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幾乎是同時到達川蒙雷州和東璃雲州。
川蒙皇宮內,祁連煜捏着手中的密函,猶豫了良久,卻不敢踏入殿門內,他害怕看到那張蒼白的面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他曾經說過,會幫她救出她的父親,可是現在,這一切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一名內侍端着湯藥與司徒庸走到他身後,輕聲道:“殿下,景姑娘的藥……”
祁連煜回身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交給我吧,我來送過去。”
內侍應了一聲,將托盤遞了過去,轉身離開。
司徒庸看了看殿內,又看了看祁連煜,低聲道:“殿下還沒有告訴她?”
祁連煜搖搖頭,神色凝重,“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我答應過她的事怕是永遠也做不到了。”
“殿下……”司徒庸輕嘆一聲,走到他跟前,“人死不能復生,事情已經這樣了,您再懊惱也沒用了。再說這件事又不是因我們而起,害死景晟的人是風蕭逸,就算景姑娘要尋仇,找的也是風蕭逸,是大月,而不是我們川蒙。”
“話雖如此,可是我……”
“殿下就不要再爲此事難過了,老夫相信景姑娘是個明事理的人,她會明白的。”頓了頓,又擔憂地看了祁連煜一眼,“倒是殿下自己,要多多保重身體,過兩日就要舉行登基大典了,殿下可不能自己先垮了。”
提起這事兒,祁連煜的臉色有片刻的陰鬱和落寞,朝着四周看了看,低聲道:“三位兄長他們……”
“殿下放心,已經按照殿下的吩咐將他們囚禁了起來,暫且不會傷及他們的性命,不過……”司徒庸皺了皺眉,“老夫以爲斬草要除根啊,以免後患無窮。”
祁連煜有些焦躁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說罷,擡腳進了殿內,驀地,他腳步一頓,神色愕然地看着正扶着門站在門內一旁的慕夜泠,她的情緒有些激動,渾身微微顫抖,雙目微紅,定定地看着祁連煜。
眼看着她身形一晃,就要帥摔倒,祁連煜連忙放下手中的托盤,過去扶住了她,擔憂道:“景姑娘,你怎麼起來了?”
慕夜泠沒有答他,只是緊緊抓着他的衣袖,哽咽問道:“你剛剛說……我父親他怎麼了?”
祁連煜不禁遲疑,低着頭沒有說話。
慕夜泠伸手從他腰間取出那封密函,深吸一口氣,道:“這裡面……說了什麼?”
“景姑娘……”祁連煜滿臉的擔憂和無奈,心知這事已經瞞不住她了,只能嘆息一聲,扶住她道:“不瞞景姑娘,令尊他……他已經身亡……”
聞言,慕夜泠渾身一軟,若非祁連煜扶着她,便整個人倒了下去。
“父親……”她輕輕哽咽一聲,眼淚簌簌落下,終是忍不住哭出聲來,“是不是蕭意樓?害死我父親的人是不是蕭意樓!”
祁連煜不能瞞她,只能點點頭,道:“據查,令尊在逃走的時候,被大月的禁衛攔住了……”
後面的話就算不說,慕夜泠也能想象得知發生了什麼。
原以爲他會念着風若宸的情面,留下景晟一面,哪怕是讓他老死獄中,可是他沒有,他終究還是動手了。
“景姑娘,你的身上還有傷,不能過度悲傷,要先保重好自己的身體……”
“還有什麼要保重的!”慕夜泠一把將祁連煜推開,自己差點摔在地上,“沒了,什麼都沒有了!孃親走了,爹爹走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是,我……我還要保重這個身體幹什麼?”
祁連煜連忙拉住她,“景姑娘你別這樣,你還有兄長,景陌還活着,你不是一無所有……”
頓了頓,他咬了咬牙,低聲道:“你救了我的命,阻止了川蒙的內亂,你是是祁連煜的恩人,是整個川蒙的恩人,你放心,這件事川蒙不會坐視不理的!”
慕夜泠愣了一下,擡眼看了看祁連煜,方纔他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語氣明顯變得冷冽,甚至還隱約帶着一股殺意,完全不像平日裡的祁連煜。
“你的意思是……你要爲我報仇?”
祁連煜握了握拳,沉聲道:“爲你報仇,爲川蒙報仇,爲那些在征戰中死在風蕭逸手中的人報仇,也爲……”
他哽咽了一下,繼續道:“也爲央央姑娘報仇。”
“央央姑娘?”慕夜泠瞪了瞪眼,“你是說慕華央她……”
祁連煜垂首道:“央央姑娘她……她終究還是沒能活着走出大月皇宮,是風蕭逸害死了她!”
慕夜泠短暫的失神之後,突然仰頭朗聲而笑,笑聲淒涼之中帶着一絲解脫,“慕華央死了……她終於死了!可惜不是死在我手中,哈哈……”
雖然是笑,那笑聲卻比苦更讓祁連煜心裡難受,半晌,她推開了祁連煜,扶着手邊的東西踉踉蹌蹌地朝着內殿走去,邊走邊嘀咕着:“死了,終於死了……”
雲州皇宮,光明殿。
景陌坐在案前,面無表情,目光無焦,只是這麼靜靜地坐着,一言不發,然而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冷冽氣息卻越來越濃,那種凜冽的殺意讓人忍不住心慌,遲疑了一會兒,送信的侍衛和候在門外的內侍紛紛退得遠遠地,免得這個時候惹了他。
事情來得有些太突然,即便是沉穩如他,也有些始料未及。
於他而言,景晟的死是悲痛,然卻是在他的預料之中的,從當初風若宸決意出手助華央和蕭意樓,將景晟引出來那一刻起,他便知道,風若宸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一心護着景家的風若宸,在大月風氏和景家之下,他選擇的是風氏。
這一點毋庸置疑,更無可厚非,換做任何人都會這麼做,所以景陌從一開始就知道,景晟的命是留不住的,之所以沒有告訴慕夜泠,只是不想她連最後的一絲希望都破滅。
所以,對於景晟的死,他是憤怒,是悲痛,可是,他沒有料到的,是密函說所言華央之死。
爲救大月仁帝,中劍身亡……
寥寥數言,說的是華央的死因,卻說不盡他心底的壓抑與刺痛。
胸口悶的厲害,堵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下意識地微微俯身,努力地深吸一口氣,突然只覺胸口一陣疼痛得厲害,他用力咳了一聲,一垂首,眼淚溼了眼眶。
他想過很多種最後他和華央之間的結局,可能是他殺了華央,也可能是華央殺了他,又或者,他至死都與華央不再相見,所以也不會知道她最後的結果如何,那麼,他姑且可以想象蕭意樓對華央那麼好,應該會盡全力保護好她。
可是現在,卻突然得到消息說,華央已死,而且是因爲蕭意樓而死。
密函被用力緊緊揉成了一團,捏在手心裡,而後他用手抵在額頭,支撐着自己。
“央央……”輕輕一聲呢喃,嗓音沙啞,他用力地吸氣,試圖阻止自己落下的眼淚,“你爲他連命都不顧,他最終卻沒能保護好你……”
頓了頓,又道:“值得嗎?”
說着,自己忍不住慼慼一笑,“我知道,你若是能聽到,肯定會說值得,畢竟在你心中,衡量是非與利弊的標準與我不同……”
而後,他仰頭呵呵笑着,笑聲淒涼,隱隱帶着一股讓人發怵透骨的寒意。
對於所有人來說,華央的死都很突然,上到九州各國,下到平民百姓。
難得這一次風如鳶沒有再像上一次那樣哭鬧不已,摔壞各種東西,她只是一聲不吭地坐在軟榻上,眼淚吧嗒吧嗒落下,就這麼哭了好幾天,眼睛都已經哭得又紅又腫,卻始終沒有哭出聲來,急得一衆宮人團團轉。
寧九站在殿門外,不遠不近地看着她哭得梨花帶雨,心下一陣陣地心疼,眼看着送進去的飯菜又被原封不動地送出來,他終是忍不住沉嘆一聲,上前接過托盤進了殿內,將飯菜重新擺到她面前。
見狀,原本就很難受的風如鳶頓時火冒三丈,怒喝道:“本宮不是說了不吃嗎?拿走……統統拿走!”
說着伸手就要去推開盤子,好在寧九眼疾手快,一把攔住了她,緊緊抓着她的手腕,瞥了衆人一眼,衆人即刻會意,紛紛退了出去。
“哭也要消耗體力,你若是再不吃點東西,等會兒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風如鳶擡眼看了看,見來人是寧九,剛剛憋回去的眼淚又簌簌落下,一甩手推開了寧九,喝道:“你走,你也走!你和他們一樣,都是狠心的壞人,是你們害死了四嫂!”
“公主……”寧九無奈一嘆,搖搖頭道:“皇上和昭王殿下現在已經忙得焦頭爛額,這個時候咱們不能給他們添麻煩,等以後公主會明白他們的苦衷的……”
“苦衷?每次出事兒都說是有苦衷,你們能有什麼苦衷?四嫂那麼好的人,她到底做錯了什麼?那些大臣個個都要殺了她,就連大哥和四哥也聽他們的,把四嫂困在宮中,你們這些人……四嫂就是被你們害死的!”
聽她這麼說,寧九實在無力解釋,他本就不擅長解釋,更何況是面對風如鳶。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像是拿定了什麼主意,拉住風如鳶的手,靠近她輕聲道:“也罷,我就把實情告訴你吧,其實慕姑娘她……她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