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九來得早,隊伍走得也早,待得天色亮起,城裡百姓起身開門張羅時,隊伍已經入了皇宮的大門,最終在正陽宮門前緩緩停了下來。
雖然這些天城中的百姓一直在討論着前太子回朝一事,然朝廷卻一直都沒有給出明確的迴應,像是在等着什麼。
而華央心裡再明白不過,他們在等的,是她會給的結果,只有等到經過這十多年的考驗和觀察,最終確定了她的身份,屆時纔會對外宣稱,蕭逸太子已經回朝。
正也因此,這一大清早的就趕來正陽宮宮門外迎接的人並不多,除了寧九之外,只有四位身着朝服的朝臣等在那裡。
“殿下,到了。”寧九退到馬車旁,隔着簾子輕聲道。
聞言,馬車內那人輕輕應了一聲,一旁的隨從連忙上前擺好腳凳,撩起門簾,隨後一雙手指修長的手伸了出來,下意識地撩了一下門簾,卻發現門簾已經被人撩起,便側身衝那人頷首致意,而後緩步下了馬車。
“臣等恭迎殿下回宮!”四位朝臣見人朝着這邊走來,不由俯下身去行禮,心裡卻在暗自琢磨着什麼,神色各異。
華央不緊不慢地走到四人近前,微微擡手道:“四位大人免禮。”
寧九跟上前來,對着四人作了一揖,而後指着最左邊的那人道:“殿下,這位是……”
“這位是禮部尚書衛晏衛大人。”不等寧九說完,華央便接過他的話,徐徐道來,說着對着衛晏作了一揖,“本宮記得當年,衛大人剛剛入朝不到三月便起宮變禍亂,是以本宮只能隱約記得大人的模樣,再多的,卻記不大清楚了。”
饒是如此,衛晏依舊是激動地連連點頭,他自知自己當初入朝爲官沒多久,尚未與蕭逸太子熟絡起來,這宮變就來了,他一直以爲蕭逸太子根本記不住他的,卻沒想到,竟然一眼就認出了他來。
“是……正是微臣,殿下好眼力。”
華央淺笑着頷首,目光移向他身邊的那人,先是定定看了兩眼,而後露出疑惑神色。
那人俯身行了一禮,道:“殿下應該不認識微臣,微臣是八年前入朝爲官的,所以……”
華央擡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而後她將那人仔細打量了一番,抿脣一笑,道:“如果本宮沒有猜錯的話,這位應該是現任吏部尚書上官大人。”
聞言,不僅是上官瑜,就連其餘三人也不由跟着吃了一驚,只見上官瑜方纔的笑意退去,不解地看着華央,“殿下何以知曉?”
華央道:“本宮入宮之前,對近年來宮中的情況已有大致瞭解,早就聽說如今朝中出了一位公正無私、鐵面無情、用人唯賢、不論出身貴賤的吏部尚書上官大人,而這位上官大人唯一的嗜好就是閒暇時種種花草,而且尤愛仙客來和燕子掌,久而久之,這身上便會帶了些仙客來的香味,而且經常親手栽種花草的人,手指多半有厚厚的土繭子,看上官大人這樣,應該是已經經手多年了。”
聞此一番話,上官瑜不由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纔回過神來,恭謹行了一禮,“微臣上官瑜,恭迎殿下!”
華央伸手將他扶起,而後將目光移向另外兩人,那兩人是兩名老者,其中一人是那日在天策府與景晟辯駁的太傅徐平,另一人看起來雖已年逾古稀,卻精神抖擻,眼底精光閃爍,爽朗一笑道:“殿下既是認得他二位,自然也該認識我們這兩位老不死的吧。”
聞言,華央定定看了兩人片刻,突然俯身行了一禮,“見過太傅大人、傅老將軍。”
“殿下,使不得……”兩人沒料到她會有此舉,連忙上前將她扶起,而後俯身作揖行禮,“殿下真是折煞我們這兩位老頭子。”
華央站定,淡笑道:“豈有折煞之說?當年,老師和太傅大人教授本宮課業及爲人爲君的道理,傅老將軍便是本宮的習武師父,本宮小的時候可沒少讓您費心費力,只是……”
她的臉色稍稍沉了一下,語氣也沉了下去,“怕是本宮無福習得將軍那一身武藝,當年重傷,至今日雖然恢復了些,可是那些手腳功夫……”
傅老將軍傅弘濟連連擺手,“只要殿下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就好,等殿下身體完全恢復了,老臣隨時待命,只要殿下想學,老臣便一定教到殿下重新學會那些,到時候殿下可別怪老臣不尊禮數。”
華央頓然笑出聲來,點頭道:“好,有老將軍這句話在,本宮就放心了。”
太傅徐平適時出聲道:“殿下的傷剛剛痊癒,這外面風大,殿下先請裡面歇着。”
“好。”華央倒也不推辭,領着幾人一道進了正陽宮。
徐平邊走邊道:“輔政王這幾日操勞過度,舊疾復發,已經臥病在牀兩天了,不能親自前來迎殿下回宮,還望殿下見諒。”
華央連連擺手道:“不管怎樣,他是本宮的大哥,豈有兄長帶病迎接弟弟的道理?本宮這兩日便抽空去宸王宮看望他一番。”
“是……”徐平應了幾聲,側身朝着身邊緊跟着來的宮人瞥了一眼,“快去儘快着手安排。”
宸王宮內幾乎聽不到一絲聲響,只有風若宸的寢殿內時不時地傳出一陣咳聲,時急時緩。
看到宮人端着托盤出了門來,青衣連忙快步迎上去,看到托盤裡的藥碗已經空了,她這才鬆了口氣,“王爺已經把藥喝了?”
“嗯,都喝下了,奴婢親眼看着的。”宮人說着回身看了一眼殿門,略有些爲難道:“可是王爺他……”
“我知道,他還是不想見我。”青衣面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宮人連忙解釋道:“青衣姐姐不用難過,王爺暫且不見你只是想讓你回去好好休息,這段時間王爺操勞,青衣姐姐又何嘗不是跟在王爺身後忙東忙西的?既然王爺的意思已經這麼明瞭,姐姐不妨就聽王爺的,回去好好休息。”
青衣聞言輕輕點了點頭,“放心吧,我會的,我知道怎麼做。”
說着,她輕輕拍了拍那個宮人,“你先忙你的去吧。”
宮人點頭應了一聲,快步走開了,青衣站在殿門外,定定地看了許久,終還是沒有上前去推開那道門,轉過身欲走。
驀地,她眸色一凜,察覺到一絲異樣,驀地擡眼朝着側後方看去,只見一道黑影一閃,朝着風若宸寢殿的方向掠去,青衣來不及多想,足下輕輕一點朝着黑影掠起,掌心運氣朝着黑影揮了一掌,卻被輕鬆地接了下來,而後那人緩緩在她面前落下站穩,輕呵一聲道:“青衣姑娘,看清了再動手。”
甫一聽到這聲音,青衣便豁然一驚,收了手,“景公子?”
眼前這個眉眼狹長冷魅的俊秀男子不是景陌又是誰?
只見他衝青衣抿脣一笑,目光瞥向寢殿的門,嗓音幽幽道:“王爺情況如何?”
青衣遲疑了一下,臉色不大好,搖搖頭道:“聽送藥的丫頭說,已經能起身下牀,其他的青衣也不知曉,王爺這兩天不容旁人進去。”
“連你也不容許?”
青衣澀澀一笑,低頭不語,似是默認。
見之,景陌不由挑了挑眉,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隨即又沉了臉色,他知道,風若宸不是亂來的人,他會這麼做,就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這次的情況頗爲嚴重,嚴重到他不想讓青衣參與、知曉太多的地步。
想到這裡,他再次擡眼看了看殿門,勾起嘴角道:“我倒是想試試,他能不能攔得住我。”
說罷,不等青衣出聲阻止便縱身輕輕一掠到了殿門前,伸手推開殿門進了門去。
內殿,一抹茶色身影正定定立於後窗那裡,看着院子裡的花圃,就在景陌進門來的時候,他垂首輕咳了幾聲,惹得景陌霍地皺眉,想也不想便走上前來替他關上了窗子。
“都已經病成這樣了,還吹着寒風,看來這大月的江山你是真的打算假手他人了。”景陌冷冷笑着,折回身走到桌案旁替他倒了杯熱茶遞過去。
風若宸淡淡睨了他一眼,伸手接過杯盞,“若是接手之人是風氏之人,也未嘗不可。”
景陌眸色一冷,輕呵一聲,“是,是風氏後人便可,可是卻絕對不能是風蕭逸,絕對不行。你要記住,風蕭逸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現在進宮來的這個只是個假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拆穿他,然後殺了他。”
風若宸笑聲漸冷,搖了搖頭,“本王爲什麼要殺他?”
“冒名頂替大月太子回朝,試圖奪取皇位,難道這個理由還不夠殺他?”
“你有什麼證據?”
“你想要證據?”景陌冷笑,“好,我一定會把證據取來放在你面前,讓你看看清楚,讓你承認、明白,風蕭逸已經死了。”
風若宸淡淡道:“本王若是你,在摸清對手的底細之前,就絕對不會輕舉妄動。你說他的假冒的,可你到現在連見都沒有見過他一面,又如何能斷定他就是假冒的?再者,若是假冒,那這個頂替假冒的人總該是有跡可循的,可是這個人卻像是突然憑空冒出來的,竟是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任何底細和背景,而他卻對我們瞭如指掌。”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轉身向景陌看去,“今天一早正陽宮宮門口的事情想來你已經知道了,這個人心思縝密,觀察入微,巧舌如簧,字字句句滴水不漏,就連太傅徐平和當年的輔國大將軍傅弘濟這兩個曾經作爲他師父的人都沒有看出絲毫異樣,卻反過來被他一言一行說服,這樣的一個人你真的覺得是好對付的?”
景陌嘴角掠過一抹詭譎森冷的笑意,“越是不好對付的,我景陌纔會越有興趣,巧舌如簧、滴水不漏……說到底,那是有備而來,我倒想看看,面對突來的狀況,他打算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