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河畔,流水悠悠,翠綠的柳樹枝葉漸漸泛黃。河邊黑壓壓千餘人林立,此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用驚恐的眼神望着陶升。就在不久前,他親手斬殺了黑山大帥張燕。
陶升擦乾淨愛刀,還之入鞘,繼而目光平靜地掃視四周,人人垂頭,皆不敢與其對視。
陶升是魏郡內黃人,他既是幸運的,又是不幸的,他出身寒門,本無前途,卻幸運的碰上一位愛才的縣令,特例提拔他爲縣吏,步入仕途。說他不幸則是縣令不久病死,後面數任縣令再也沒有一位伯樂,他雖才華出衆,亦要泯滅於縣府。後因自家耕地,陶升與魏郡豪強爆發衝突,慘遭陷害,而立之年亡命黑山,至今六七年矣。
陶升身量中等,面容無奇,但由於知書,身上有一股文雅之氣,黑山賊大多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粗漢,是以特別尊重其人。
“陶將軍……”左校大步走上來道。左校三十歲上下,身高體壯,臉孔窄長而鬍鬚繞臉,他是魏郡內黃著名遊俠,與陶升同鄉,向來唯後者馬首是瞻。
“所謂將軍,以後休提。”陶升搖搖頭道,繼而看向不遠處一名青年。那青年二十五六歲,身長七尺餘,生得方面大耳,眼如黑漆,炯炯有神。以外貌論,陶升差他十萬八千里,猶如野雞比之於仙鶴。
陶升緩緩開口道:“劉兄乃是漢室宗親,可願與我等共降?”
劉姓青年眼波浮動,半晌回道:“此我願也。”他姓劉名石,乃漢景帝幼子,常山王劉舜後代,世居常山真定。同劉備一樣,劉石也是一個破落戶,甚至比劉備更慘,從他往上數,連續四代都沒有人出來做官。他和張燕乃是同鄉,按說同鄉一般很親密,比如陶升、左校,然劉石家世再衰那也是漢室宗親,素爲張燕所忌,屢遭壓制。
陶升欣然笑道:“有劉兄出面,我等的命算是保住了。”
蓋俊心情不錯,和胡封有一句沒一句的亂侃,忽見數人向這邊走來,走投無路的黑山賊投降他並不意外,可是黑山諸頭領提着張燕之頭請降就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了。張燕再不濟,亦添爲三國諸侯,和袁紹纏鬥數載,風光一時,後降曹操,榮耀後代,就這麼死了?
若無此人在內掣肘袁紹,公孫瓚能堅持幾年?曹操能脫離袁紹否?
蓋俊一言不發,頓時引起親衛誤會,或按刀或撐弓,只待一聲令下,便要將陶升、劉石、左校三人擊殺當場,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秋冬之際,左校卻有汗流浹背之感,劉石亦鐵青着臉,惟有陶升不動聲色。
蓋俊回過神來,見親衛殺氣騰騰,啞然失笑,揮揮手示意諸衛把兵器放下,饒有興致的打量三人,最終目光落到陶升身上,開口道:“衆位棄暗投明,孤甚欣慰。”
“孤?”陶升眼角輕輕跳了一下,如所猜不差,蓋俊當升任幷州牧一職。按下心頭驚喜,說道:“在下姓陶名升,字彥真,本是魏郡內黃小吏,受到陷害,敵人勢大,被迫爲賊。”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續道:“在下雖投身入匪,但少讀經書,知善惡,未敢輕易傷害百姓,而是教民耕種於諸山谷間……”
蓋俊點點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話。
陶升精神一振,介紹身側同伴;“此人姓劉名石,字子碩,常山王之後也。”
“常山王之後……”蓋俊微訝道:“足下是漢室宗親?”
劉石神色一悲,長揖道:“愧對先祖。”
陶升又介紹左校,剛纔的表現以左校最爲不濟,蓋俊僅點了一下頭,問陶升道:“張燕既死,孤欲乘勝掃平恆山(太行山)諸山谷,足下有何高見?”
陶升道:“幷州地廣人稀,多山地,少田畝,恆山有民、田百萬,正可資用。”
蓋俊似笑非笑道:“奈何恆山地形複雜,易守難攻……”
陶升當即拜道:“願爲前驅,只盼爲使君解憂。”
蓋俊撫掌笑道:“好,好一個爲使君解憂。孤拜足下爲行降賊校尉,收編山民……”
陶升望着蓋俊,眼中滿是震驚,降賊校尉,比兩千石官,這可不是諸頭領自號的將軍,雖然有一個行字,又有什麼關係呢。
蓋俊打趣道:“陶校尉可是嫌棄官小?”
“使君大恩,無以爲報,效死力而已。”陶升容色鄭重道,說罷再拜。
一見陶升撈到天大好處,劉石抱拳道:“使君,某亦願……”
不等劉石把話說出,蓋俊直接丟給他和左校一個司馬頭銜,後者心滿意足,劉石則有些失望,漢室宗親竟然還不及一介縣府小吏,爲之奈何?
趁着全軍席地休息,蓋俊命人把張白騎帶上來,張白騎是張燕的嫡系,陶升等人以爲他必已戰死沙場,沒想到被漢軍俘虜了,見面不免大爲尷尬。
張白騎看到張燕之頭,抱之痛哭流涕,而後惡狠狠瞪向陶升等人,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
“白騎,張燕困獸猶鬥,自絕活路,怪不得我們。”陶升睜着眼睛說瞎話。左校一旁幫腔道:“是啊。當世有何人擋得蓋使君神威一擊?張燕不自量力,想拖着兩千兄弟一起死,這種人不殺,天理不容。”
張白騎信以爲真,嘆息一聲。
蓋俊問道:“足下降否?”
張白騎臉部急劇變幻,道:“願降。”
蓋俊又拜他爲司馬,統計降卒,得四千餘人,爲了保險起見,蓋俊只讓陶升、劉石、左校、張白騎四人挑選心腹千許人,餘下者統統留下,免得入了深山逃跑。
休整完畢,漢軍掉頭向東,夜間分批宿於村莊,次日疾行,日中前抵達壺口關。
張雷公正等得心急如焚,猛然見到上萬漢軍來襲,心知張燕凶多吉少,不敢抵抗,帶上壺口關內的五千步卒翻山逃跑。
蓋俊輕而易舉收回壺口關,馬上命關羽、陶升、劉石帶八千人進山,又派左校急赴壺關,引導黃忠部收復潞縣。
壺口關以東,山高林密,連綿不絕,八千人關羽只讓其中三千人配馬,剩餘五千改爲步行。漢軍身披玄甲,連同兵刃、乾糧,重達六七十斤,每日攀爬山崖,苦不堪言。數日後下山,到達潞縣小*平原,都是鬆了一口氣。
會合黃忠部,大軍沿着漳、清水北上,翻山越嶺,將隱藏在山谷中的諸勢力一一搜出,起先據谷而守者極爲頑固,關羽怒火中燒,命大軍猛攻,一連屠五六座山谷,手段固然有些血腥,卻極爲有效,周圍勢力非降即逃,再無一人敢做抵抗,順利收民數萬。漢軍一路北進,一直殺到冀州常山國上艾、井陘二縣平原地區,收諸山賊屯壁,共得民十數萬口,兵鋒一轉,向西殺回幷州太原郡陽曲山區,連番猛攻,再收民數萬。而後北上雁門一帶……
漢軍恆山攻勢一直到仲冬末才停止。當然了,蓋俊不可能在壺口關等那麼久,事實上幾日後他就起身返回晉陽,上黨太守王胄隨行。
面對幷州八郡太守冒着寒風迎接,蓋俊微微感到歉意,他剛剛繼任幷州牧便南下討敵,一走就是半個多月,所幸有別駕王信撐起州府,一切平安。
幷州諸郡守乾等良久,倒也不全是爲表忠心,還有討些錢糧的意思在裡面。蓋俊不由一怔,幷州以前都是設立刺史部,所謂刺史,不過是監督官而已,雖然東漢以來日漸權重,但州里錢糧歷來掌握在各個太守手裡。管我要錢糧?我還想管你們要呢。
諸郡守見幷州牧一毛不拔,開始訴起苦來,北方諸郡及上郡、西河表示去年才收復地盤,急需大筆錢糧恢復郡府元氣。上黨、太原、雁門、定襄則訴說去、今兩年幷州連番大戰,都是四郡出的錢糧兵馬,而今消耗一空,冬天眼看就要過不下去了。
蓋俊被吵得頭昏眼花,連喊幾聲諸太守仍舊嘮叨沒完,勃然大怒道:“誰認爲自己不行趕緊騰出位子來,想當太守的人從京師一直排到晉陽,孤懼無人邪?”
蓋俊一怒,諸郡守頓時不敢再吵,四下散去。蓋俊跪坐主位,手指輕輕按着印堂,狠話可以說,狠事卻不能做。何況諸太守並非是無理取鬧,本身確有困難。
治中主財谷薄書,蓋俊喚來治中郭勳詢問幷州往年是怎麼挺過來的。郭勳回答以朝廷接濟爲主,冀州和兗州每年秋收後各給錢糧,錢是一億五千萬,兩者相加三億,谷則沒有定數,全憑幷州當年收成情況定奪。另外河內、河東也偶爾輸錢送糧。
四地供養,怎會這般困難,蓋俊問道:“今年冀州、兗州給了嗎?”
“沒有……”郭勳搖搖頭道:“州里已經數次催促,都不得答覆,不知爲何。”
蓋俊眨眨眼,他知道原因,冀州牧韓馥、兗州刺史劉岱明年即將起兵討董,估計往年給幷州的那些錢糧都用來招兵了。
可是你們討董也不能把幷州餓死吧?
蓋俊說道:“孤親自手書,你遣人送去,想來二位使君會賣些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