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華央吃了一驚,“那也就是……三十多年前?”
蒼黎頷首,“那時候無珺還在寧府,還沒有嫁給太和帝。”
“那也就是說,是在蕭意樓出生之前?”
見蒼黎再次點頭,華央不由緊緊擰眉,垂首沉思,似乎是在想接下來的問題該怎麼問,蒼黎看穿了她的心思,輕笑一聲,撫着她的額頭,道:“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見過他剛出生的時候?”
華央用力點頭,蒼黎便笑道:“見過,當然見過,不僅見過,我還抱過他,甚至,在他剛一出生的時候,我便給他醫治過。”
華央一愣,“醫治?剛一出生?孃親的意思是,蕭意樓剛一出生就生了病?”
蒼黎神色有些複雜,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猶豫了半晌,無奈地輕嘆一聲,“其實我也說不準那究竟算不算是生病,那種病太奇怪了,而且最後我也沒能根除他的病,只不過是用辦法暫時壓制住了。”
華央用力皺了皺眉,有些不可思議,“娘都治不了的病……會是什麼樣嚴重的怪病?娘,你給我說說可好?”
蒼黎垂首仔細想了想,擡眼看着空中的圓月,澹澹道:“說來,那也是一場巧合,那日我進宮找無珺,本來是準備跟她說要離開的事,結果就在那天,無珺臨盆,生下了一個男孩,那時候太和帝不在宮中,正在外御駕親征,我擔心無珺和孩子會遭到後宮妃嬪的迫害,決定先留下來照顧她一段時間。那天我在門外等着,聽穩婆說生了個男孩,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接下來的事情嚇傻了……”
她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華央心知情況不對勁兒,“發生了什麼?”
“那個孩子……他剛出生不到一刻鐘,便開口說話了……”
“說話?”華央瞪了瞪眼,“這……這怎麼可能?”
“聽來確實滑稽荒唐,可卻是事實,雖然他說話口齒不是很清楚,沒有人聽懂他在說什麼,可是能肯定的是,那絕對不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該有的哭聲,因爲說不清楚話,他的表情很是着急,急得直哭,穩婆嚇傻了,不敢抱着他,她們心裡一定在想,這是一個妖孽,一箇中邪的妖怪,可是在我眼中,那明明就是一個滿臉無助又無奈的小可憐。無珺倒也還算果斷,當即下令自己的貼身侍婢拿下了當時在屋裡的幾個嬤嬤,我抱着孩子,他睜着眼睛看看我,又看着書案那邊,我就把他抱了過去,他直勾勾地看着硯臺和白紙,我就在想,難不成這孩子想寫字?”
說到這裡,她自己也忍不住輕笑一聲,搖搖頭道:“當時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但我還是配合着照做了,我想看看他到底想要告訴我們什麼。我把墨抹在他的手上,又拿了張紙遞到他面前,他的小手太軟了,沒什麼力氣,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扭扭捏捏寫了兩個字,我看了半天才看出來……後來無珺說她想要親眼看看孩子,沒辦法,我就把孩子抱過去給他,無珺一見這孩子的面容長相,便落下淚來,說着孩子的眉眼輪廓明明像極了她和太和帝,怎麼可能會是妖孽?然後她定定看着我,說,眼下只有我能救她和孩子。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定是覺得這孩子是生了怪病,趁着太和帝現在不在宮中,要儘快把孩子治好,可是那種情況下,她根本不能相信任何外面的太醫大夫,她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懂醫術,那時候她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我。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可是我想了很久,把能翻找的醫書古籍都翻遍了,也想不出來這究竟會是什麼病。直到後來,我突然看到一篇異傳,裡面說了一個書生在趕考途中不幸被害慘死,靈魂附身在一個孩子身上,後來寒窗苦讀、終於考取功名的故事,我就在想,這個孩子會不會也是如此……”
“借體還魂……”華央面色蒼白,輕輕唸叨了一聲,卻又總覺得有些不妥當。
蒼黎輕嘆道:“這事實在說不明白,差不多就是這層意思吧,總之這孩子情況絕對沒那麼簡單,這不是病,不是邪,也不是鬼,正因如此,反倒不好處理。我看得出來,他很着急,像是有什麼事要急着去做,如果真的是借體還魂,那他那麼着急,應該是在臨死之前,有什麼很要緊的事情要去做。可是現在,他已經在這個孩子身上,他回不去了,否則,會有很多人和他一起受到牽連,甚至連無珺乃至寧家都會遭殃,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既然這孩子的身體機能與正常的嬰孩無異,那……消除了他以前的所有記憶和思想,讓他的大腦裡變成一片空白,也許就能讓他變回一個單純無知的嬰孩。我把想法告訴了無珺,她也同意我這麼做,我明白,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華央深吸一口氣,思忖良久,輕聲問道:“娘你……成功了?”
蒼黎苦苦一笑,“那段時間,我每天翻找醫書,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學了我十五年來都沒有學到的東西,把我有生以來所有的醫術都用了出來,所幸,老天垂憐,可憐這個孩子,因爲可憐無珺,那個孩子在昏睡了三天之後醒來,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之前那種狀況,而是像一個普通的、正常的嬰孩,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一天天漸漸長大。我不知道這種情況能持續多久,所以就在無珺身邊多待了半年時間,這半年裡,太和帝親征歸來,大獲全勝,見無珺生了兒子,心情大好,道這孩子是他的救星,是大月的救星,而多加疼愛。也直到這時候,我和無珺才都鬆了口氣。至於當年的知情之人,無珺雖然沒有告訴我,可我知道,所有人應該都已經被她暗中處理了,就連當時跟在她身邊的那兩個侍婢也在後來莫名其妙地失蹤了……這怪不得無珺,畢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做到保護好秘密,一個字也不泄露……”
說到這裡,她終於長長舒了口氣,停了下來,側身看着有些驚魂未定的華央,捏了捏她的臉,輕笑一聲,道:“是不是嚇到你了?”
華央搖搖頭道:“我是在想,他會不會有一天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來。”
蒼黎搖頭道:“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在擔心這個問題,所以最開始的那些年,儘管我回到了族裡,也會定時與無珺通信,無珺會把他的情況告訴我,還會降他的畫像也送來給我看看,看着他漸漸長大,就像那些普通的孩子一樣,除了更加聰明靈敏一些,並無其他異樣,我纔算是放了心。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莫說他不可能想起,就是想起了,也會覺得那只是一場夢,他已經有他新的生活,不可能再回得去了。”
華央點點頭,“說來也是,就算換做是我,若是隻能按照新的身份活下去,那也只能坦然接受了。”
蒼黎沒有聽出她話中深意,伸手攬過她的肩,“傻丫頭,你出生的時候,可沒那麼多事兒,就是苦得兇了點。”
聞言,華央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靠在蒼黎身上,喃喃道:“真沒想到,原來蕭意樓小時候還有一場這麼驚心動魄的經歷,真是以小見大,從小就不是省油的燈。”
頓了頓,她握住蒼黎的手,道:“對了娘,你剛剛說他寫過兩個字,你還記得是哪兩個字嗎?”
蒼黎凝眉想了想,道:“好像是一個人名,又像是一個地名,叫……楚城……”
華央渾身一顫,從頭到腳結結實實怔住。
蒼黎不察,繼續道:“我一直在想,這究竟是他的名字,還是,他是來自這個地方……”
說着,她垂首看了華央一眼,輕聲道:“央央,你怎麼了?”
“娘……”華央緊握着她的手,聲音顫抖道:“你方纔說,他……他寫了什麼?”
“楚城,清楚的楚,都城的城。”
“楚城,他寫了楚城……”頃刻間,華央眼眶一紅,微微一低頭,眼淚便如豆粒般,一顆一顆落下,只覺胸口悶得厲害,透不過起來,她擡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張了張嘴大口喘息,後面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央央!”蒼黎惶然地看着她,“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說着便握住華央的另一隻手替她號脈,可她的脈象除了因爲情緒激動而加快了些,並無其他的異樣。
華央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卻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搖着頭,側身到一旁垂首落淚。
“這是怎麼回事?”蒼黎一時心急,又找不出問題來,不由慌了神。
良久,華央深吸一口氣,努力定了定神,緊緊閉上眼睛,輕聲道:“娘,我沒事……”
“可是你的臉色……”蒼黎顯然不信,頓了頓,她握住華央的手腕,正色道:“告訴孃親,你是不是……知道這個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