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日夜兼程趕路,抵達雒陽時已是十天之後,京師郊外極是空曠,荒無人煙,空氣中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令人作嘔,這要殺多少人才會變成此等景象?
皇甫嵩祖父棱,度遼將軍。父親旗,扶風都尉。從父規,度遼將軍,他則爲北地太守。皇甫一家可謂世代戎馬,熟悉兵事,這也是皇帝劉宏急召他的原因所在。皇甫嵩一到雒陽,劉宏馬上相召,詢問對策。
皇甫嵩直言道:“當速解黨錮,募兵,並從西園拿出錢財及良馬,賞賜軍士,以爲激勵。”
關乎社稷安危,素來愛財如命的劉宏這次倒沒有摳門,一口同意,只是對於解除黨錮還有些遲疑,一旦解禁,就意味着要爲死去的人翻案、平反,就意味着他犯錯了,他是天子,豈能犯錯?
此事暫且壓下,劉宏以河南尹、皇后之兄何進爲大將軍,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營營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鎮京師;置函谷、太谷、廣成、伊闕、轅、旋門、孟津、小平津八關都尉,防備“黃巾蛾賊”。
同時以涼州人皇甫嵩、幽州人盧植、揚州人朱儁有文武異才,分拜爲左、北、右中郎將,分三路討伐黃巾蟻賊。皇甫嵩前爲北地太守,甚有功績,盧植兩度平定蠻夷滋擾,朱儁亦曾數度鎮壓反叛,因功封侯,此三人是朝堂真正知兵之人。
皇甫嵩一邊整訓全國抽調而來的精銳之士,一邊舉薦敦煌蓋俊蓋子英、北地傅燮傅南容、金城麴義麴子善、安定皇甫酈皇甫伯秀,併爲司馬,火速來京。
此番黃巾之亂,得到最大的利益的人非何進莫屬。大將軍不僅是實際上的天下兵馬元帥,還有私人部曲,這個部曲可不是千八百人,大將軍部共有五部,每部置校尉一人,營兵千人,合計五千人,正常編制外,另有別部司馬若干,就是別立營寨,在幾千人間不等。
這是一個什麼概念?
世祖光武平定天下,大裁軍士,整個京師,虎賁、羽林、衛尉麾下的宮門衛士,執金吾掌管的緹騎、持戟之士,城門校尉手下十二門衛士,所有兵卒相加也只有萬餘人。更別提北軍屯騎、越騎、步兵、長水、射聲五校尉數千將士歷來從屬於大將軍。
可以說何進從一個與郡太守職位相當的河南尹一躍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真真是隻在皇帝之下,而在萬人之上。
何進字遂高,南陽宛人,祖上曾爲屠戶,雖然他從來沒有拿過屠刀,然而仍是爲士人鄙夷,驟得大位,境遇之難可想而知。所幸他是帝師、弘農楊閥閥主楊賜的門生,不然他連掾吏都招募不齊。門生有兩個意思,其一是轉相傳授者,就是授業於親傳弟子,其二是被舉薦人對舉主的自稱,何進屬於後者,他正是被楊賜舉薦而入仕爲官。
楊賜對何進沒有藏着掖着,門生弟子如東海王朗者,麾下掾吏如魯國孔融者,皆被派遣到大將軍府聽命。
楊賜相助無疑大大緩解了何進的用人壓力,但這些人只是看在楊賜的面上不得不來,和他不是一條心,他真正的親信只有同鄉張津、張璋、黃忠,許諒,陳留吳匡等人。後四者一介武夫,不足以論大事,真正能放心大用的竟然只有張津一人。
張津字子云,爲南陽名士,因同鄉何顒之故,與袁紹相友好,他進言道:“將軍憂無人才,此事易解。”
“子云有何對策?速速道來。”
張津侃侃而談道:“汝南袁氏累世寵貴,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海內所歸,而袁本初門下智謀之士無數,兼且甚得黨人之心,將軍若能請出袁本初,無憂也。”
何進眉頭一皺,說道:“能夠請出袁本初自然是好,然而莫說請人相召,即便是僕親自登門,恐怕也要吃一記閉門羹。”何進說是這麼說,還是去了一趟袁府。
何進到來時,袁紹正和衆人緊急商議對策,何進並未看到全貌,僅是驚鴻一瞥,少說也認出八九人,無不是名士之流,其中大半爲黨人,直有頭暈目眩之感。何顒也在,兩人同族不同宗,關係歷來一般,何進以爲自己升任大將軍定然會讓對方另眼相看,不意何顒待他仍如以前那般不鹹不淡,何進不禁大爲氣餒。
衆人轉入後堂,房中僅剩下袁紹、何顒、何進、張津四人,袁紹邀其入座,神色淡然道:“將軍此來何意?”
何進神情肅穆,誠懇地說道:“僕此番是爲本初而來。方今天下大亂,國有不寧,正是英雄有用武之地,本初大才天下皆知,懇請本初助我。”
“能得將軍如此相待,深感汗顏,我亦有助將軍之心……”何進心臟怦怦直跳,“天下楷模袁本初”這麼容易就招攬至麾下?權勢可貴之處,他今天終於體會了一把,不等他露出笑意,袁紹接着道:“然餘早年發下誓言,黨錮不解,終不出仕。倘若有一天陛下解除黨錮,餘必親至幕府,效犬馬之勞。”
何進臉容一僵,久久沒有反應。
將何進、張津送到門口,目送二人乘車遠去,袁紹和何顒並肩返回,路上何顒道:“本初認爲有幾成把握?”
“十成。陛下已經生出猶豫,何進將是點燃最後一把火的人。”
馬車行出數裡遠何進猶是不能消氣,憤而捶擊車廂,面色猙獰。
張津身軀縮在車廂陰暗角落,嘴角扯出一道弧線,充滿諷刺,悠悠道:“將軍打算如何?”
何進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車廂外馬伕道:“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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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何進上書曰宜解黨禁。
劉宏身前案上有兩疊奏章,皆二尺餘高,一是各地奏報,二爲黨錮開脫。朝中公卿大臣皆言宜解黨禁,如今連大將軍何進也是這般說,劉宏心知再不能視而不見,轉問中常侍呂強。
呂強道:“黨錮久積,人情怨憤,若不予以赦免,恐怕幽禁之士會與張角同流合謀,到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劉宏懼而從之。
遂大赦天下,黨人、太平道教徒盡在赦中,唯張角不赦。
次日,“天下楷模袁本初”應大將軍之命,登上闊別十八載之久的仕途,天下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