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遙遙(六)

金山石道,朔水宮前,蕭衍一刀取了慕容涼德的性命,不免惹怒宮門前兩個怪人,三者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只見那蕭衍身法飄然,招式虛實相生,內力混元百納,竟以一敵二,穩佔上風。

“何人擅闖我朔水宮?”

蕭衍兩掌一踢,擊退那巨漢,忽然身後銅門中有人聲傳來,寒意透骨,似於飄渺。男子側目回頭,只見兩名女子身着潔白素袍緩緩行出。

“敢情這宮裡面還不止你們兩人。”蕭衍看了二女一眼,同生同樣,素面冷眉,姿色雖談不上絕美,可也頗具淡雅。

“止善,從惡,你們怎麼動起手來了?”一女行出兩步,看了眼巨漢和矮子,搖頭問道。

蕭衍擡眉細看,這兩名女子雖爲雙生姐妹,模樣一般無二,可嘴角嫣紅似有不同,站在前面的女子嬌頰嫣紅落爲牡丹,其後女子卻爲芍藥。蕭衍看到這裡,不免笑道“牡丹共芍藥 相似連株花...”

“公子好眼力。”身後女子淡然一笑,似臘月寒梅,幽香漣漪。

“這小子在宮前隨意殺人,我和老九想制止他,誰料....”那佝僂矮子嘆道。

“誰料這小子的武藝不在執念君之下,我二人兩手也敵不過他。”那巨漢也不起身,索性坐在地上,拍了拍腦袋,“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此青更比藍者幽。”

“呸呸,老九你又亂改那書中話語。”那矮子罵道,“說了不許和我吊酸袋子!”

“你腦子裡也就讀了墨家的幾本書,殊不知百學至精終得歸一,道者更言取一化爲二,得三成萬物。諸子百家書中精髓到了通達天地的境界,也是可互相雜糅,老夫想怎麼說就怎麼說。”那巨漢託着下巴笑道。

蕭衍一愣,好不驚訝,“這魯莽巨漢,身披獸皮,肩寬體碩,且不論身長十尺足足高了我半截身子,便是那塊頭大小也是我的幾倍,怎麼還是個粗中藏巧的文人?”

“小子,你別看老九是個粗漢模樣,人家十歲就通讀諸子百家,未及加冠便開課治學。”佝僂矮子笑道。

“好了,你二人別鬧了,正事要緊。”前面的女子冷眉一沉,不似身後姐妹那般幽然,卻多了幾分威儀,她掃了眼慕容涼德的屍首,寒聲道,“公子爲何在我朔水宮前殺人?”

這四人舉止各異,言語出奇,又住在這陳舊宮殿之中,着實讓人好不難解。蕭衍心知在別人門前殺人,也是虧了理,當下拱手道,“在下追趕要犯,途經此地冒犯之處還望海涵。”

“要犯?”秀着牡丹女子皺眉不解,“還望公子說清楚些。”

蕭衍擡頭望了望蕭瑟的寒夜,把此行追殺慕容涼德的原由緩緩道出,可因爲李川兒的身份特殊,也只是粗略說了個大概。

宮前四人聽了之後,不免搖頭嘆氣,感慨萬分。

“人到底被這紅塵玩弄太深,心頭總是看不破那過往和舊事。”佝僂矮子嘆道。

“佛有云:一迷則夢實顛倒,處處成困。一悟則究竟涅槃,當下清涼。”巨漢笑道,“這人也是看過那先天古碑,怎麼還看不透這往來塵土。”

“原來如此,公子也算斷去一方罪念。”秀着牡丹的女子點了點頭,回頭對芍藥的女子道,“續常,你認爲如何。”

那叫續常的女子點了點頭,“這慕容涼德身陷妄念,不能自已,竟想挑起那戰亂征伐,如此這般下場也算解脫。”

“二十多年了,如今吐谷渾自成一統,這慕容氏怎麼還忘不掉舊事。”此刻,宮門內又行出兩人,皆是拂塵在手,道服着身。

“上清、枉夢,你們也來了?”巨漢看着二人,笑道,“宮主留下的難題,破解了沒?”

那二人聞言一愣,不免緩緩搖頭,“宮主的氣脈不同常人,無序有序,或生或死,我二人想了二十餘年,仍無法破解。”

“什麼或生或死!”佝僂矮子罵道,“老夫還想長生不老呢!那樣我就可以把九州的機關巧力都研究個透,如此這般七十年的光景,哪會夠用!”

“老八,我說你笨你還不服氣。”那巨漢調笑道,“宮主活了九百年,行九州紅塵,早閱盡人事,剩下的便是孤寂和獨苦了。長生不老?有什麼好的!物是人非,親離友散。”

“無趣。”矮子罵了一聲,閉口不言。

芍藥女子見着衆人左右言他,蕭衍卻是淡淡立在原地,不免行了幾步出來,笑道,“公子,那如此說來,你卻不是爲了尋我們朔水宮而來?”

蕭衍搖了搖頭,開口道,“自然不是。”

“嗯。”芍藥女子點了點頭,對着牡丹女子道,“相無,這小道士也是誤闖,罷了吧。”女子聞言點頭,淡淡道,“朔水宮從不接待外客,公子請吧!”

蕭衍行了一禮,行至慕容涼德的屍首前,屈手一提,回頭道,“告辭了,列位。”

“哎,本來說能救這慕容氏的老頭一命。”佝僂矮子搖頭嘆氣。

“打不過又能怎麼辦?《莊子.盜跖》曰:成者爲首,不成者爲尾。人家贏了就是有理。”巨漢笑道。

蕭衍言了辭,也不停留,提着屍首緩緩向山下行去。

“這位公子的武藝不凡,止善從惡二君兩手竟不能敵。”那叫續常的芍藥女子讚道。

“止善,你和他過了幾手,可知道這小道士的來歷?”叫相無的牡丹女子淡然問道。

矮子撓了撓頭,答道,“這小子自稱是不得道門的後人...”

“看他的功夫就知道,和宮主的同出一脈,無丹田無氣海,諸身穴位自成一家,混元百納浩瀚蒼穹。”那叫從惡的巨漢笑道,“搞不好是宮主私下收的小徒弟。”

“不會...”身後那叫上清的道士搖了搖頭,“宮主三百年前就立誓,不收徒,不傳脈。”

“不得道門麼?”另一道士望着石階下的背影,笑道“看來覃昭子也算尋得傳人了。”

“如今天下變數如何?”那叫從惡的巨漢撐地而起,搖了搖腦袋問道。

“李世民如果死了,便是九州大亂。若是能挺過這次**出征,那便無事。”牡丹女子淡淡道。

芍藥女子點了點頭,“他這幾個兒子爭奪皇位也是打鬧,只要老皇帝手上兵權猶在,便不會再起戰亂。”

“但願如此,那便不需要我們插手了。”佝僂矮子看着山道背影,緩緩搖頭。

半個時辰後,山路上傳傳輕緩的馬蹄聲,那騎者繮繩一執,緩緩停穩,翻身下鞍,把馬背上一老者扶了下來,兩指點在其神闕,右掌一撫緩緩度入些許內力。

“咳咳...”那老者沉咳幾聲,急切般猛吸了兩口氣,面上這才漸露血色,“這裡是...?”他迷茫般擡頭看着四周,崖口山脈,卻不是回營地的道路。

“翻過下個山頭,再行十餘里,便是那阿勒泰。”騎者把身上水袋系在鞍側,淡淡道,“城中多是突厥人,不過也有那漢人的商隊,你若想復仇便養好傷再來吧。”話罷,單手一揮,馬鞭擲出,“上路吧,天快亮了。”

“天...亮了?”老者接過馬鞭,呆呆望着騎者緩緩離去的背影,忽然在那背影前,東方發白,天際現色,不多時,一輪旭日緩緩升起,照亮了漠北廣闊無垠的大地。

騎者行到半路,忽然伸了伸手,頭也不回的揮了揮,示意道別。

“天亮了...”那老者淡淡言着,蒼老的面上現出條條溝壑,似乎在訴說着什麼。他想起這二十年來的處心積慮,屈身待時,降節投胡,只爲了去心中舊怨,可此時此刻,他見着天邊漸漸明亮起來,大地無垠廣闊,丘陵延綿而現,自己卻渺小的如一枚芥子。過了許久,老者忽然朗聲大笑,似從未有這般心情觀這日出,也不知今後所行何路...

“小衍子,我一家三百餘口被叛賊所害!這仇如何能忘?”

“所以你就下毒驅使四皇子去行刺賀魯,藉機挑起兩國之間的戰亂。”

“李世民坐視不顧我吐谷渾的內亂,背信棄義,便是大唐一國被滅也是應該!”

“你在鶴歸樓藏身二十年,便是等待機會麼?”

“不錯,我等着機會,無論借誰之手,吐蕃也好,突厥也好,倭人也罷,只要能讓大唐生亂,我就屈身相投!”

“你弟弟誅殺叛黨千餘人,卻唯獨留下了慕容止的性命,便是擔心吐谷渾再生戰亂,民不聊生,你知道麼?”

“這小子心懷天下...老夫是不如他。可就算臣民都把這血仇忘記,我卻忘不掉...”

“你若是隻找李世民報仇,那也罷,可連累世人,卻是行了私心。”

“私心?說的好!我便是想給那些枉死的人尋個說法,我等了二十年,苦心經營了二十年,拋棄尊嚴,折節降胡,如今下毒驅使李泰不成,也是天意,大唐命數未盡...”

“你和令狐安然一同投效突厥,她主和,你主戰,看來那賀魯決心要開戰,也是你的誘導。”

“不錯,我在鶴歸樓經營許久,凡是邊境兵馬調動,我都有內應來報,所以賀魯纔會對大唐的軍隊動向甚爲了解。”

“這般處心積慮,值麼?”

“哈哈哈哈,我的妻子家小,都是叛賊所害,你說值不值!?”

“明白了,我們雖口口聲聲說着那道理,可先生卻有先生必須做的事,倒是小子無趣了。”

“不錯,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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