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夜泠擰了擰眉,輕聲問道:“什麼事?”
“我……”祁連煜有些遲疑,似乎不知道怎麼開口,猶豫了半晌,他終於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其實我不是大月的人。”
慕夜泠輕笑着點頭道:“我知道,你說過的。”
祁連煜搖頭,“不是這樣的,我……我不僅不是大月的人,我是……我是川蒙的人,我……”
“殿下!”正猶豫間,司徒庸一行人找了過來,見到祁連煜安然無恙,都不由得鬆了口氣,其中一人上前來對着他行了一禮,“殿下,你怎麼樣?方纔我們找不到你,可是着急死了。”
“殿下?”慕夜泠秀眉緊緊擰起,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凝視着祁連煜,“哪裡的殿下?”
“慕姑娘……”見她身形不穩,祁連煜連忙伸手扶住她,卻被她不着痕跡地掙脫,“你還沒有告訴我,他們爲什麼要叫你殿下。”
“我……”祁連煜瞥了司徒庸一行人一眼,無奈地搖搖頭,咬了咬牙,擡頭道:“其實,我的真名不叫祁煜,我姓祁連,單名一個煜字。”
“祁連煜……”慕夜泠將他的名字連起來念了一遍,繼而垂首冷笑一聲,搖頭道:“祁連煜,川蒙太子祁連煜……”
“慕姑娘……”
“放手。”慕夜泠掙脫他,許是用力過猛,牽動了傷口,她不由皺了皺眉,而後神色複雜地看着祁連煜,“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很有意思?這樣看我的笑話,可笑嗎?”
“慕姑娘你誤會了,我並非是有意要瞞你,我只是……”
慕夜泠擡手打斷了他,擺擺手道:“你不用跟我解釋了,我不想知道你的事情,既然你是川蒙太子,那你我之間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太子殿下,方纔言語間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至於方纔我所說的,你與蕭意樓之間……呵!對不起,我不應該將你們放在一起作比較的。”
看着她漠然的神色,聽着她冷淡的語氣,祁連煜只覺頭疼得厲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說到底,確實是他從一開始就瞞着她,而她之所以能一直與他相處融洽、對他沒有絲毫戒心,想來正是因爲把他當做了一個普通的人。
而今,他的身份揭露,他在她眼中再也不是那個可以無話不談的普通人了,甚至,她應該對他還有所埋怨的,畢竟,她跟他說了那麼多的秘密,可是他卻從頭至尾連一個真實的身份都沒有告訴她……
“這位姑娘,對我們殿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司徒庸適時上前來問道,“我們殿下初到貴地,不懂這兒的規矩,若是有什麼得罪姑娘的地方,還望姑娘見諒。”
“豈敢?”慕夜泠後退一步,避開司徒庸,看向祁連煜的目光越發冷冽,“他是太子殿下,我一個平民百姓能有什麼見諒的地方?只希望我沒有浪費了殿下的時間纔好。”
說着,她深吸一口氣,不等祁連煜開口應聲,便又道:“時辰不早了,我該回了。”
“慕姑娘……”見她準備轉身離開,祁連煜不由一急,下意識地伸手就要拉她,突然只聽得有人喊了聲“夜泠”。
循聲望去,一名身着藏青色袍子的男子大步走來,伸手扶住了慕夜泠,而後神色淡漠地瞥了祁連煜和司徒庸一行人一眼,“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慕夜泠側身瞥了瞥祁連煜,搖頭道:“我在屋裡待着太悶了,就想着出來走走,結果遇上了那些人……”
景陌眉峰微擰,“蕭意樓的人?”
慕夜泠沒有應聲,只是示意景陌儘快離開,見狀,景陌便不再多問什麼,扶着她緩緩離去。
祁連煜欲要上前去攔,卻被司徒庸一把拉住,沉着臉色衝他搖搖頭,直到他們走遠了,司徒庸方纔回身瞪着祁連煜,低聲道:“殿下可知方纔那人是誰?”
“誰?”
“景晟的獨子,景陌。”
祁連煜心下一驚,朝着他們離開的方向看了會兒,突然吃了一驚,道:“老師的意思是,慕姑娘她……”
“殿下既然口口聲聲叫她慕姑娘,看樣子,她就是景晟前兩天剛收的那位義女。”
“夜泠,慕夜泠……”祁連煜低頭輕輕唸叨着,“原來這就是她的名字,原來她就是慕夜泠……”
仔細想了想,他還在川蒙的時候就經常聽到這個名字,都說她是慕門近年來這年輕的一輩中最優秀的孫女兒,聰明溫婉,秀外慧中,深得老門主慕溫涵的器重。
之前曾有傳言說慕溫涵有意與九州最強盛的三朝聯姻,慕門所中意的人選之中曾經有他的名字,可惜那時候他一心以爲這位慕姑娘的能耐只是被人誇大了,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優秀的女子,而今想來,忍不住一陣懊惱。
若是那時候他不是堅決反對,而是一口應下,如今的一切是不是都會變一個樣……
“殿下?”司徒庸的喊聲將他拉回神,他愣了愣,而後沉嘆一聲,搖搖頭道:“我沒事。”
頓了頓又道:“回去吧。”
司徒庸看了看那些隨從一眼,大步跟了上來,一路上祁連煜都是默不作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司徒庸沉思半晌,低聲道:“景家都是些什麼人,殿下應該很清楚,這位慕姑娘本就聰明,而今又和景家的人攪和在了一起,只怕是……”
“司徒大人。”祁連煜突然停下腳步,神色肅然地看着司徒庸,語氣很不和善,“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慕姑娘現在對我想必是厭惡萬分了,你就不必再多言了,人後莫論人是非,你是長者,也是智者,應該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
司徒庸不由愣了愣,沒想到祁連煜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看他的臉色顯然是動氣了,想了許久,他躊躇着道:“殿下誤會了,老夫這麼做也是爲了殿下好……”
“好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沒有責怪老師的意思,我現在沒有心思去談論這些,先回去吧。”
說罷,他率先大步離去,司徒庸垂首輕嘆了一聲,搖搖頭,快步跟了上來。
身後不遠處的巷子裡,緩緩走出兩道人影,一直目送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你這麼做,又是爲何?”景陌挑了挑眉,瞥了一眼身邊的這人,眼底閃過一抹狡黠的精光。
女人心海底針,這一下他算是見識到了,想要真正弄明白她們心裡在想什麼,有時候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那個女人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比如華央,比如慕夜泠。
慕夜泠嘴角的笑意冷冽,伸手扶住自己手上的手臂,“你知不知道這世上除了依賴,還有一種情緒能在不知不覺之中把人拉下水?”
“什麼?”
“愧疚。”
“愧疚?”景陌輕輕唸叨了一聲,朝着祁連煜方纔離開的方向看了看,頓然就勾起嘴角清冽一笑,“這麼說,你方纔是故意的?”
慕夜泠挑眉冷笑,“你以爲我真的會在乎他的身份真假?莫說我早就知道,就算我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對我來說也根本就不算什麼。其實爺爺當初想要爲我選婿的時候,他也是其中的人選之一,那個時候我沒有把他當做一回事,現在或者今後,就一樣不會。”
“可是現在,他已經把你當做一個重要的人了。”景陌撇了撇嘴,“所以今天的事情一定會成爲他心底的一個結,他會一直記着,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了你。”
“這樣最好。”慕夜泠側身看了景陌一眼,“你別忘了,他是川蒙的太子,蕭意樓曾經奪下整個青州,就算現在川蒙暫時與大月和談,也不可能一直和睦下去的,蕭意樓永遠都是川蒙的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在蕭意樓與景家之間,他最好的選擇必然是景家。”
“而你,就是這之間的一道橋樑和紐帶。”景陌垂首看了看她依舊蒼白的臉色,搖搖頭道:“你纔剛剛醒來沒多久,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冒着這麼大的風險,不顧自己的安危,就爲了穩住他的心?”
慕夜泠沉聲道:“祁連煜是一顆可用的棋子,而且他是個有傲骨的人,他重新殺回青州是遲早的事情,我們現在在他的心裡種下一棵種子,總有一日會生根發芽,屆時爲我所用。”
說着,她回身面對面看着景陌,幽幽一笑,“你是不是覺得,現在的我更像是你的妹妹了?”
景陌道:“像嗎?”
“不像嗎?”慕夜泠挑眉,“景家的人不都是如此陰險歹毒、工於心計嗎?”
景陌冷呵一聲,沉吟片刻,道:“不像,我記憶中的那個妹妹,是個單純善良、不諳世事的小丫頭,而你,不是。”
說罷,他不顧慕夜泠暗下去的臉色,轉身大步離去,臨走時還不忘吩咐身後的隨從:“保護好她。”
隨從神色有些不安,這兩天這位慕姑娘在丞相府的地位驟然變得很奇怪,丞相大人對她親和萬分也就罷了,就連向來傲氣、眼光頗高的景陌也對她多有關照,難道真的只是因爲她是丞相大人的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