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章 一別經年恍如夢
宮文弦背起流裳同嶽八順着小路朝前跑去,身後腳步聲如雨點愈來愈近。
宮文弦回望身後追擊兵將嘆氣,朝嶽八道:“你腿受了傷,我又揹着人,遲早會被追上。不如我在此攔住他們,你帶流裳先走。”
“你走的快,應該你帶流裳離開纔是,我留下。”嶽八望着不斷逼近的冑甲道。
“沒時間和你爭,帶上流裳,注意自己的傷,我會盡力拖得久一點。”宮文弦將流裳轉到嶽八臂上。
嶽八略加思忖,終不再強求,只道了句:“一切小心。”用臂膀架住流裳,走了兩步又回頭道,“若他們不是你的對手,還是莫要流血的好。”
宮文弦見他步履維艱腳下卻並未放慢驀然一笑:“只怕不流些血止不住他們的腳步。”他已有些日子沒有真正動手了,隱姓埋名的時間他沒再殺過一人,他都快要忘了該怎麼殺人了。宮文弦心中念道,手上竹骨扇倏地展開,但他怎麼可能忘呢?
沈望穹手下兵將已行至身前,衆人見嶽八帶人遠去卻追蹤不得,只得怒視眼前手握摺扇的翩翩公子。
“爾等何人?不知劫走相府千金,將軍夫人乃是死罪。”爲首之人拔刀直指宮文弦。
宮文弦故意拖延,嘴角一笑:“不知道。”
那說話人聞言頓時怒氣更盛:“本將再給你一次機會,送回夫人便給你個全屍。”
“沒想到在這京城之地,生死只憑將軍一句話,小生如今是受教了。”輕言慢語,如戲文慢嚼,緩緩而道,驟然話鋒一轉,“不過可惜,未能留下全屍之人未必是我。”言盡,竹骨扇向前一顫,先發制人,立時從扇面中飛出暗藏細針,前後不過半寸,打入人身不見蹤跡,人卻剎那而亡。
七八兵將見此大驚,急忙揮舞手中兵器格擋。將士鎧甲一身恰好護住心脈,雖如此仍有二人頸部刺中,頃刻間即可喪命。
“你們若就此折返,我便放過你們。”宮文弦忽的不願再傷人。
爲首之人握緊手中刀:“兄弟之仇不報,枉爲世人。”說罷,餘下五六人皆舉刀劍逼近。
宮文弦扇下生風,正欲相敵,餘光瞥見房上有人白衣驚鴻,輕飄而下穿行五六人中。雙手抓起適才頸部刺中二人,掌心運氣將內力打入兩人體內,驀地只見兩根半寸短針從二人頷下而出。白衣將兩人推到高舉刀劍的兵將之中:“他們沒事了。”言盡取出玉簫一個旋身落在宮文弦身邊,抓起宮文弦手腕一個躍步翩然離去,玉簫劃過,地上塵土驀地飛揚凌空,以遮人眼。
待塵土落下,衆人回神之時,那襲白衣已同與他們爲敵的執扇公子消失不見。爲首之人將刀回鞘,心知自己已無法再尋其蹤,不由後怕:“若是此等江湖中人,與朝廷作對,不知天下會怎樣一番大亂。我們回去,將一切盡數稟告上將軍。”說罷,轉身離開。
宮文弦被白衣之人帶到遠離沈望穹一行人的空曠之地方纔停步,轉身望着面覆方巾的宮文弦,半晌方道:“你的武功沒有長進,連扇中毒針也換成了銀針。這幾月,你去哪兒了?”彷彿質問,亦如關心。
宮文弦盯着面前許久不見之人面容,自他聽雪柳說她也離開地靈宮後便一直希望能再見他,不料卻是如今這種見法。
“你怎麼知道是我。”說着取下面上方巾。
白衣之人輕笑道:“還是我教你,如何在扇中暗藏殺機。看到你出手我便猜到了。”
“清凝……”宮文弦望着她似欲言又止,“我知道都發生了什麼事。”
“看來已有人全告訴了你。”清凝凝視宮文弦雙眼,“可我還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我以爲你只是說說,沒想到你真敢離開。”
“那是個機會。”宮文弦回憶道,“夕醉和瑤玉一起消失,流裳又被那小孩救走,只剩下我一個。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於是我隱藏所有武功,浪跡至一無名之地,尋了一處戲班漸漸安生。”
“活的不錯?”
“比在地尊身邊好的多。”宮文弦接着道,“自那後,爲防被地靈宮的殺手發現,我再也不曾用過竹骨扇,也再不曾使過武功。直到我知道後來發生的事……”宮文弦擡頭一笑,“你的功夫倒又精進不少?”
“勤修不綴罷了。”清凝言之,忽而記起正事,“你爲什麼要搶人家的妻子?”
宮文弦先是愣住她竟知道此事,繼而纔將流裳之事道出。他既已知清凝與流裳是舊識,便未瞞她,只是隱去了自己與紫錦的部分。他不說,清凝也沒有再問。
嶽八扶着流裳盡己所能而逃,他的傷口還留着血,每走一步皆疼痛入骨。這是他第一次在江湖闖蕩中受傷,他一直以爲憑自己可以闖出一番天地。儘管師父中高手如雲,他卻始終未將江湖真正放在心上。
他自視武功不差,不料跑了數步後卻見一襲黑衣已在前方路口等着他了。黑衣轉身正視着矇住臉的嶽八:“放下她。”
嶽八下意識將流裳摟得更緊,一手亮出劍來:“讓開,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子歌輕哼一聲,不再多言霎時身影已到嶽八身邊。嶽八忙御劍相敵,誰料連刺九劍竟一劍未中,而子歌卻還未曾出手。
嶽八大驚之下忘了傷處,抱起流裳一個旋身便欲離開,此刻苦苦戀戰實爲不智。可子歌並不給他這個機會,掌心已握住刀柄,未出鞘的刀從嶽八項上劃過。嶽八急忙屈身躲避,手臂忽的一麻流裳已到了那人手中。
子歌不願動手,亦不想殺人,他只想替沈望穹找回妻子,從此形同陌路。可是子歌在看向懷中人後不由一愣。
臂彎喜衣之人比一般女子重了不少,子歌本無心細看,奈何心中總覺隱隱不妥,遂低頭看去。雖輕淺不突,卻仍能看出咽喉處的小結。子歌眉間一蹙,盯着嶽八:“這是男人?”
嶽八沒有回答子歌的話,他正仔細端詳子歌手中刀。漆黑如墨的刀鞘,手柄處反刻的紋路。嶽八瞪大雙眼,一時竟忘了對面是朝他舉刀之人:“刀給我看看!”
子歌忽的將手收回,不解望着他,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人。
嶽八卻未理他:“快將刀打開來一看!”說罷纔想起什麼,擡眼望着子歌,“可以嗎?”
子歌眉頭蹙地更緊,卻沒有一口回絕。不知爲何,他此時竟不覺反感。他只拔刀一次,僅僅一次。
可一次已經夠了。
嶽八不知已在奇珍殿藏兵閣看了多少遍,書上記載的每一句話每一張圖他都熟到可即刻背出臨摹。他怎麼會看不出子歌的這把刀。
“夜染刀。”嶽八肯定道,一邊摘下臉上面罩。
“嗯?”子歌生疑。
“不,你應該不知道它的名字。對你而言,他只是父皇隨身攜帶,在7歲時賞賜給你的刀而已。”嶽八越說越興奮,臉上竟現出紅暈。
子歌沉下臉:“你到底是誰?此人又是誰?”
“我是小八啊五哥哥,你不記得我了?”嶽八此時哪裡還有心情回答子歌的第二個問題。
子歌聞言不由一怔,半晌才緩緩開口:“不記得。”
嶽八的喜悅與開心彷彿一瞬間沉到谷底,小心問道:“五哥哥?”
“你認錯了人,我只是替沈將軍來找回愛妻。”子歌別過臉。
“如果你不是,怎麼會有這把刀!除非……”嶽八突然想起什麼,面色驚恐。
“這把刀有什麼特別我不知道,你只需告訴我,江小姐在哪兒?”子歌壓住情緒。
嶽八並不理會子歌的話:“不會的,絕不會的。”當初聽說李歌病逝,任何人不得接近五皇子靈柩,他哭了三天。之後半年,每當想起五哥哥,他還是會不由淚流滿面。日漸長大後,他無意間聽到一個被禁止的傳言,五皇子沒有死,還帶走了夜染刀。
那時,他拼命打聽有關此事消息,只是沒過多久,便聞有幾個宮人意外而亡,宮內便再無關於五皇子的任何消息。他只得去奇珍殿,所有珍異之寶,寶劍玉石,皆有所載,皆有所在。
他記住了夜染刀,如他一直記着子歌八歲的模樣。他明白,日後他只有可能借刀識人,再難認出他的五哥哥了。只要刀一直在……一直在……
嶽八暗思,不禁黯然,驀地,又緩過神來。子歌方纔在他暗自沉思之時一直沒有對他出手,他一定是認識他的。念此,他一步撲到子歌懷中,顧不得其他,拔開子歌衣領。
果然,那同兒時一模一樣的玉墜。
“五哥哥,你還不肯承認嗎?”嶽八立足於地,瞪着兩眼凝視子歌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