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意樓聽得出來她語氣中的一絲慍怒，神色微微沉了下去，定定地看着華央，良久，他伸手拿起那份記錄冊翻了翻，勾了勾嘴角。
“開平十八年秋，太子風蕭逸殞命於宮變之中……”
他輕輕念着，語氣微涼，眉宇間似有萬千思慮，卻終究是沒有多說一個字。
良久，他放下冊子，幽幽道：“這是何人所寫？”
華央收斂起心頭的情緒，沉聲道：“慕門有專門記錄九州諸事之人。”
“這麼說，先太子風蕭逸已死，並不是記錄那人親眼所見？”
華央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點點頭：“是從各國打探來的。”
蕭意樓淺淺笑了笑，替華央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便是親眼所見也未見得就一定真實，更何況是打聽來的消息。有誰看到風蕭逸已死，又有誰看到了他的屍首？便是有屍首，又有誰能證明，那屍首就一定是真的？”
華央有些遲疑，臉色也沒由來地變了，垂首斂眉細細想了會兒，“你的意思是，風蕭逸還活着？”
“你回大月，他就還活着。”
聞言，華央沉默半晌，突然挑眉輕輕笑開，對着蕭意樓微微欠身致意，“多謝蕭公子指點，華央受教了。”
蕭意樓勾了勾嘴角，搖了搖頭，“三小姐言重了，蕭某就事論事，何來指點一說。不過，三小姐此言倒是提醒了蕭某，看來在我們回去之前，必須要好好籌謀一番。”
說着，他做了個“請”的動作，華央坦然落座，手指拂過記錄冊，道：“你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風蕭逸是一個怎樣的人……”
突然她話音一頓，又搖搖頭道：“也許，也不用這麼麻煩，十年了，一個人會變成什麼樣兒，沒有人會知道。”
便說她，不過是眨眼之間，就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更無論一個已經失蹤十年之久、幾乎毫無蹤跡可循之人。
“三小姐所言極是，這也是蕭某始終沒有煩憂這件事情的原因。”頓了頓，他又道：“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以三小姐的聰明，要完成這件事，並不難。”
“若我完不成呢？”華央挑眉，淡淡問道。
“你會嗎？”蕭意樓淺淺一笑，深有其意地看着華央。
“這種事情，誰說的準？”
“我。”蕭意樓一臉自信，不緊不慢道：“我蕭意樓自認爲看中的人，錯不了。”
華央不由愣了愣，怔怔地看了他兩眼，而後又垂首一笑，“蕭公子高看了，不過你放心，不管怎樣，我慕華央既然答應了，屆時必然會盡力做到最好，不會給你平添麻煩。”
說着，她端起杯盞微微呷了一口，道：“蕭公子可以說一下你的計劃了。”
蕭意樓倒也不隱瞞，命雪嬋重新煮了一壺茶，而後便將其遣退。
雪嬋不知道兩人究竟都談了些什麼，只知道兩人從掌燈時分開始閉門而談，一直到夜色降臨。
竹沁找過來的時候，已經戌時過半了。
華央像是想起了什麼，驟然站起身來，擰了擰眉，蕭意樓起身問道：“出什麼事了？蕭某是不是耽誤了三小姐的時間？”
“那倒不是，是我自己大意了，竟然忘了三娘說今晚要送湯去解語閣。”
“三夫人？”蕭意樓饒有興致地挑挑眉，“三夫人怎麼想起要給三小姐煲湯？”
華央淡淡道：“雖然還不能肯定，不過看她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向我說明當初她和慕靖柔一起害我的事，也許，她突然良心發現，想通了，打算告訴我當初真正想要害我的人是誰。”
蕭意樓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華央點頭淺笑，“我是知道了，可是別人都不知道，算來，三娘和慕靖柔倒算得上我的證人……”
突然，她神色一沉，似是想到了什麼，心下狠狠一凜，低聲喝道：“糟了！”
“怎麼了？”
華央搖搖頭，說不出爲什麼，她突然有些心慌，一想到楊氏可能會選擇把真相告訴她，這一切很快便有可能要真相大白，她的心裡就沒由來地慌得厲害。
來不及多想，她快步走到門前，蕭意跟着起身，見她推開了門，欲要走出去，不由輕呵一聲道：“三小姐且慢。”
華央停了腳步回身望去，正好看到蕭意樓走到衣架旁取下一件披風給她披上，“夜寒風大，注意身體。”
華央一愣，定定地看了他兩眼，而後點了點頭，伸手拉過披風的領子，出了門。
竹沁和雪嬋早已等了多時，一見華央出來，竹沁就迎上來道：“三小姐剛走沒多會兒，三夫人就把杞子湯給送來了，奴婢見三小姐這麼久沒回，就想着可能有事耽擱了，勸三夫人先回去歇着，可是三夫人就是不肯，說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和三小姐說，就在解語閣等着，奴婢怕三夫人等得急了，就趕緊來找你了……”
說着，她擡眼四下裡看了看，貼近華央道：“奴婢半路上好像看到四小姐朝着解語閣的去了，這莫不是四小姐知道三夫人給三小姐煲了湯，不高興了，特意追過來的？”
華央沉聲道：“靖柔生性善妒，若真如此，倒也不怪。”
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回身看了一眼，蕭意樓正負手立在門旁，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她，雖不多言，華央卻能看懂他眼底的意思。
沒由來的，心下一片安寧，她定了定神，回過身，與竹沁一道朝着解語閣的方向走去。
雖然她早已有心理準備，心知楊氏和慕靖柔都在的話，解語閣又免不了有一場風波，然而卻是萬萬沒有料到，會是這種情景。
正廳內，楊氏和慕靖柔伏在桌案上，一動不動，腳邊是摔碎的杯盞，杯底還有一絲茶水殘渣，楊氏的手邊還有一隻食盒，打開一看，裡面的杞子湯還有些溫熱。
竹沁臉色蒼白，顫抖地伸出手探了探楊氏的鼻息，不由瞪大眼睛，滿臉驚慌地看着華央，“三小姐，三夫人她……”
不等她說話，華央便明白過來，而後快步走到慕靖柔身邊，伸手試了試，已然氣息全無。
正愕然之時，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隨後有人喊道：“這院裡人都哪去了？華央，你在嗎？”
華央和竹沁回身望去，只見裴湘瑤在慕夜泠的陪同下，緩緩進了門來，本是一臉淡淡的笑容，卻在看到廳內的情形時，霍然一驚，接連後退了兩步，“這……這是怎麼回事？華央，這是怎麼了？”
慕夜泠倒還算冷靜，一臉沉肅的表情，走上前來探了探兩人的氣息，而後神色凝重地看着華央，沉聲道：“華央，你竟然……竟然對三娘和四妹下此毒手！”
而後不等華央回話，她便又快步走到門前，對着身後跟來的丫頭喝道：“去，快去通知爺爺和大伯、三叔！”
那個丫頭正是裴湘瑤身邊的蓮兒，聞慕夜泠所言，她片刻不敢耽擱，一路小跑着離開了。
竹沁想要阻攔，卻已來不及，連忙轉向裴湘瑤搖頭，解釋道：“二夫人，不是這樣的，三夫人和四小姐這……這不關三小姐的事，這其中有誤會……”
“竹沁。”華央握住她的手，衝她搖搖頭，輕聲道：“別慌。”
裴湘瑤冷哼一聲，一甩衣袖，“這件事是怎麼回事，你不用跟我解釋，等門主來了，向門主解釋去吧。”
聞言，竹沁的雙手不由輕輕顫抖起來，手心裡一陣發涼，華央明白她是在爲她擔憂，不由心下一暖，緊緊握着她的手，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一刻鐘之後，除了幾個小輩，衆人齊聚解語閣，慕開文也在其中，看到眼前情形，先是吃了一驚，而後向華央投去一記擔憂的目光。
華央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搖頭。
呂大夫驗明情況，臉色也是一陣紅一陣白，走到慕溫涵面前跪下，支支吾吾着不敢出聲。
慕溫涵低喝一聲道：“有什麼就儘管說來，別吞吞吐吐的！”
“是……”呂大夫朝着華央瞥了一眼，聲音顫抖道：“門主，三夫人和四小姐已經……已經沒了……是中了鶴頂紅的毒……”
“啪”的一聲脆響，慕榮捏在手中的杯盞應聲而碎，他兩眼泛紅，上前來扶起楊氏和慕靖柔，一看到她們的臉，縱是男人，也忍不住心中一痛，落下淚來。
慕溫涵臉色鐵青，冷眼掃過衆人，最後目光落在華央和竹沁身上，竹沁只覺猶如是一柄利劍架在脖子上，渾身輕輕一顫。
“華央。”慕溫涵蒼老的聲音響起，衆人頓然安靜下去，“這事發生在你院裡，說吧，是怎麼回事？”
華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回爺爺，華央也不知情，傍晚的時候華央便離開了解語閣，外出有些事情，結果忘了時辰，是竹沁去找我，說三娘送了杞子湯來，華央才匆匆趕回，剛一進門就看到這種情形，再後來，孃親和二姐也到了。”
“你不知情？”慕溫涵濃眉突然緊緊皺起，目光凜凜地落在華央身上，“依你之意，楊氏和靖柔是自己服毒身亡的？”
華央後退一步，搖頭道：“華央並無此意，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訴爺爺。”
竹沁忙道：“回門主，三小姐晚上確實不在院中，是三夫人來了之後，奴婢去把她找回來的，三小姐和二夫人就是一前一後進門來的，絕不可能是毒害三夫人和四小姐的兇手。”
裴湘瑤冷睇了竹沁一眼，“不在院中？誰能作證？”
竹沁愣了一下，咬了咬嘴脣，不知道該不該說蕭公子，畢竟裴湘瑤這兩天一直在拿華央不知檢點、和蕭意樓不清不楚來詆譭華央，這時候若說華央是和蕭意樓在一起待了一晚上，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麼事來。
正猶豫之時，下人匆匆來報，“門主，蕭公子來了。”
衆人都疑惑了一下，大晚上的，他來幹什麼？
只是疑惑歸疑惑，人已經到了門上，不能不請進門來，慕溫涵揮揮手道：“請。”
下人退了出去，隨後蕭意樓進了門來，見到衆人，面上故意露出一絲愕然，衝衆人點頭致意，而後轉向慕溫涵道：“蕭某不知今晚解語閣有事商議，沒有打擾了諸位纔好。”
慕溫涵目光凌厲，倏忽落在他手中的女子披風上，沉聲問道：“蕭公子這麼晚來找華央，所爲何事？”
蕭意樓淡淡一笑，看向華央道：“剛剛三小姐走得急，披風落蕭某那邊了，蕭某給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