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子取名嶷,字公尚是蓋俊自己的決定,並沒有和卞薇商量,一是爲紀念好友,二則是兩人得以結合,還是陳嶷之功。當然了,卞薇懷的孩兒未必會是男孩,女名業已想好,如果是女孩,就名都。都,有嬌美的意思。
卞薇肚子一日大過一日,然而五月臨近仍不降生,便有些急了。五月乃是惡月,雖然蓋俊一早說過不在乎,且蓋家還收養一位五月五日出生的嬰孩白水,但總歸有些不妥。似是她祈禱上蒼得到迴應,四月二十九日,忽感腹痛如絞。
兩位乳醫一見形勢就知要生了,將蓋勳蓋俊父子、卞秉通通攆出去,只留下蓋母馬昭、阿白,蓋繚怕得嘴脣發抖,卻賴着不走,也留了下來。
漢代風俗女子生產只能用稻草編制的草墊充當產褥,上至皇族下至百姓皆如此,卞薇躺在草墊上,眉發皆溼,神情痛苦,隨着乳醫的命令使力。
聽着卞薇一聲聲喊痛,急得蓋俊不住在門外徘徊,滿頭大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幾次欲進門房,皆被蔡琬和蓋胤兄弟攔下,哪裡還有半點“射虎滅蝗”、“落雕長史”的風度。
“錦奴,生子不得臨父,這是規矩,莫要做傻事。你看看小秉,多穩重。”蓋勳皺着眉頭斥道。馬昭如在跟前,定會嗤笑於他,生蓋俊那會兒,他慌亂程度比之蓋俊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現在,他背在後面的兩手也是緊緊絞住。
聽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卞秉擡起頭,一臉茫然,他已經慌得發傻了。
“阿父,不會出意外吧?”蓋俊緊張兮兮問道。他對當今接生技術實在是沒信心,動輒死亡,夭折率驚人。
蓋勳道:“放心吧。屋子裡那兩人是左馮翊最出名的乳醫,定無差錯。”
蓋俊點點頭,眼巴巴望向臥房,他能放心纔怪。
千盼萬盼,終於盼來一陣陣響亮的嬰孩啼哭聲,聞在蓋俊耳裡,仿若天籟。
門房洞開,蓋繚跳出來,一張臉興奮得通紅,高叫道:“我當姑姑啦……”
蓋俊衣衫浸溼,神情一鬆,急切地問道:“是男是女?”
“是男孩。”
蓋俊立刻衝進屋中,連道:“快給我抱抱、快給我抱抱……”
蓋母馬昭把孩子輕輕遞來,蓋俊搓了搓手,小心翼翼抱過兒子,他有着一個尖尖的大腦袋,沒有脖子,小胳膊,小短腿,肌膚粉紅,看上去格外透明,血管清晰可見,上面還覆蓋着一層細軟的絨毛,就像個外星人。他前世從未見過順產嬰兒,當初救起棄嬰白水時只以爲他長得難看,後來一見小鳳凰蓋鸞出生後也是這般模樣才恍然大悟。
蓋俊眼睛溼潤,對着他喃喃自語道:“這是我兒子,我有兒子了!”
一旁蔡琬聽得有些黯然,結婚兩年多,她的肚子還是不見聲響。
蓋俊將嬰兒送給父親,隻身來到牀榻邊,一把握住卞薇痠軟無力的手,說道:“薇兒,謝謝你!”
卞薇強自笑了笑,目光望向蓋勳懷中的孩子,從孩子出生始,她還沒抱過。
蓋家有後,雖是庶子,仍使蓋勳心懷大慰,見卞秉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孩兒,便要交給他,此舉卻惹惱了蓋繚,卞秉平日極怕她,今日難得鼓起勇氣抗爭,兩人一個是孩兒姑姑一個是孩兒舅舅,吵得面紅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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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巾起義會在明年爆發,黑暗的亂世即將來臨,蓋俊不知道未來將會走向何方,所以現在對他來說最幸福的事莫過於親眼看到兒子一點一滴的變化。蓋嶷出生數日後體重迅速增長,填滿皮膚,稀疏的軟發落而復生,臍帶殘端掉落,留下可愛的小肚臍,到他滿月時,已經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孩了,整日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再不復從前那副怪模樣。
蓋嶷長子的身份暫時遮蔽住了庶出,滿月酒宴賓客盈門,左馮翊、北地二郡名士才俊畢至,北地先零各羌寨也是紛紛遣人送禮,堪稱邊地一大盛事。不過這於百姓全無關係,百姓整日愁眉苦臉,蓋因今年以來,北方大部分地區已經是數月未雨,河水乾枯,大地龜裂,旱情越來越重,生活的壓力壓得他們喘不上氣。
蓋俊不禁自嘲的想,名人降生不都是伴有異象嗎,兒子出生就逢大旱,算不算呢?
蓋嶷百日,小手變得越來越有力量,膽子則小得很,每次喝奶總是緊緊抓住卞薇的衣衫,生怕掉下去,小模樣可愛極了。七個月後,終於從他口中發出一聲清晰的呼喚,讓蓋俊感到無奈的是,小傢伙最先叫出的是“母”字。
第九個月,也就是光和七年(公元184)的第一個月,蓋嶷已然能夠滿塌亂爬,會叫“姑”、“舅”,就是不會叫父,蓋俊苦苦一笑,將目光轉向了京都。
去年末,雒陽就有小兒歌曰:“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京都各官署及各州、郡府的大門上不時出現“甲子”二字。太平道計劃光和七年三月五日內外俱發,一舉攻克大漢國帝都。然而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大事,張角弟子、濟南人唐週上書朝廷,告發太平道將要叛亂,中常侍封謂、徐奉再也掩蓋不住,因爲另一方勢力突然沉默,畢竟,他們只是想解除身上的枷鎖而不是和大漢國同歸於盡。
皇帝劉宏震怒,事關社稷,禁軍迅速出動,幾日之間就將太平道在京都的勢力全部拔除,馬元義受到車裂之刑,從公卿常侍到平民百姓,受牽連而死者以千計,雒陽上空凝聚着濃濃血腥,久久不散。在此同時,帝國命令冀州刺史部緝拿賊首張角。
張角知事泄,派出快馬,星夜馳告各方:立即起義,以頭戴黃巾作爲標記。二月,張角和弟弟張寶、張樑分別自稱“天公將軍”、“地公將軍”和“人公將軍”。不到一個月時間,八州俱亂,到處是頭戴黃巾之人,所過之處,焚燒官府,劫略聚邑,殺傷官吏,天下震怖。
二月皇甫嵩接到詔書令他速往洛陽一行,臨走前叫來蓋俊。
“子英,朝廷有意讓我爲將。我走之後,你先暫代太守之職,並開放武庫,募兵兩千,等我書信召之。”
蓋俊躊躇,可一看皇甫嵩面上隱隱帶着疲憊,嚥下了到嘴的話。
“天下大亂,爲之奈何?”皇甫嵩長長嘆了一口氣離開。
蓋俊立在原地良久,喃喃自語道:“終於還是來了!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