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混雜(下)

三個時辰後,衆人行至谷外一客棧旁,樓前站着一個男子,此人長鬚正眉,方臉端鼻,身着一件黃色錦袍,眉色沉沉似有着急,正是那萬昭儀的父親,大唐商道的執掌人萬宏宇。

“大小姐,老爺在樓前迎候,還請落轎吧。”虞心影低聲說罷,示意那轎伕緩緩落下,只等萬昭儀的答應。

“恩,知道了,多謝鐵大哥和姐姐此番救命之恩。”萬昭儀應了聲,蓮步輕移,下了轎來,她回過身去,緩緩行了一禮“多謝各位救命之恩,昭儀感激不盡!”

衆護衛聞言一愣,趕忙也回了一禮,那萬宏宇見了女兒也總算鬆了口氣,當下行了過來。

“恩,昭儀啊,看來這一番出去胡鬧倒是長大不少!”萬宏宇男子搖了搖頭,嘆道。

“爹...”萬昭儀心有愧意,也知道着實讓父親擔心,低頭幾步走過去,盈盈拜倒“女兒不孝,讓父親擔憂了。”

“喲,我這女兒。”萬宏宇四顧片刻笑了一笑,卻有些不習慣“懂事多了,懂事多了。”

“爹,女兒哪天不懂事了...”萬昭儀辯解道。

“你啊,可是讓爹操碎了心,你孃親在世時曾千叮嚀萬囑咐我一定要照看好你,你這次可把爹嚇個夠嗆啊!”萬宏宇見了女兒平安無事,眉目也舒展許多。

“這回真是女兒的不是了...”萬昭儀說着回頭看了看道衍“爹,此番多虧這位道衍和尚保得女兒周全,否則真的被那賊人得逞了。”

萬宏宇聞言點頭,他行至和尚身邊拱手道“大師不愧是古禪高僧,俠義心腸,救了小女一命,老夫感激不盡。”

衆人見狀也趕忙一同行禮,朗聲說道“多謝大師。”

“誒,誒,不必不必,萬樓主和我師父可是舊交,怎的如此見外。”道衍恭敬回道。

“好啊,名師出高徒,不居功自傲,好,好。”萬宏宇滿意點頭,回身拉着女兒“這幾天吃苦了吧,趕緊進樓說話吧。”

萬昭儀被拉着行在前面,她趁着萬宏宇說教時回頭對道衍做了個鬼臉,心想“哼,這和尚在爹面前倒是老老實實了,好不滑頭!”

道衍在身後看了心下好笑,卻也不做聲,忽然他似乎想起什麼,上前幾步對萬宏宇問道“萬樓主,不知....不知家師所在何處?”他從鐵虞二人口中得知久禪和尚也到了此處,不免有些好奇。

“哦!”萬宏宇拍了拍手“我倒是把這事忘了,哎,人老了,瞧我這記性!你師父應該於旁晚到這幽谷腳下,大師不用擔心。”

“爹,你纔不老呢!你要老了,女兒可還沒嫁人,那我不成老姑娘了麼?”萬昭儀打趣道。

“是啊,你這麼一說是得給你尋一門親事了,上次給你說了吳王李恪如何啊?”萬宏宇拍着女兒的手說道。

“不要,那個什麼李恪看起來就傻乎乎的,女兒纔不要嫁傻子呢!”萬昭儀撅嘴道。

“那...那光祿大夫家的小兒子魏公子如何啊?”萬宏宇又耐心問道。

萬昭儀又連忙擺手“不嫁不嫁,魏徵那老頭看着就古板,倘若嫁去他家,女兒還不悶死了。”

“哎..”萬宏宇搖頭了搖頭“那...那房玄齡的外甥...”

“不要不要!”萬昭儀嬌聲怒嗔“這些個王公子弟,個個要麼是書呆子,要麼就會騙女孩子,一點真才實學沒有。”

“那你...”萬宏宇苦笑搖頭,心裡頗爲着急“你這丫頭今年可二十了,還不嫁人,難道要陪爹一輩子啊,你娘可是十八歲就嫁給爹啊。”

“陪就陪,女兒要嫁那些個草包笨蛋,不如嫁給個和尚!”萬昭儀秀步一邁,搶進了樓中。

“哎...這丫頭...”萬宏宇無奈,回頭看了看道衍“讓大師見笑了。”

和尚打了個佛語“萬姑娘天生灑脫爛漫,個性頗強,就是隨意嫁給了哪家王公,只怕也不快活,樓主何不讓她自己尋個心上人?”

萬宏宇聽了眉色一變,也不答話,沉沉走了幾步,纔開口道“大師有所不知啊,我這萬家也是靠這李唐天下才有了今天,如果不選個強勢的女婿,只怕萬家一倒,昭儀就沒了靠山。”

“阿彌陀佛,萬樓主信佛麼?”道衍微笑問道。

“信,老夫平日多去廟堂做些善事,只望女兒平安幸福。”萬宏宇淡淡答道。

“怪不得,這佛信了便想把心事丟給了別人,女兒幸不幸福都是佛說了算,你一日不敬佛,便還不得願,所以樓主纔有諸多憂慮。”道衍平平說道。

“哦?大師這話老夫可聽不懂。”萬宏宇眉頭一皺,不解道。

“這快不快活,佛可說了不算。有人說窮人三分樂,富人一世愁,還有人說黃白尋天下,破碗草根埋。這世人自己說話尚且互相矛盾,那這開不開心就和這靠不靠山更是無關。不過這是樓主家事,和尚不必多言。”道衍說着打了個佛語“萬樓主,既然家師已經趕來,我也要動身去接他,那麼小僧就不便多留了,不知樓主可否給小僧一匹馬兒,我這腿腳有些不便。”

萬宏宇聽了這和尚說了一番歪理,也沒往心裡去,再看他杵着一個破木棍,心下明白這傷怕是救自己女兒時遭的,當下也趕忙吩咐手下“既然要去迎接尊師,我也不便多留。來人!趕緊給大師備馬,在準備點乾糧盤纏!”

“是!”一侍衛應聲而去。

“誒,樓主客氣,這黃白之物和尚可受不得,帶點乾糧足矣,多謝多謝。”道衍趕忙解釋道。

片刻,侍衛牽了一匹馬來,馬上備了一份包裹。道衍取來拿出食糧附在身上,內勁一轉,翻身上馬“樓主,小僧告辭了。”

“大師以後可常來我洛州樓中做客,再者替我向久禪高僧問好。”萬宏宇拱手道。

“阿彌陀佛,和尚記下了,樓主不用多送,和尚習慣漂泊在外,告辭!”只見道衍穿着那破爛袈裟馬鞭一揮,片刻便去了蹤跡。

萬宏宇望着道衍背景,眉頭緊鎖,“哎,這師徒二人不問世事,不受恩惠,也是麻煩...怪不得皇上幾番冊封古禪寺都被久禪給回絕了。”想罷行進樓去。

半個時辰後,幾裡外的茶鋪中,一個黑衣袈裟的老和尚端坐在鋪內,似在等待什麼。

“師父,徒兒回來遲了。”不遠處傳來噠噠馬蹄聲,只見道衍“籲”的一聲下了馬,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

老和尚聞言側目一看,自己徒弟衣衫襤褸,破破爛爛也是一驚“怎的如此?莫非那贊普與你爲難了?”

道衍搖了搖頭“不是那黑喇嘛,是一個年輕的女娃兒,年歲只怕和我差不多大,武功卻厲害的緊。”

久禪沉眉拂鬚,想了片刻,“早間我在皇宮得到萬家來報,說贊普和廣凉師同時現身幽谷,而你和郡主卻在那失了蹤跡,我本想趕來探個究竟,可如今你說卻不是那二人動的手,莫非天底下還有如此後起之秀?”

道衍點了點頭,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哦?臨海決,不得了,不得了啊...”久禪聽了這事情來由,嘆氣沉沉道。

“怎麼了師父?這臨海決是哪門子功夫,爲何能和徒兒的無相功鬥個旗鼓相當?”道衍不解道。

“這臨海決出自道家,後傳入深宮內院,聽說當年皇家護衛就有一個姓狄的好手會這功夫,此武藝陰陽協同,勁力剛猛,要說境界也是上乘武學,不過...”久禪說完看了一眼道衍“這倒也不是問題所在,你須知這姓狄的護衛是皇家的人,若真是臨海決現世又奔着萬家大小姐而來,莫非這刺客是封了皇命?”

“哦?皇帝要殺萬宏宇的女兒?”道衍撓了撓頭“這萬家獨斷商道雖然已有二十餘年,民間積怨已久,可他怎的說也是爲李家辦事...老皇帝也不會做出這絕情之事。”

“他萬家受聖上天下大同之策恩惠甚多,皇上自然不會殺她。可近來聽聞聖上已有出征突厥之意,怕是要憑藉軍功再選一位太子出來。如此看來,皇位奪嫡之爭再說難免,弄不好這刺客和某個皇子有關,此番殺萬家大小姐是爲了除掉萬家,把水攪混。”久禪沉眉說道,

“看來是兒子搶着當家,萬家受了牽連。”道衍只覺無趣搖頭。

“聖上老了,爲了大唐的傳承,想借助這征戰突厥封些軍功,也好讓未來太子掌了兵權,這樣天下才能安定。”久禪回道“前些年,皇帝膝下十四子幾乎都遭了刺客之劫,現在除了長皇子李承乾,四皇子李泰,三皇子李恪,五皇子李祐…其餘都怕落了下風,再難翻身。”

“呵!管他皇帝老頭如何!我安心做我的和尚。”道衍笑了笑,也不再聽。

“道衍啊,你這心性千萬不要問着政事,老和尚我就是脫不得這人情事故,纔不能安心修佛。”久禪搖了搖頭。

“莫非皇帝老兒又逼你了?還是幾個師兄….”道衍眉頭一沉,怒道,“這幾個草包太混賬,自己想去當官便去,還來寺裡做什麼和尚。”

久禪點了點頭“古禪寺高手如雲,勢力不下宮中禁衛,聖上自然想留爲己用。可我若答應皇上做那太子太傅,這寺中上下恐怕都要捲入這糾紛之中。”

“哼,滅了青山派,不得道門,最後卻還是不放過我們古禪寺。”道衍心頭不悅,“還有那枉死的八大門派,老皇帝再胡鬧下去,這大唐也亡的快。”

“阿彌陀佛,這大同之策,的確有些過了。”久禪嘆氣道。

“何止過了!怕是混蛋至極!”道衍罵道,“人家各個州郡的門派之所以能開山立派,也是門風端正,行俠傳名,雖不是爲國爲民,可以保了一方平安。卻被老皇帝三言兩語就給滅了。”

久禪聞言嘆氣搖頭,“如今我古禪寺只怕也難逃此劫。”

道衍心頭有些煩悶,卻也不去再想,索性問道,“師父,萬家得罪了哪位皇子?怎麼有人要出手殺萬郡主?莫非那人不怕皇帝老兒追查麼?”

久禪苦笑道“就如爲師所言,這殺萬郡主的人,怕也姓李,如此這般,萬家一倒,其他人就可以藉機取而代之。”

道衍思索片刻點了點頭“怪不得有人要害這萬家,萬宏宇背後便是整個大唐的商道,那幾派皇子無論誰若打破了這個僵局,都再也不愁養軍的金銀…”

久禪聞言嘆氣“別說這李氏皇子分了幾派,就連你那幾個師兄也被皇帝說的暈頭轉向,只怕脫不得功名利祿。”

“當年皇帝老兒清洗江湖人士,寺中便是靠着師父和他周旋,這才保下了百年衣鉢。如今只怕這傳承下來的,也不是歷代祖師的佛心了。哎,這幾個師兄也真不爭氣,既然愛那黃白權勢,幹嘛出家當和尚。”道衍沉眉道。

“阿彌陀佛,道衍啊,你小時候就說過,這在家出家都是一樣,貪念來了,還分什麼和尚道士。”久禪搖頭道。

“說的是,不知師父今後有何打算?”道衍點頭。

“恩...時候不多了,此番你跟我回去便開始學那禪宗祖師的武藝。”久禪正聲道。

“什麼?老和尚,你要我接你的班,呸,呸,和尚最受不得這瑣碎事故,而且我性子你也知道,怎的做那住持?”道衍急忙搖頭擺手。

久禪擡頭打量他一眼“做不做那是你的事,我只管傳你這古禪秘技,佛說不立像,不設臺,不受供,這古禪寺也是一棟破屋,瞭然塵世。再說你這猴子性情,我能難爲你不成?”

道衍想了片刻“成,也好,反正我早想學學那禪宗的功夫,不過說好,你可不能逼我去給什麼太子當老師。”

久禪苦笑道“你就算想去,只怕皇上也不準,讓你教太子,難道和你學吃肉喝酒麼?”

道衍臉色一愣,摸了摸頭“感情師父都知道啊...”

“哎..道衍,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的性子我能不瞭解麼?論佛學,你是幾百年來纔出一個的奇才,可以後路怎麼走,你需得自己決定,凡塵路凡人行吧。”久禪長嘆一口氣,“走吧,回寺中吧。”

道衍點了點頭,可剛行兩步似又想起什麼,他趕忙叫了一個夥計過來,在那人耳邊低語幾句。

那夥計眼睛一亮“當真?”

“和尚騙你幹嘛,這幾天萬家的車馬不是都從這過去,你去了就知道了。”道衍低聲道。

“好,好,小的記下了。”那夥計趕忙點頭,如獲至寶般笑着出了鋪去。

“道衍,走吧。”久禪見狀又催了一句。

“阿彌陀佛,師父久等了。”道衍上了馬與久禪講了幾句,後者聞言不停搖頭,也聽不清二人在說什麼,片刻後卻不再言語,只見他倆策馬加鞭,離了茶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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