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立中宮……”華央深吸一口氣,緩緩起了身,“這麼說,皇祖母她是想……”
士季安無力地點點頭,“沒錯,太后娘娘她是想要先皇廢景立寧。”
“所以,景皇后這麼做的原因便找到了,她是因爲皇祖母想要改立中宮而對皇祖母懷恨在心,繼而在湯藥裡下毒?”
士季安太息道:“當時對外宣稱的是,太后娘娘重病不治,緊接着先皇便下了廢后詔書,理由只有四個字:‘湯藥不善’。景皇后被廢,景家自然不會這麼乖乖答應,景相入宮找到了當時還是若宸太子的輔政王,要與他一起去面見先皇,再次徹查此事,可那時候先皇因爲太后娘娘的離世而悲痛不已,哪裡有心思再細查此事?一怒之下,竟是將若宸太子也一併廢去,與景皇后一起遷居冷宮,景家也因此大受打擊,勢力被削弱了不少。一年多後,先皇冊封當時的寧貴妃爲寧皇后,而您,也在不久之後被立爲太子。”
“蕭逸太子……”華央心下一陣涼颼颼的,原來這“蕭逸太子”之名是如此來的,原來在蕭逸太子之前,還有一位若宸太子。
她一步步走下臺階,腳步沉重萬分,心中思慮萬千。
這就是所有人都對她三緘其口的事實真相,這就是風若宸謫居冷宮五年,不顧自己身體,日思夜想、殫精竭慮、費盡心思也要發動宮變的原因所在。
他應該是最瞭解自己母親的,所以他從來都不相信他的母親景皇后會做出這種事情,也所以他要不惜一切代價爲他的母親洗清冤屈。
可惜,景皇后卻沒能親眼看到這一天,當初從兗州慕門帶出來的那本記錄冊裡清清楚楚地記載着,就在風若宸與景家一起發動宮變的半年前,景皇后因抑鬱悲痛、重病不治而去……
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浮現風若宸那滿是悲痛卻故作風輕雲淡的眸子,還有蕭意樓那看似冷酷無情、卻對大月安危十分重視的行事作風,究竟是誰對誰錯,已經根本說不清楚了,至少在她的眼中,他們都沒有錯。
誰都沒錯,錯的是這命。
鼻尖隱隱有些酸澀,她不顧士季安惶然不安的目光,緩緩地一步步走到殿門口,擡眼望去,宮宇高閣,青磚黛瓦,奢華豪氣,可此時在她眼中卻是一片赤血濛濛。
這宮殿之下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有紅牆高殿又是用多少人的鮮血澆築而成?
士季安顫抖地站起身來,步履蹣跚着走到華央身後,輕輕喊道:“皇上……”
華央緊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將心頭的萬千思緒壓下去,良久,她緩緩回過身來看着士季安,只覺不過是一瞬間,他突然蒼老了許多。
“士季……”她伸出手去,士季安伸手來扶住她,與其說是士季安扶住華央,倒不如說是華央扶住了士季安,“這些年你在宮中,受累了。”
士季安連連搖頭,聲音輕輕抖着,“先皇崩去之後,輔政王一直都對老奴多有照顧,否則,老奴也等不到皇上回來……”
華央心下雖然不安,卻很清醒此時無論如何不能將真相告知與士季安,只能輕輕點頭道:“這些年,大哥也受累了。”
說話間,兩人出了殿門,華央朝着四周看了看,而後喊道:“來人。”
不遠處的內侍連忙小跑着過來行禮,華央道:“士季年紀大了,不宜過度勞累,你們兩個送他回去休息。”
士季安還想再說什麼,可是一見華央堅定的神色,終是什麼也沒說,輕嘆着與那兩名內侍一道離去了。
直到士季安走遠了,華央這才微微太息一聲,輕輕唸叨了一句:“容妃娘娘……”
景皇后是因先太后娘娘病重離世而被廢,而容妃得勢受寵也就是在那前後,如士季安所言,那時候太和帝因爲太后娘娘的離世悲痛不已,容妃娘娘年輕貌美,又溫柔體貼,日夜相伴安撫君心,繼而太和帝對她另眼相待,多加寵愛。
這本是很正常、合情合理的事情,可是說不出爲何,華央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如果說是巧合,那這一切也就太過巧合了。
而且,如果僅僅是如此的話,容妃的寢宮又爲何恰巧在宮變的當晚起大火,而且直到裡面的人都已經被燒成了焦炭纔將火撲滅?聽李嬤嬤所言,她們是苟且偷生,是逃命,也就是說當年的那場大火起得蹊蹺,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爲之,那這個想要殺掉容妃和她腹中孩子的人,又是誰?
撇開其他的一切不談,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位容妃娘娘與當年太后娘娘病重離世以及景皇后被廢一事,絕對有脫不了的干係。
至於容妃跟她說的那句“對不起”……她這一時倒真的想不出可能是因爲什麼緣故。
回到紫宸殿,日已偏西,華央懶懶地伸了個懶腰,剛剛進了殿門,就看到丹琴朝着她擠眉弄眼,又朝着裡面努努嘴。
華央理了理衣衫,問道:“何人?”
“是輔政王殿下。”
華央心下鬆了口氣,對着丹琴揮揮手,“朕知道了,你去煮一壺茶來,記住,要現煮的。”
丹琴不由撇撇嘴,一臉委屈地小跑着離開。
風若宸緩緩走過來,看着丹琴離開的背影輕輕笑了笑,“難得這丫頭對你這般忠心。”
華央笑道:“其實這丫頭沒什麼心機,簡簡單單的,就像如鳶一樣。”
說着,她對着風若宸擡手示意了一番,“大哥請坐。”
風若宸雖然微微點着頭,卻並沒有要坐下的意思,緩步走到桌案旁,輕聲道:“那川蒙的煜太子,有什麼打算?”
提起祁連煜,華央忍不住笑了笑,“大哥放心,祁連雖然表面上頑劣不羈,其實心裡是個明白人,只要把眼下的時局和大致情況跟他說清楚,他自有權衡利弊的頭腦。”
“這麼說,你們已經達成協議了。”
華央動作微微凝滯了一下,回身看着風若宸,神色有些遲疑,“大哥這是……不相信我?”
風若宸怔了怔,繼而淺淺一笑,搖頭道:“你放心,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擔心那祁連煜拿捏不穩輕重,非但川蒙討不到任何好處,反倒讓東璃趁機鑽了空子。”
華央搖頭,“不會的,祁連再怎麼蠢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眼下就看他如何說服司徒庸了。”
風若宸安心地點點頭,恢復淡然神色,與華央相視一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對於他的安靜,華央顯然早已經習慣了,他素來就是如此沉靜的一個人,而再一想到冷宮中那幾乎不見天日的五年……
心下沒由來的一陣難受,華央定定看着風若宸的側臉,沉吟良久,終於輕聲道:“大哥,我今天……”
見她有所遲疑,風若宸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華央深吸一口氣,道:“我今天和士季聊了很久,聽他說了當年景皇后的事。”
聞言,風若宸表情霍地一僵,怔怔看着華央,然而很快的,那僵住的表情便漸漸地恢復了平靜與淡然,垂首輕呵一聲,“看來士季很信任你。”
華央搖搖頭道:“我相信,不是她。”
風若宸淡漠的眼底漸漸浮上一層霧氣,凝着淡淡的憂傷與悲痛在眼角化開,“我知道。”
頓了頓又道:“可是知道又如何?這一切,終究是已經沒有辦法能徹底而又充分地證明了。”
華央凝眉,不解地看着他,“爲何?”
風若宸道:“因爲最重要的那個證人和證據,早就已經在十一年前,隨着那一場大火化爲焦炭和灰燼了。”
華央聞言,心下咯噔一跳,“焦炭?”
許是因爲之前剛剛與士季安聊過容妃的事情,此時聽到“焦炭”二字,冷不防地就想起她了。
“大哥的意思是,能證明景皇后清白的人,已經……被大火燒死了?”
風若宸沒有點頭,卻已然默認,“也許是有人不希望我弄明白這其中的真相。”
華央有些訝異,“這麼多年,大哥難道還沒有弄明白這其中的真相嗎?”
風若宸斷然搖了搖頭,“我能肯定的是,母妃沒有害過人,更不可能毒害皇祖母,我也知道當年的湯藥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裡,可是如今卻不可能再見到那個人,所以,也沒有辦法當面弄清楚那個人爲什麼要這麼做,又是受了何人的指使,與我母親又有何冤仇……”
他低垂的雙手輕輕顫着,華央看在眼底,有些不忍,她知道他一直在忍,在壓抑,纔不至於被仇恨與野心矇蔽了這雙如水的眸子。
“大哥。”華央伸手,緊緊握住風若宸的手臂,凝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信我嗎?”
風若宸定定看了華央一眼,用力點了點頭。
“好。”華央鬆開手,深吸一口氣,“既然大哥信我,那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就請大哥不要再費心費神地想太多其他的事情,安安心心養好自己的身體,七天之後,我開始給大哥用藥、施針,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哥都不能過問外界的事,只能安心靜養,我保證,等你恢復之後,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你……會答應嗎?”
風若宸不語,微微垂首看着華央,深深望進她的眼底,那裡有一汪淨澈無波的深潭,讓他起了波瀾與躁動的心漸漸平穩了下來。
良久,他輕輕點頭,淺淺一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