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一次的武林大會，莫流香事先有過很多設想。可能若未央根本不會來，也可能他來了也不會答應當武林盟主！
但無論如何莫流香也沒想到，若未央居然會是個無恥的好色之徒！搞得他心裡始終難以釋懷，連晚飯都吃不下。
眼見天色已黑，書房門輕響了兩下，莫小茹端着飯盤緩步走了進來。
“師父！累一天了，好歹吃點東西吧！”
看了她一眼，莫流香苦澀搖頭道：“小茹！我真沒胃口，你先去歇着吧，不用管我……”
看他一籌莫展，莫小茹把飯盤輕輕放在桌上。奇怪的看了徒弟一眼，莫流香搖搖頭道：“小茹啊！我……”
不等他說完，莫小茹微微搖頭截口問：“師父還在爲若未央的事發愁？”
莫流香苦嘆聲點點頭，莫小茹輕輕一笑又問：“那師父真的相信那些都是真的……？”
詫異的擡頭看向她，莫流香奇怪的沉吟問：“百鳳門掌門親自跑到武林大會，還能是假的？這名節對女子何其重要？如非真的，又豈會……？”
莫小茹點點頭笑道：“名節對女子的確重於性命！但也正因此，才露出了兩個破綻！”
“什麼……？”
“百鳳門雖少入江湖，但畢竟也不是簡單門派！堂堂的掌門人親自帶人去追淫賊，師父覺得合理嗎？”
沉吟下，莫流香緩緩道：“可也正因此，才更說明百鳳門對此事極爲重視，說不定那受辱的人在門中身份還不一般呢……”
“可受委屈的又是誰呢？”
莫流香聽了一愣，心裡似有所悟！
莫小茹笑了笑又緩緩道：“說實話，雖然早就知道那若未央非比尋常，但今天他還是一樣又讓我大吃一驚！本來這件事只要不蠢，其實大多能看出來點眉目！有若未央在，武林盟主必然不會旁落。他自己也一定明白這一點，那麼如果他不肯當，其實完全可以不出來。但他如果不來，從此江湖上便就算沒了這號人物。但他要是來了，堅決不肯當也是很難！突然闖出百鳳門這一招，倒真是精妙的解圍啊！”
莫流香聽了沉吟問：“你是說，今天這一切都只是他故意設計的？”
莫小茹微笑點頭道：“沒錯！師父想想，白鳳門成名多年，豈是可以任人輕易來去的？據我們所知，兩年前若未央和少林息夢，盤龍丁孝、丁翠兄妹誤入百鳳門禁地。那三人被迷暈了送出來，可若未央卻不知所蹤。之後又發現他居然武功奇高，可見當日之事也絕非他後來所說的那麼簡單！而就算若未央真的在百鳳門做了什麼，百鳳門出來找他又豈會是兩年之後？但就算她們那麼有耐心，必定也早就聽到了江湖傳言，料到今日之事！那她們如果真是想和若未央爲難，偏趕在今天也太巧了。而巧便巧了，可師父看她們是真要和若未央多爲難的意思？再說憑若未央的武功，百鳳門的措辭未免也不可盡信吧……？”
莫流香聽得不禁深感有理，點點頭問：“可是小茹，你說的雖然有道理，但畢竟只是猜測！況且你想過沒有？今後若未央如果再出現，又要如何解釋此事？淫賊之名，可不是能輕易洗刷的！”
莫小茹想了想道：“這一點我也想過，若未央爲人神秘，其心難測！雖然我想不通他爲什麼會出現江湖，但我覺得他並不是個貪圖名利的人！而百鳳門掌門親自出面自毀清譽幫他脫身，一來事出本就蹊蹺，日後大可藉詞推脫！二來……，如我所料不差，恐怕百鳳門裡還有另一個鄧佳音！說不定，還就是那孟掌門自己呢……”
莫流香聽得大爲驚奇！但想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一切就都不難解釋了。沉吟半晌問：“那小茹，依你看若未央心裡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沉吟片刻，莫小茹緩緩道：“如果他是個貪圖名利之人，倒是不難想象他會是想借機開價！因爲他就算武功再高，也只孤身一人，就算當了武林盟主，地位也未必安穩！可如果不是，他今日並未把話說死，所以和東瀛武士之約，他應該會出現，否則今天他就不會來了。但我想他心裡也一定明白，如果江湖中人繼續一盤散沙，一樣還是什麼都幹不成！所以他既然還是放任自流，那心裡必定有了什麼想法。只不過除非他自己說出來，否則別人是無法猜測的！”
聽了徒弟一番話，雖然只是猜測，但莫流香心情還是好了很多。不過事情至此終究還是沒有了結，終不能放心！
“那小茹！就算暫時可以不管若未央，那這次選武林盟主的事又該怎麼了結？總不能就這麼一直拖下去吧……？”
聽了這一問，莫小茹也不禁微微皺眉犯難：“此事的確棘手，不過……”
見她欲言又止，臉色複雜，莫流香奇怪問：“小茹，怎麼了？”
看看他，莫小茹心裡念頭連轉，突然問：“師父！今日的情形，似曾相識啊……”
莫流香聽了身子不由一震，突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當上武林盟主的那一天！
其實那個時候可以說每個人心裡的武林盟主人選，都是同一個人，就是兒子莫仙穎！可他卻不屑拒絕，雖然情況略有不同，但事後自己的心情何嘗不也是如今這樣慘淡？
看他神情，莫小茹緩緩道：“當年師兄也是堅持不肯做武林盟主，師父統領江湖之後，他依舊我行我素！在師兄來說，江湖不過是一片農莊，師父只是個看守。而如今的若未央，雖然難測其實力深淺，可碧雲巔，雲夢寺，到今天的百鳳門，無一不是實力更強於各大名門正派的！如果以此推斷，他很可能也同樣並沒把武林正道放在眼裡。而他今日的出現，也的確會讓先前有意染指武林盟主的人望而卻步。這麼一來，無論還是不是武林盟主，師父便仍舊是武林之首，他也可以繼續依舊故我！”
莫流香聽得心裡一陣陣酸楚，當年自己是仍滿心爲武林正道維護正義，但不得兒子的信任。如今想卸下包袱了，卻又難得絕佳傳人！
莫流香一生自認爲了天下蒼生正義不惜一切，但卻最終絲毫難嘗所願。雖說付出並非計較回報，但如果一輩子的付出始終毫無意義，怎麼不讓老人心酸？
當然，不舒服的也不止他一個人。此時的莫雋心裡氣恨，可比他重多了！
原本想借此機會樹立自己江湖形象，並且可以藉此親近若未央，圖謀自己的前程！但卻想不到半路殺出個百鳳門，讓自己的所有計劃落空。越想越不甘心，因爲如果這武林盟主不是若未央當，自己的一切計劃都將毫無意義。
正在他心煩意亂時，手下回報朱朝陽到訪。
聞聽，莫雋急忙去迎，而朱朝陽正在書房裡微笑等着他！
一見面，莫雋忙問：“公主！今日發生的事，你可都知道了？”
朱朝陽微笑點頭道：“小妹正是爲此而來。”
“哦？那公主以爲，我下一步該如何做？”
“以不變應萬變！”
“什麼……？”
看他一臉錯愕，朱朝陽淡淡一笑又道：“若未央此人着實非同一般，比我們預想的更加奸詐，也更加深不可測！想必他也是想到了武林盟主的利害，所以纔會百般拒絕！”
“可公主！那百鳳門……”
“所以我說他比我們預料的也更加深不可測！但當務之急不是去管什麼百鳳門，畢竟與倭寇一戰，終歸還是必須若未央出手了結的！王兄只要記住一點，靠上一棵好乘涼的大樹，除非他自己枯死，否則總會有用的！”
莫雋聽了點點頭問：“公主的意思我明白！可是，那武林盟主之位如果被被人得去……”
朱朝陽淡淡截口道：“這你可以放心！有若未央在，誰也不會去當倒黴鬼，貪什麼武林盟主！因爲事情太明顯了，一旦發生什麼大危險，所有人都會跑向若未央，武林盟主將會一文不值！那些各大門派都是機靈鬼，你沒見他們今天沒有一個出面嗎？”
“那……難道這次武林大會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還能如何？莫流香自認爲聰明，想趁此時急流勇退，至少能落個好名聲！可若未央卻偏不如他意，讓他想逃都逃不了！以我看，日後和倭寇一戰，若未央此人差不多也是該露些真本事的時候了……”
沉吟半晌，莫雋皺眉緩緩道：“公主！若未央此人着實狡猾，你也說過，如果不能查清他底細就難以對付！可今日之事以後，再想困住他恐怕只會更難了……”
朱朝陽微微一笑，看着他道：“王兄！正所謂：事在人爲！只要你有志於事，何愁沒有機會？現在當務之急是你要繼續加強對門下的訓練，好在日後對付倭寇中立下威名！就算你替代不了若未央天下第一高手，至少讓三義門成爲天下第一門派，，對你，對朝廷都是很有利的！”
莫雋聽了連連點頭道：“公主所言甚是！可本門如今人才凋零，多年來我雖然仍舊精研先父所留陣法，但畢竟早沒了能發揮陣法威力的高手了！”
朱朝陽聽了淡淡一笑道：“這一點王兄可以放心！小妹已經替你想好，明日請王兄到仙露居，小妹到時爲你引薦幾位高手。保準可以讓你在日後對付倭寇時大展神威，令各門派側目……”
莫雋聽了心裡大喜，只一心盼着可以借人之力爲自己所用，但卻絲毫沒想到別人已經開始向他身邊施展操縱了……！
夜闌人靜之際，若未央獨自坐在客棧的屋頂，仰望羣星拱月，心裡充滿了失落！
在父親留下的筆記曾寫過一些自省，他當年只希望可以儘自己的能力去完成自己可以做到的。而當他一步步深陷世俗，一次有一次無奈中錯手傷害了本來不想傷害的人，他不得不一再用更多傷害去彌補自己的錯誤！
本來他只是想對世間做點好事，多救些人，但現實卻把他往奪取天下的方向逼迫。而當他以爲已經找到了一個可以託付的人時，自己卻再也沒有機會去反省了！
若未央發現自己現在的情形似有彷彿，他希望可以爲父母彌補遺憾！但到底要做多少？做多少又能管用？對一個已經百脈具腐的人世，根治難道真要殺光所有人？
現在已經不只一雙眼睛在緊緊盯着自己了，就算有一天自己想退的時候，又還能退得了嗎？也許早知道會有今天，自己最開始就不該出現在江湖上。也許自己此生最大的心願終究沒有達成的一天，但就算一切照舊最初，自己又能有什麼好結果呢？
現在，他終於明白什麼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的確！其實不僅僅是江湖，人生的旅程一旦開始，無論方向是什麼，終點似乎早就註定，想改變哪怕一點都太難了！
朝廷、江湖、阿里、武林盟，現在又來了什麼東瀛，如今自己就算想退出不玩了，可天下之大真的還有自己能去平安度日的地方嗎？
想着，想着，屋頂輕輕飄過一絲香風，看過去卻是孟雨坐到了身邊：“又在多愁善感了……？”
若未央苦笑搖頭道：“沒辦法！有些事不得不做，不得不想！可無論怎麼想，怎麼做，總都覺得毫無意義……”
“比如呢……？”
“比如……！比如人一生下來，就是每天睡覺，然後醒來！直到哪天睡下以後，再也不會醒來，人生也就結束了。這麼一想，人生不是很無趣麼？”
孟雨聽得心裡猶豫問：“怎麼？在你的人生裡，這一睡一醒之間，就再也沒有其他什麼期待了？”
“期待……？”
苦笑聲，若未央也不知是在奚落世人，還是在自嘲：“我期待天下太平，國泰民安，官員清廉正直，百姓都可以安居樂業！江湖也不會再那麼多紛紛擾擾，所有人都能和睦生活，親如一家！但是，可能嗎……？”
孟雨聽了心裡也不禁的頓時一片黯淡！半晌，若未央又苦笑道：“自從我懂事開始，我只知道一天一天怎麼過就怎麼過去了，活着就活着，哪天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從來不會去想什麼。因爲我從來就沒感覺過活着有什麼好，死了又有什麼不好！因爲就算我再富有，面對到處飢寒交迫的人，山珍海味擺在面前，我又怎麼又胃口？”
“可至少你努力過，盡力了又何必強求呢？”
“明知沒用，又何必枉費力氣？就好像有窮人受貪官的迫害，你可以殺了貪官，可一旦窮人當了官，也只會更貪！你告訴我，如果貪官是殺不盡的，那又怎麼能讓人們不去貪？”
“這……”
“所以，我從來不會去奢求！我寧願相信一切就是早都註定的，今生如此，來生亦然！或許，下輩子我還可以活得輕鬆點……”
良久，孟雨滿面傷感的看着他柔聲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這麼上心，但我知道你一定吃過很多苦！那你爲什麼還要繼續往苦海里走呢？記得師父活着的時候告訴過我，可當時我還小並不明白！她說人世本來就是一片永遠洗不清的苦海，不想吃苦就永遠不要走進去。可是你不僅走進來了，還走到了人世最苦的江湖，何必呢？”
若未央苦笑着喃喃道：“何必……？是啊！何必呢……？我生下來，爹孃就都死了，他們從來沒抱過我一次。我幾乎總是想他們，也會怨他們。可我知道，那一切不是他們希望的。而我不能爲他們報仇，也沒辦法完成他們的心願！我只能儘量去彌補他們生前的遺憾，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多少，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可如果連做也不做，我真的就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要活着了……”
聽着他的話，孟雨心裡忍不住滿是酸楚，但還是滿臉柔情看着他道：“其實你不用這麼難過的，也許你在乎的很多真的都已經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了。但只要你肯多看看，也許會發現你還會有願意在乎的，至少……至少還是有人在乎你的！你是個那麼善良的人，就算爲了他們，多珍惜自己一點，好嗎……？”
若未央聽了心裡莫名一顫，下意識別開頭躲過她的目光，心裡不禁暗暗吃驚！
此時他終於明白，自己找孟雨幫忙算是適時，也是把她當成了朋友。但卻從來沒考慮過，自己的要求好像確實有點強人所難，但她仍舊不遺餘力幫自己。
現在若未央終於明白，或者說不得不明白，孟雨的心裡，對自己恐怕至少不只是當做朋友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