早就準備好了談不攏就開打,這支騎軍人數高達一萬之巨。射虎、落雕二營殺死白馬義從兩千五六百人,幾乎打殘了這支享譽北疆的精銳騎軍,雖有馬鐙之利,自身亦不可避免的受到損傷,刨去亡者、傷兵,北岸僅剩下兩千三百人。
換句話說,對手是蓋軍的四倍有餘。
公孫瓚事先有準備,蓋俊又豈是白癡?對方援軍來得快,他的騎兵來得也不慢,先零人吾己將六千餘騎,即蓋俊在冀州的全部騎兵家當趕到。
蓋俊無奈地戴上兜鍪,說實話他非常不情願戴這玩意,兜鍪重達十餘斤,片刻或許沒什麼,時間一長,脖子頸椎都受不了。胡兵最受不得,屢屢唆使將領向他提出抗議,蓋俊意識到已經開始着人設計新的更爲輕便的頭盔,不久之後就會換掉它。
蓋俊正了正兜鍪,目光炯炯望着河對岸,道:“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