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人楊俊拿着蓋俊的書信到晉陽找上別駕王信,表達想要留在晉陽的願望。王信一見幷州牧手書,言語間頗爲重視其人,不敢怠慢,當即提出欲徵楊俊爲吏,出乎預料的是,楊俊拒絕了,只說給他提供一塊落腳的地方即可。
王信亦不強求,由於楊俊一行足有數百千人,便將龍山腳下,汾水河旁一塊地撥給他,命工匠、傭人以最快的速度搭建數十棟房屋,並留下種子、鐵具、耕牛等物。
蓋俊回到晉陽次日,周遊州府,不見楊俊等人,問起此事,王信把事情經過一一道來,蓋俊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點點頭,將話題轉回政事。幷州宿麥即將成熟,兼且此次南下取得河東、河內二郡千里沃土,今年幷州應該不會再爲糧食發愁了,不過也僅僅是溫飽而已,想要達到富足,不僅需要大量的時間,目前的地盤也不夠。
午後稍得清閒,蓋俊親自到龍山腳下拜望楊俊,不湊巧,後者已離家三日,司馬朗作陪。兩人漫談,從司馬朗的口中,蓋俊得知楊俊乃是陳留大儒、九江太守邊讓的學生,邊讓和丈人蔡邕同鄉,兩人皆爲文宗,惺惺相惜,堪爲至交。
楊俊外出,並非訪友,而是尋訪人才,沒錯,楊俊同閻忠、何顒一樣,有識人之鑑。說起識人之鑑,幷州最著名者非已逝的郭泰郭林宗莫屬,而今幷州凡稱得上名士之人,十有六七經過郭林宗點評。拿幷州目前最具權柄的兩個人來說,別駕王信,因郭林宗點評成名,治中郭勳,郭林宗族人也,其人在幷州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說實話蓋俊對這種幷州人隻手遮天的現狀很不滿,尤其是一個系統出身的人。沒有哪個當政者會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無奈賈詡孤身一人,不成勢力。
歷史上劉焉爲益州牧,大力提拔避亂蜀地的三輔士族打壓益州本土豪族,孫策、孫權兄弟用徐州南渡的士人壓制揚州本土豪族,劉表到任荊州,收關中、兗州、豫州學者千許人,都是一樣的道理。相反的例子則是徐州,無論是陶謙、劉備,抑或呂布,雖掌軍權,亦被左右。
蓋俊正是要用北上的河內士人抗衡幷州郭林宗一脈。
抱着這種特殊的心情,蓋俊與司馬朗相談甚歡,日落前離去。
數日後楊俊歸來,蓋俊再往河內人駐地,當天春光明媚,鳥語花香,非常適合郊遊踏青,遂邀請楊俊、司馬朗二人攀登鮮紅唯美的龍山。
行在崎嶇的山路,蓋俊一邊觀那紅花碧樹,一邊問楊俊道:“聞季纔有識人之鑑,旅居晉陽月餘,可有收穫?”
楊俊步履從容,容姿出塵,氣質瀟灑,頷首道:“人人皆言自郭林宗後,太原人才輩出,果然不假,餘陸續遊歷近月,便發現兩位少年俊傑。”
蓋俊好奇問道: “哦?是哪兩位?”
楊俊緩緩道來:“一名令狐,名邵,字孔叔,年及弱冠,父爲故烏桓校尉,餘與之攀談,發覺他見解非凡,依俊之見,其未來成就當不會弱於伯達。”
見楊俊拿自己做比,司馬朗輕輕一笑,不以爲意。
蓋俊點點頭,令狐乃是太原郡著姓,令狐邵出仕不是問題,但蓋俊還是記下了這個名字,若他才幹真的不輸給司馬懿兄長司馬朗,無疑是位大才,當好生觀察、培養。
楊俊繼續道:“另一人早有名聲,姓孫名資,字彥龍,比孔叔(令狐邵)年長數歲,其三歲喪親,由兄嫂養大,入太學時頗得同郡王(允)司徒欣賞,近來董卓遷都,太學荒廢,由是返家。此子有宰相之幹,將軍宜儘早納入幕府。”
蓋俊面色詫異,宰相之幹,這個評價明顯已經超過了令狐邵。
司馬朗也是目露訝然。
“季才稱頌者,必然不假,今日回去便招兩人入府。”蓋俊說道這停了一下,又道:“幷州邊鄙之地,人才短缺,遠不及河內鼎盛繁華,隨季才而至晉陽者,有幾多大才?季才只管道來,我必斟酌,一一錄用。”
楊俊、司馬朗相視一眼,隱約間猜到了蓋俊的目的,前者言道:“伯達(司馬朗)將軍已有了解,自不待言,其族兄司馬芝,字子華,雖名聲不顯,但爲人剛正,才華出衆,特爲將軍進之。”
“又有常林者,字伯槐,河內溫人也,同孫彥龍一樣,爲太學生,因家境貧寒,惟有和妻子耕種田畝自養,期間猶然廢寢忘食攻讀五經,本人好學而有才智,是我河內不可多得的才俊之士。”
“又有……”
“……”
楊俊一口氣道出十餘人,蓋俊撫掌稱好,河內避地幷州者何止數萬?楊俊介紹的這些只是河內最出衆的人,在他們背後,是成百上千的河內士子,蓋俊相信只要自己大力扶持,他們一定會形成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制衡幷州本土士人。
司馬朗笑道:“大兄說了這麼多人,爲何獨獨不說最該爲將軍介紹的人?”
楊俊亦笑道:“最重要的人自然要最後才介紹。”
“何人值得二位如此重視?”蓋俊聽了一臉好奇。
楊俊朗聲道:“張公儀。”
“張公儀?”蓋俊怔了一下,隨後大吃一驚道:“河內張公儀?他在晉陽?”
蓋俊太感意外了,張公儀名範,祖父張歆官至司徒,父親張延官至太尉,兩世兩公,乃是河內第一著姓。張範名門子弟,博學多才,然恬靜樂道,忽於榮利,不願爲官,袁紹叔父、太傅袁隗早年曾想將女兒嫁給他,張範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絲毫沒給天下第一門閥、汝南袁氏閥主面子。
楊俊、司馬朗、司馬芝、常林等河內士人太過年輕,亦無盛名,不能驟然提拔高位,但張範不同,張範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出身高貴,名聲高遠,就是直接授予他兩千石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如果請出張範,河內人立刻就有了和幷州人爭衡的本錢。
楊俊點頭道:“不怪將軍不知,張公儀才至晉陽不久。”
司馬朗接話道:“不只張公儀,其二弟伊闕都尉張公先亦在。”
張公先名承,兄弟二人並有名聲。蓋俊皺眉道:“張氏兄弟做客晉陽,而我爲主人,竟然絲毫不知,實在不該。”
楊俊道:“張公儀性喜安靜,可能是不想衆人打擾。”
蓋俊很想現在就掉頭下山,去拜訪張範,不過那樣做固然顯得他求賢若渴,卻有**份,當下沉住氣,和楊俊、司馬朗談笑着登到山頂,飽覽一番美麗風光後才返程。
蓋俊從楊、司馬二人口中打聽到張範住地,臨將分別,對楊俊道:“我欲以季才爲主薄,可乎?”
主薄地位不及別駕、治中,卻是州君親近之人,號爲腹心,楊俊長揖道:“宰牧有命,豈能不從?”
司馬朗有才能,就是年輕太小了,纔剛滿二十,蓋俊把他安排進太原郡,先從郡一級做起,歷練個兩三年再調入州府大用。至於司馬朗族兄司馬芝、常林等河內士人及楊俊相中的孫資、令狐邵二人,或入州府、或入郡縣,皆有安排。
蓋俊別過兩人,在上百名侍衛的護送下去往張範居處,望着把自己護得嚴嚴實實的護衛,蓋俊覺得很彆扭,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但這是他自己做的決定,怪不得旁人。他很怕死,因爲他有着太多太多的牽掛、羈絆,孫策是怎麼死的他最清楚不過。
蓋俊在京中斷斷續續數載時光,看似碌碌無爲,實則不然,比如和張範雖然談不上交往,卻也見過幾面,這就叫人脈,是以幾乎沒費什麼周折對方就答應見他,要知道張範可是把袁隗弄得下不來臺的狠角色。
張範年約三十六七歲,身長七尺餘,肌膚白皙,眉清目朗,頜下半尺淡須,是一位難得相貌、氣質俱佳的美男子。其二弟伊闕都尉張承年少數歲,姿貌同樣絕倫。
張範邀之入座,道:“將軍遠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張兄不怪我冒昧叨擾就好。”張範這般客氣使得蓋俊頗爲‘受寵若驚’,道:“二兄做客晉陽,應該通知我一聲纔是,好讓我盡地主之誼。”
張範笑着說道:“將軍掌一州之地,治民百萬,公務繁忙,豈敢打擾。”
寒暄結束,蓋俊問道:“張兄爲何會來晉陽?”
張承接話道:“董卓作亂,我欲合徒衆連勢關東討之,三弟公明時爲議郎,謂我關東州郡無智,將不知兵,兵不習戰,無能爲也。董卓暴逆,固不能久,早晚死於非命。勸我們擇選一地,待時而動,然後可以如志。吾與兄然之,乃至幷州。”
蓋俊恍然大悟,張範、張承三弟名昭,字公明,和江東二張中的張昭同名。
“幷州鄙陋,人才難得,何況二兄這般高才。二兄肯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否?”蓋俊姿態放得極低,他是誰?他可是驃騎將軍領幷州牧,由此足見誠意。
張承怦然心動,目視兄長。
張範劍眉微蹙,似有不願,蓋俊暗叫不妙,對方一旦拒絕,就再難請動他了,急忙說道:“我素知張兄生性清靜,不喜煩勞,可爲散職如師友從事、議曹從事,也可爲文學從事、五業(五經)從事,勸民學問,教化百姓。”
張範怔怔看着蓋俊連珠吐言,把話都說死了,直令自己拒絕不得,失笑道:“將軍言盡於此,範無言矣。”
蓋俊鬆了一口氣,總算把這塊難啃的骨頭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