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裡,傅秋芳靠坐牀頭略顯侷促。太醫王濟仁隔着錦帕診過脈象,撫須起身拱手一笑:“恭喜伯爺,的確是喜脈。”
牀榻上的傅秋芳頓時如釋重負,臉上也有了笑模樣。她害喜十幾日,一直瞞着李惟儉,就生怕是空歡喜一場。擡眼去看李惟儉,卻見其果然滿面喜色,與那王濟仁道:“哈哈,虧得王太醫聖手。來呀,將我那面象牙鏡取來,也讓王太醫一併沾沾喜氣。”
王濟仁駭了一跳,當即推脫不已。李惟儉卻笑道:“不過是個物件兒,往後說不得還要勞煩尊駕,王太醫就莫要推辭了。”
當下晴雯將那巴掌大的象牙鏡裝進錦盒裡,強塞給了王濟仁。王濟仁心下暗忖,果然是李財神啊,出診一番就得了件寶貝,便是給宮中貴妃出診也沒這般好處啊。當下接過象牙鏡,笑盈盈千恩萬謝而去。
人一走,內中立時熱鬧起來。李紋嫺靜笑着,李綺吵嚷着是侄兒還是侄女,寶琴、香菱、紅玉、晴雯也一併圍攏過來,你一言、我一嘴的,倒是讓傅秋芳不好作答。
眼見實在太過鬧騰,李惟儉就笑道:“左右往後日子都長,秋芳方纔害喜,只怕胎兒還不穩,這會子都散了吧。”
李紋就道:“三姑娘送了帖子,可不好耽擱了。我看咱們也去議一議,若今兒就立下詩社,那就是雙喜臨門。”
當下李綺、香菱、寶琴都應了,笑鬧着一併出了廳堂,寶琴臨出門前回首觀量,眼中既喜悅又納罕,也不知害喜是個什麼滋味兒。
餘下晴雯、琇瑩也不多攪擾,笑着退下,獨留下李惟儉陪坐在傅秋芳身旁。
丫鬟念夏送來蓮子羹,李惟儉搶先接過,吹涼了要來餵食。傅秋芳面嫩,頓時嗔道:“不過才兩個月,哪裡就要老爺伺候着了?快讓妾身自己個兒來吧,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李惟儉笑道:“素日裡都是你服侍我,如今好不容易服侍你一遭,你卻不領情。”
“老爺啊~”傅秋芳嗔道:“又不是懷胎十月,不用這般的。”
李惟儉不應,強行餵了傅秋芳兩羹匙,這才交給其自己吃用。面上喜悅之色略略褪去,許是因着兩世來頭一回當爹,心下五味雜陳,自是不好與外人言說。
因是脫口而出的便成了叮囑:“這坐下胎來,每日吃食須得清淡些,又要膳食均衡,回頭兒仔細與廚房吩咐了,你想吃些什麼,儘管吩咐下頭去做就是。”
傅秋芳應下,李惟儉又道:“每日適當運動,就在園子裡遊逛就好,那馬車、自行車可碰不得了。”
傅秋芳笑道:“妾身可從未碰過那自行車。”
“嗯,”李惟儉頷首,繼而又道:“各處廠子的賬目,不行就交給下頭賬房料理。你是頭一胎,可不好勞心勞力。”
自打寶琴入府,傅秋芳心下便有了幾分緊迫。那寶琴比她年輕,比她貌美,手段雖稚嫩,卻足見其聰慧。待再過上幾年,只怕便是與她分庭抗禮之勢。
傅秋芳心下想的分明,如今什麼都是假的,好不容易兩位主母鬆了口,當務之急是生下子嗣來,如此纔好有盼頭。至於那賬目、權勢,一併都要往後延。
而今得償所願,她滿心惦念着肚子裡的孩兒,雖不捨權勢,卻也知不好再貪戀不放。
因是便說道:“老爺白手起家,家中本就沒妥帖的賬房。這賬目又極爲緊要,妾身料想今年過手的銀錢怕是沒一千,也有八百萬之巨。這般巨資,總要有自己看顧着纔好。”
李惟儉便道:“左右我這一陣子不忙,看顧着賬目,料想也不會出錯。”
傅秋芳頓時好一陣無語,不禁揶揄道:“老爺萬事不管的性子,只怕要不了幾日便會厭煩了。與其到時再選人,不如一早兒就選個姊妹來看顧着。”
李惟儉笑道:“罷了,那你可有屬意的?”
傅秋芳蹙眉思量着道:“家中姊妹情形,老爺自己個兒也知。琇瑩、晴雯這兩個不提也罷,只一門心思守着老爺,外間的事兒卻是不管的;寶琴妹妹新來,加之年歲實在太小,倒是可惜了……思來想去,也只能讓香菱暫且頂上。”
“香菱?”李惟儉頓時樂了:“她會樂意?”
傅秋芳正色道:“無妨,妾身與她好生說說,再隨着妾身學上兩月,如此也不會出了岔子。”
傅秋芳的心思,李惟儉又如何不知?寶琴年歲小,到底比不得寶釵那般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甫一來家中便四下展露,近來察覺衆女隱隱與其心生嫌隙,這才逐漸收斂下來。
論及家學淵源,論及遠見卓識,怕是林妹妹都比不過早年出過海的寶琴。小姑娘聰慧,可塑性極強,又隱隱讓李惟儉生出養成之趣,是以心下不免多了幾分偏寵。
他便思量着道:“且問過香菱的意思再說吧。再者,寶琴家學淵源,也讓她在一旁學學。能學多少,全看她的本事了。”
傅秋芳笑着應下:“還是老爺思量的周全,那就這般了。”
當下二人不說旁的,李惟儉還頑皮的附耳貼在肚皮上,聽了半晌只聽了個寂寞,惹得傅秋芳好一番哭笑不得。
自家這位老爺啊,在外間不拘如何穩重,私下裡總會顯露出孩子氣的一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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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大觀園。
秋爽齋裡,這會子三春、黛玉、寶釵、湘雲俱在,待李紋、李綺、寶琴、香菱到來,霎時間將個秋爽齋擠了個滿滿當當。
惜春便笑道:“又來了四個,如今人差不多齊了。”
湘雲就道:“我就說理應放在我那怡紅院,總比你這秋爽齋寬闊些許。”
探春說道:“不急,待人全了挪去怡紅院也是一樣。”頓了頓,又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了個念頭,寫了幾個帖兒試一試,誰知一招皆到。”
湘雲頓時附和道:“早該起個社的。”
黛玉道:“伱們只管起社,可別算我,我是不敢的。”
迎春笑道:“你不敢誰還敢呢!”
因着李家人此時是客,是以李紋、李綺、寶琴、香菱都只笑着不言語。湘雲最愛湊趣,聞言便說:“有什麼好謙讓的?各有主意自管說出來大家評判。寶姐姐也出個主意,林妹妹也說個話兒。”
寶釵就道:“不慌,鳳丫頭忙不開,總要等大嫂子來了再說。”
寶姐姐嫺靜笑着,忽而瞥向寶琴,招招手道:“妹妹這些時日可好?”
“好着呢。”寶琴笑顏如花,湊過來乖巧道:“儉四哥雖忙碌,可每晚歸來總會尋我說上一會子話兒。諸姊妹知我年歲小,也都處處讓着我。”
寶釵頷首,旋即正色道:“妹妹莫要以小賣小,傅姐姐行事最是穩妥,你多學着些總沒壞處。”
寶琴應下,心下暗自狐疑。自上一回陰陽怪氣氣走了堂姐,二人足足兩月不曾得見,此番見了面堂姐卻好似沒事兒人一般。
她這兩月也不曾閒着,眼見好似惹得衆女厭嫌,緊忙收斂了,又四下賣好,好歹挽回了些風評。也是因此,寶琴自晴雯口中多少知曉了些薛家大房與四哥哥間的齟齬。
晴雯雖不曾提及二人之間若有若無的情意,可聰慧如寶琴又怎會猜不出來?這才恍然,無怪上一回堂姐竟負氣而走,失了體面。
此番再見,堂姐好似將此事徹底忘卻了一般,也不知是真這般想的,還是故意遮掩給自己瞧?
寶琴心下不得而知,卻也懶得計較。左右堂姐與四哥哥再無可能,那日登仙閣中一語成讖,堂姐果然退位讓了賢。
她卻不知,寶釵當日破防,不過幾天光景便將心緒徹底壓下。想起轉天與迎春、湘雲遞過的小話兒,頓時警醒不已,只道是方寸大亂之下胡亂之舉。
便是引得迎春、湘雲厭嫌了寶琴又如何?此事木已成舟,寶釵除了能瞧個樂子,再無旁的好處。可謂損人不利己……事後被湘雲、迎春察覺,自己豈不是枉做小人?
因是寶釵轉念將此事擱置了,只一門心思守着寶玉。
姊妹兩個說過幾句閒話,寶琴便退在一旁。目光在黛玉與湘雲之間略略遊移,旋即湊到了湘雲身邊兒。
“雲姐姐,我上回說的方子可管用?”
湘雲頓時瞪眼,嗔道:“還說呢,也不知你從哪兒尋來的偏方,不用還好,用了足足疼了一宿。正要尋你算賬,剛好你自己個兒送上了門來。”
寶琴頓時嬉笑道:“雲姐姐可莫要錯怪好人,我那方子於跌打損傷最是玄妙。你且說轉天可曾好轉了?”
湘雲繃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探手戳了下寶琴眉心:“錯非果然有用,你道我還留着你?”
“嘿嘿。”寶琴抱了湘雲胳膊,甜膩膩笑着道:“我與雲姐姐一見如故,又豈會害了你?”
說話間又連連搖晃,直把湘雲搖得頭昏眼花,不住叫道:“莫要搖了,頭暈了,頭暈了。”寶琴方纔與其挨着坐了。
轉頭瞥見黛玉看將過來,寶琴便明媚一笑。
過得兩月,那並嫡之事雖無人說仔細了,可以寶琴的聰慧又豈會瞧不出來?便是當着李惟儉的面兒,寶琴也不曾提及,甚至佯作不知。
此時再見黛玉與湘雲,心下卻早已拿定了心思。那林姐姐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若隨着林姐姐,來日說不得事無鉅細都要過問,自己個兒還哪兒有自在?雲姐姐卻不同,爽利中略顯男子般的粗疏,若得了其信重,來日既有好處又得自在。
對面兒的黛玉隱隱猜中寶琴的心思,當即回以微笑,心下全然不在意。那家業也好,爵位也罷,與她又有何關係?她心中隱隱認定儉四哥時,儉四哥不過是個實學舉人,微末小吏。
她既認定了他,不拘貧富貴賤,只求長相廝守。黛玉心中,巴不得隨着自己的都是香菱那般省心的妾室呢。
姑娘們嘰嘰喳喳獻計獻策,忽而簾櫳一挑,翠墨笑道:“姑娘們,大奶奶來了。”
一衆人等緊忙起身相迎,便見李紈笑着步入內中,開口便道:“我啊,做個金主就好,起社時瞧個熱鬧就是了。是了,鳳哥兒也說,得閒便來,沒空便不來,與我一般也只做金主。”
三春等合掌讚歎,湘雲卻道:“雖說大頭都是大嫂子、鳳姐姐拿了,可起了社總要大傢伙輪流做東,不好一直打大戶的秋風。”
惜春就揶揄道:“是了,險些忘了,雲姐姐與李財神下過小聘,說來雲姐姐纔是真真兒的大戶呢!”
湘雲頓時惱了,起身便來要撕惜春,唬得惜春咯咯笑着四下亂跑。
湘雲眼見追不上,頓時虛指道:“四丫頭且等着,明兒定給你個好兒!”
又鬧過一場,黛玉便說道:“既然定要起詩社,咱們都是詩翁了,先把這些姐妹嫂子的字樣改了纔不俗。”
李紈道:“極是,何不大家起個別號,彼此稱呼則雅。我是定了‘稻香老農’,再無人佔的。”
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罷。”
湘雲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贅。這裡梧桐、芭蕉盡有,或指梧桐、芭蕉起個倒好。”
探春略略思量,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稱‘蕉下客’罷。”
衆人都道別致有趣。黛玉忽而笑將起來,說道:“你們快牽了她去,燉了脯來吃酒。”
寶琴眨眨眼,嗤的一聲兒就笑了。
眼見衆人不解,黛玉方纔說道:“你們不知,古人曾雲‘蕉葉覆鹿’。她自稱‘蕉下客’,可不是一隻鹿了?快做了鹿脯來。”
衆人聽了,都笑起來。
探春因笑道:“你別忙使巧話來罵人,我已替你想了個極當的美號了。”頓了頓,又向衆人道:“當日娥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瀟湘館,她又愛哭,將來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後都叫她作‘瀟湘妃子’就完了。”
大家聽說,都拍手叫妙。黛玉低了頭,不由得想起李惟儉來,這纔不言語了。
李紈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個好的,也只三個字。”
惜春、迎春都問是什麼。
李紈道:“我是封她‘蘅蕪君’了,不知你們以爲如何?”
探春笑道:“這個封號極好。”
李紈又道:“二姑娘、四姑娘起個什麼號?”
迎春道:“我們又不大會詩,白起個號做什麼?”
探春道:“雖如此,也起個纔是。” 寶釵此時說道:“她住的是紫菱洲,就叫她‘菱洲’;四丫頭在藕香榭,就叫她‘藕榭’就完了。”
又輪到湘雲,惜春便打趣‘不如就叫怡紅’,不料湘雲卻搖頭笑道:“我一早兒就想好了,就叫枕霞舊友。”
她在保齡侯府時就住過枕霞閣,因是方纔起了這麼個名號。
如此,大觀園中衆女定下名號。
李綺笑着與李紋說道:“姐姐,人家都有了名號,咱們可不好白來一趟。”
李紋道:“你我在家中游戲之作,不如拿來應應急?”
李綺道:“好啊,那姐姐便是紫金居士,我是棲霞散人。”
香菱這會子蹙眉爲難不已,她幼年被拐了,荒廢了好些年,直到到得李惟儉身邊兒方纔撿起來。論及功底,自是比不上衆人。
黛玉看在眼中,又怎會讓女弟子爲難,因是便笑道:“我看香菱性情如蓮,不如就叫蓮下君子。”
香菱頓時舒展眉頭,起身一福:“多謝師傅。”
轉眼便只剩下寶琴一人,寶釵忽而心生戲謔,調笑道:“我這妹妹曾縱橫四海,我看不如叫錦帆主?”
衆人聞言頓時笑將起來,探春就道:“原來寶姐姐也會貶損人,錦帆主……咯咯,不知爲何,總會想起錦帆賊甘寧來。”
此時就見寶琴笑眯眯道:“可惜有甘寧專美於前,我卻不好叫錦帆主了。唔……如此,我就叫疏影客好了。”
衆人名號就此定下,此時探春又笑:“可惜寶二哥進不來園子,不然這熱鬧他定要湊上一湊的。”
寶釵想起這些時日寶玉虛度光陰,頓時心有怨氣,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姨父方纔外放,這寶兄弟就徹底荒廢了起來。
因是笑着說道:“他若來也也好辦,名號都是現成的,就叫‘無事忙’。”
此言一出,自是又惹得姑娘們好一陣歡聲笑語。
待停歇了,李紈便主持起來,商議詩社細則。說來說去,定下每月聚二、三回,風雨無阻。
一衆金釵你一言、我一語的,越說越起勁兒。說着說着便說起輪流做東來,李紈、王熙鳳所供銀錢,俱用來採買筆墨、紙箋等物,衆金釵又一致認定總要先輪流做東,往後方纔好用詩社的銀錢。
此時探春就道:“原系我起的意,我須得先作個東道主人,方不負我這興。”
李紈道:“既這樣說,明日你就先開一社如何?”
探春道:“明日不如今日,此刻就很好。你就出題,菱洲限韻,藕榭監場。”
當下七嘴八舌定了題目、留韻,因着室內逼仄,一衆金釵乾脆搬了桌椅在院兒中圍坐,各自得了筆墨,紛紛思量着做起詩來。
探春又命丫鬟往廚房走一趟,置備各色瓜果、李桃,又整治了兩桌酒宴。探春每月月例銀子不過二兩,還要時常打賞,時不時更要被趙姨娘盤剝一遭。好不容易攢下些銀錢,如今一遭去了,心下卻無比暢快。
這日歡宴竟日,直至傍晚方纔散去。
湘雲許是被挑動了興致,便鬧騰着這兩日也要做東。思量着寶釵行事穩妥,便追着去了蘅蕪苑問計。
這邊廂暫且不提。
且說這日李惟儉閒暇整日,臨近申時忽而有王府僕役來請,說是忠勇王請其赴宴。
李惟儉心下納罕不已,不知這不年不節的,忠勇王請的哪門子的客。暗忖莫非是宴無好宴?
可既然忠勇王相請,他總要走一遭。因是緊忙換了衣裳,打馬直奔忠勇王府而去。
前幾日方纔見過,因是李惟儉那武備院的差事完成得極好,此前還得了忠勇王誇讚。誰料再次登門,那忠勇王不鹹不淡的,臉上陰沉的好似能擰出水來一般。
李惟儉愈發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這忠勇王犯了哪門子邪性……是了,想來是因着此番西征,忠勇王卻只能留守京師之故?
因是李惟儉閉口不提西征戰事,只說些奇聞異事。待到晚宴時,除了忠勇王外,竟只次妃劉氏陪坐,餘者如王府屬官盡皆不在。
如此大張旗鼓的,竟只是家宴?李惟儉狐疑不已,偷眼瞥了劉次妃兩眼,便思量着此番八成是次妃主張了,也不是所求何事。
想那劉次妃出身書香門第,家中世居遼東,莫非想要開發遼東?這會子遼東還好,餘下東北各地,到處都是沼澤、水泡子,算是徹徹底底的北大荒。要想變成北大荒,估摸着動員百萬人丁沒幾十年光景也辦不成此事。
正胡亂思忖着,那劉次妃忽而提及李惟儉與湘雲的婚事來,詳細問過湘雲品性,隨即笑着讚歎不已。
那忠勇王卻不以爲然道:“依我看,作婦女的有了才智卻不甚好。大則剋夫,小則刑己,再不然必要受些困苦。”
劉次妃頓時面上一僵,說道:“妾身卻不知何時克了王爺了。”
“這個……咳咳……”忠勇王趕忙端起空酒杯來佯作飲酒。
冷哼一聲,劉氏笑着與李惟儉道:“我看女子,大概有五等:有一等說兩頭話,行半截事,作善作不到家,爲惡亦爲不到家,器小易盈,徒資輕賤,是爲下等;
又有一等東說東去,西說西去。人說好他亦說好,人說歹他亦說歹,一味悠忽,毫無主見,亦屬平常;
象那謹謹慎慎,寡言寡笑,治家有法,事夫無缺者,又不能多得;
倒不如說說笑笑,爽爽利利,你有天大事亦能消解,不屑人說好,亦不令人說不好者爲妙;
至於大大方方,行事妥協,在言語上不甚留心,諸凡領首不辭勤苦,卻是當家人本色。”
李惟儉深以爲然,忙道:“次妃說的是。”
心下暗忖,這頭一種……嗯,身邊兒的倒是沒有,反倒像是那趙姨娘?
第二等的不消說,二姐姐就是這般性兒。可好歹因着自己之故,如今迎春有了些許執念;
第三等的……傅秋芳?是了,大差不差。
這第四等,思量起來與林妹妹相類?卻又有些不同。
第五等同樣,湘雲雖沾了些,卻不如探春佔得全。嘖,可惜了三妹妹出身,不然真就是大房絕佳人選。
此時就聽劉次妃看向忠勇王道:“王爺,您說夢卿當得哪一等?”
忠勇王哼哼道:“你整日介看顧着,偏要來問我?”
劉次妃就笑道:“正因如此,我纔不好說。此所謂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說罷掩口而笑,眸子卻盯着李惟儉不放。
李惟儉心下一凜,這是何意?不管何意,李惟儉本心都不想與那勞什子郡主扯上干係。李夢卿封號永壽,須知大順朝這一代永字開頭的都是公主。
這便是說,來日李夢卿出嫁須得封公主……那就不是出嫁了,而是招儀賓。他李惟儉吃飽了撐的好好的伯爺不當,偏要去做勞什子的儀賓?
當下支支吾吾遮掩過去,立馬與忠勇王說起西征事宜來。這卻對了忠勇王的心思,當下二人揮斥方遒、侃侃而談,卻將劉次妃隔絕在旁,再也插不上嘴。
待入夜,被李惟儉說得心花怒放的忠勇王酩酊大醉,李惟儉則熏熏然走馬回返自家。
到得東路院,卻見一應姬妾與兩個堂妹俱在,這會子正嘰嘰喳喳說着詩社事宜。李惟儉進得內中,自是又重頭說起。
臨了,寶琴接過話頭道:“眼見今兒熱鬧的緊,雲姐姐也來了興致,吵着這兩日也要辦一場。臨別時我瞧着雲姐姐尋了我姐姐去商議,也不知商議出什麼個章程來。”
李惟儉笑着應下,轉念忽而記起,好似這一回就是螃蟹宴?仔細思量一番,大抵八九不離十。
當下拿定心思,與衆姬妾說說笑笑。傅秋芳正害喜,過了一會子便先行告退。她一走,李紋、李綺姊妹倆也去了。
餘下姬妾各自散去,眼見寶琴戀戀不捨而去,李惟儉便出言挽留道:“琴妹妹且留一下。”
紅玉納罕看向寶琴,卻聽李惟儉道:“紅玉也來,我有事吩咐。”
紅玉與寶琴上前,寶琴便仰着小臉兒笑道:“四哥哥有什麼吩咐?”
李惟儉笑道:“簡單——”
……………………………………………………
蘅蕪苑。
湘雲燈下計議如何設東擬題。
寶釵聽她說了半晌,皆不妥當,因向她說道:“既開社,便要作東。雖然是個玩意兒,也要瞻前顧後,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後方大家有趣。你纔來幾月,可攢了幾兩銀錢?這會子又幹這沒要緊的事,又何苦都拿出來。
難道爲這個家去要不成?還是和這裡要呢?”
一席話提醒了湘雲,倒躊躕起來。臨來賈家之前,湘雲在侯府月例都是一兩。她素來又不是個仔細的,興致來了,或放賞,或採買,因是這些年也不曾積攢下什麼。
到了大觀園,雖如三春、黛玉一般領了二兩的月例,可賈家下人可是出了名的富貴眼,這開銷非但不曾少,反倒多了一大截。因是她這會子還真沒什麼積蓄。
寶釵觀量其神色,又道:“這個我已經有個主意。我們當鋪裡有一個夥計,他家田裡出的很好肥螃蟹,前兒送了幾斤來。現在這裡的人,從老太太起,連上園裡的人,有多一半都是愛吃螃蟹的。
前日姨娘還說要請老太太在園子裡賞桂花、吃螃蟹,因爲有事還沒有請呢。你如今且把詩社別提起,只管普通一請。
等他們散了,咱們有多少詩作不得的呢。我和我哥哥說,要幾簍極肥極大的螃蟹來,再往鋪子裡取上幾罈好酒來,再備上四五桌果碟,豈不又省事,又大家熱鬧了!”
湘雲聽了,心中自是感服,極贊他想得周到。
寶釵又笑道:“我是一片真心爲你的話。你千萬別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們兩個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們辦去的。”
湘雲忙笑道:“好姐姐,你這樣說,倒多心待我了。憑她怎麼胡塗,連個好歹也不知,還成個人了?我若不把姐姐當作親姐姐一樣看,上回那些家常話,煩難事也不肯盡情告訴你了。”
寶釵聽說,便喚一個婆子來:“出去和大爺說,像前日的大螃蟹要幾簍來,明日飯後請老太太、姨娘賞桂花。你說,大爺好歹別忘了,我今兒已請下人了。”
其後又說起擬題,寶釵獻計獻策,二人商議一番,倒是定下名堂來。眼見上了更,湘雲這才滿意而歸。
映雪留守怡紅院,見湘雲與翠縷歸來,嗔怪着道:“姑娘與寶姑娘怎地說了這般久?”
湘雲讚道:“虧得寶姐姐出了主意,不然來日我還不知如何做東呢。”
映雪這數月業已掃聽了寶釵所作所爲,當即蹙眉提防不已,緊忙問道:“大姑娘討了什麼好主意?”
“嘿——”湘雲當下落座,踢騰着兩條長腿悠悠道來,將寶釵的主意說了個分明。說罷展揚道:“如何?寶姐姐這主意可好?”
“可好?”映雪因着出身見識,卻不知這主意是好是壞,只道:“這般周全,料想應是好的?”
她心下拿不定主意,便想着明兒得空與東面兒的伯府言語一聲兒。
正待此時,忽而就聽外間有人叫門。翠縷趕忙迎了出去,過得須臾,引着一人進來道:“大姑娘快瞧誰來了?”
湘雲擡眼一瞧,頓時訝然不已:“琴妹妹,你怎麼來了?”
寶琴就道:“我啊,可是得了四哥哥吩咐纔來的呢。”
“哈?”
寶琴笑着湊近,與湘雲並排坐了,說道:“四哥哥聽說雲姐姐要做東,生怕雲姐姐不知如何張羅,這不……”寶琴自袖籠裡掏出一封紅封,打開來內中是一迭銀票:“這銀票是四哥哥讓我捎來的。四哥哥還說,剛好家中新得了獐子、鹿,又有象拔、靈芝等物,回頭兒再選些海味,讓雲姐姐辦個四方宴,好生熱鬧一回。”
“哈?”湘雲眨眨眼,心下幸福的有些發懵。暗忖,自己個兒何曾這般富裕過?儉四哥……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