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大老爺是好人啊!
終究是寄人籬下,外祖母再親也比不得親生父母。
過往哪次跟寶玉鬧翻了,甭管是誰的錯兒,到最後不都是黛玉自己慪氣?外祖母也只會過後勸慰,可那些言語,聽着更似在迴護親孫子。
這般委屈日積月累的,可不就成了憂思過甚?過往悽然歷歷在目,如今又見得這般情形,黛玉心下便好似橫了一根刺般刺痛。
尋思間先是幾位太醫提着藥箱來了,三、五個圍攏着寶玉診斷,單分出來個年輕的來照看李惟儉。
李惟儉撒了手,那太醫驗看一番道:“不要緊,破了個口,這會子已止住血了,包紮一番就是了。”
眼瞅着太醫自藥箱裡拿出一卷米黃紗布來,李惟儉眼皮一跳,連忙止住道:“王太醫,既然不出血了,是不是不包紮也無礙?”
王太醫動作一頓,說道:“照理說是如此,只是還是包紮上妥帖一些,免得再磕碰了……”
“不用,包紮了反倒不利於結痂,就這樣吧。”
李惟儉自椅子上起身,王太醫只得訕訕收了手。那邊廂,有太醫掐了人中,寶玉已然轉醒,卻好似不認識人一般直勾勾瞧着天花板。
賈母並王夫人哭喊了好半晌,寶玉這才悠悠開了口:“我這是怎地了?”
李惟儉瞧在眼裡,不禁牽了牽嘴角,暗道一聲好演技。這是自知惹了禍,乾脆來個裝失憶啊。
李惟儉轉頭就見黛玉瞧着自己,他說道:“既然無事了,那我便先回去處置一番。”他指了指肩頭:“染了血總是不好看。”
“儉四哥快些去吧。”
李惟儉幾步行到賈母跟前兒,說道:“老太太——”
賈母回首,見其肩頭染血,這才道:“儉哥兒要不要緊?太醫可曾瞧過了?”
李惟儉笑着道:“無礙,不過是破了皮,這會子已不出血了。老太太,沒旁的事兒我就先回去處置了。”
“快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賈母心下不知如何是好,李惟儉說的是好話,可偏生惹惱了寶玉,後頭又被寶玉傷了。說到底都是寶玉理虧,可事涉寶玉,賈母自然便成了論親不論理。
王夫人卻沒這般心思,只冷臉瞥將過來,心下不知該不該着惱。李惟儉那一番話對了她的心思,奈何又將寶玉惹的發狂,可偏生李惟儉是一片好心。
李惟儉拱了拱手,隨即領着紅玉出了正房。行不兩步,迎面撞上急匆匆趕來的王熙鳳與平兒,二者瞧見李惟儉半邊兒臉的血跡,頓時駭了一跳。
王熙鳳駭然道:“不是說寶兄弟病了嗎?儉兄弟這是怎麼弄的?”
“無妨,就是破了個口子,二嫂子,我先回去處置,就不與二嫂子多說了。”
“哎,可瞧過太醫了?”
“瞧過了。”
王熙鳳這才讓開身形,目送李惟儉快步而去,轉頭與平兒對視一眼,心中納罕。待進得正房裡,見寶玉早已挪到了暖閣裡,自有王夫人與一干丫鬟照應着。王熙鳳去瞧過兩眼,又問過了太醫,這才放下心來。
轉頭與賈母說話兒,問起方纔情形,賈母卻只嘆息一聲,道:“寶玉這個活閻王唷,發了性子不管不顧的,虧得儉哥兒護住了玉兒,不然這一花瓶子下去,我的玉兒哪裡受得了?”
王熙鳳面上勸慰幾句,心下暗忖,那李惟儉可不是個吃素的,此番吃了大虧,只怕事後必會找補回來。這府裡頭又要起風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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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李惟儉一路快步而行,到得自家小院兒,幾個丫鬟瞧見了,頓時唬得一跳,趕忙上來關切。
呆香菱只會關切的瞧過來,捏着帕子不知如何是好;琇瑩氣鼓鼓的,只怕李惟儉一聲令下便要去斬了寶玉;晴雯更是心疼得眼淚汪汪的,打溼了帕子爲李惟儉仔細擦拭,血跡去掉纔在右朵上方瞥見寸許長的口子來。
“那寶二爺怎地這般沒輕沒重?”晴雯擦着眼淚道:“虧得只劃破了頭皮,這若是劃破了臉面,四爺往後可如何是好?”
李惟儉打趣道:“劃破了臉面就不好看了?”
晴雯道:“劃破臉面會耽誤四爺當官兒啊。”頓了頓又道:“左右四爺如今不缺銀錢,若是不能當官兒,那我……我們就守着四爺,搬出去關起門兒來過日子,再不受這不相干的窩囊氣!”
“嗯,快了。”李惟儉說道:“我那宅子兩個月就能收拾出來,待過了秋闈咱們就搬過去。”
琇瑩在一旁問道:“公子,那宅邸什麼樣兒啊?”
“不好說,等回頭兒我拾掇得了,我帶你們瞧瞧去。”
正說話間,外間粗使丫鬟叫道:“四爺,大奶奶來了!”
李惟儉要起身去迎,卻被晴雯死命按下,道:“四爺受了傷且安坐着,我去迎了,料想大奶奶也不會挑理。”
不等她動身,紅玉早早兒的迎了出去,須臾便引着匆匆而來的李紈進了正房。
“大姐姐——”
李惟儉笑着招呼一聲,他這會子還不曾更換衣裳,李紈瞥見肩頭血漬,頓時鐵青着一張臉行過來:“傷了哪兒了?快讓我瞧瞧!”
李紈這日上過課後,又陪着郡主李夢卿做了一會子女紅,直到申時左近纔回轉。方纔正在房中用飯,先是聽聞寶玉發了性兒,鬧騰一遭昏厥了過去,緊忙換了衣裳要去觀量,走到一半兒又聽李惟儉傷了!
李紈哪裡還顧得上去瞧寶玉?當即調轉身形,急匆匆朝着東北上小院兒趕來。
“不礙事,不過是破了個口子。”
李惟儉略略偏頭,李紈便瞧見其右朵上方的傷口來。她揪着心探手過去,略略觸碰傷口邊緣便惹得李惟儉‘嘶’的一聲躲開來。
李紈心疼得要死,紅了眼圈兒道:“疼不疼啊?寶玉也是,怎會這般沒輕沒重的?方纔我囫圇聽了一嘴,怎麼就鬧起來了?”
“大姐姐快坐,這事兒啊……也怪我多嘴。”
待李紈落座,李惟儉簡短截說,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通。李紈聽罷了愈發氣惱,蹙眉道:“儉哥兒說的都是好話,又不是要害了他,他憑什麼使性子打人?不行,我去尋老太太說理去!”
李惟儉趕忙扯住李紈,道:“大姐姐,算了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寶玉是老太太的眼珠子。” 李紈急得掉了眼淚:“再是眼珠子,也不能不講理啊!”
李惟儉‘呵’的一聲笑了,沒言語。李紈卻心下恍然,這偌大的榮國府裡,講規矩,講禮,偏生不講理。
因是她略略沉吟,半晌才道:“罷了。等過兩日,我去求了老太太,讓儉哥兒搬出去住就是了。咱們到底姓李,不姓賈,總不好一直賴着不走。”頓了頓,又道:“伱那宅院拾掇出來了?”
李惟儉說道:“怕是還要兩個月。無妨,我搬去香山別院住也是一樣,還清淨呢。”
李紈沉吟着,合計着得失。她素日裡是個好脾氣,萬事不沾身,只顧着膝下的賈蘭。偏生李惟儉來了,掛念着她過得好不好,又連番謀劃,過了一分股子不說,還謀了個王府女先生的差遣。
困在內宅天地窄,一朝得出萬事寬。往返王府這些時日,李紈心氣兒順了許多,連帶臉色都紅潤了不少,因是愈發感念這比親弟弟還要親的李惟儉。
若寶玉錯手打了賈蘭,李紈心中忿忿,卻多半息事寧人;可事涉李惟儉,她便有些炸毛了!
可思來想去,如今李惟儉不過十三、四的年歲,看着雖沉穩有加,可到底差着年歲、經歷。就這般搬出去單過,沒個老成的長輩看顧着,這家業哪裡能看顧的了?且李惟儉還要下場秋闈呢,總不能分了心思在雜七雜八的事兒上。
因是李紈嘆息一聲,道:“罷了,還是秋闈過後再說吧。往後儉哥兒就在院兒裡好生溫書,沒事兒別往那混不吝跟前兒湊了。”
李惟儉笑着應下。
正要說些旁的,外間丫鬟又報,說是大太太與二姑娘一併來了。
聽聞此言,李紈就拉下了臉子來,嘟囔道:“她怎地又來了?”
前番算計李惟儉的事兒讓李紈耿耿於懷,心中自是極爲不待見邢夫人。
來者是客,還是個長輩,李惟儉只得與李紈迎將出去。
方纔到得門前,便見邢夫人攜着迎春已到了院兒中,瞧見李惟儉,那邢夫人忙道:“儉哥兒受了傷,快待在屋裡頭莫要出來,仔細見了風!”
李惟儉順勢應下,拱手笑道:“不過是些小傷,不想竟勞動大太太來瞧我。”
邢夫人到得近前說道:“都是自家親戚,儉哥兒這般說可就外道了。唷,珠哥兒媳婦也在啊。”
李紈不鹹不淡的招呼一聲算是揭過,一行人隨即進了屋中。待落了座,李惟儉搭眼瞥過去,便對上迎春那滿含關切的眸子。
他略略頷首,迎春見李紈看過來,連忙垂下眼簾,鼻觀口、口觀心。
不待丫鬟奉上茶水,邢夫人就蹙眉道:“這寶玉發了性子怎地不管不顧的?虧得這回只是破了皮,若是打出內傷來可如何是好?儉哥兒且放心,我們大老爺聽着也氣憤不已,說待會子尋二老爺說上一嘴,總要好生管束了,不能再任由寶玉這般放肆啦!”
嗯?大老爺中風好了?
李惟儉說道:“慚愧,世叔中風,因這兩日實在脫不開身,我還一直不曾去瞧過。不知世叔如今怎樣了?”
邢夫人憂心道:“每日行鍼,就是半邊臉有些木,旁的倒是沒什麼。太醫也說了,往後萬萬不可動怒,須得好生靜養纔不會復發。
方纔聽了信兒,尤其聽得儉哥兒傷了,大老爺可是拍了桌子呢。儉哥兒且放心,這口氣定然給你出了!”
李惟儉婉拒兩句,沒說旁的。心中暗忖,賈赦、邢夫人這兩口子,素日裡沒事兒還會攪風攪雨呢,這會子得了機會,便是不衝着自己也要鬧上三分。
二老爺賈政又是要臉面的老古板……自己這一花瓶子豈是白挨的?嘿,瞧着吧,今兒又有樂了啦。
只可惜李惟儉如今須得乖乖在房中養傷,倒是少了親眼目睹的樂趣。
於李惟儉而言,大老爺雖貪鄙了一些,雖欠債不還,雖總是想坑他銀子,可這些不都沒得逞嘛?那他就是個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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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大老爺賈赦木着半邊兒臉,龍行虎步出得自家外書房,一路朝着賈政外書房尋去。
方纔邢夫人前腳兒剛走,賈赦就坐不住了。那寶玉闔府上下寶貝的什麼也似,到底是個什麼貨色,賈赦自認看得分明。
老太太對大房不公,孝道大過天,大老爺且忍了。可那王氏竟算計着謀奪大房的家業,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素日裡沒機會還要攪三分呢,更何況如今得了現成的機會!
因是大老爺賈赦不禁感嘆,這李惟儉除了滑不留手,看看也是個好的,算上此番連着遞了兩回刀子啦。嗯,回頭兒好好跟儉哥兒商議商議,若將那欠賬算作彩禮,那迎春也不是不能嫁了他。
思忖罷,賈政的外書房已近在眼前。
有小廝上前招呼了,大老爺冷着臉道:“我弟弟可在?”
“在,老爺正要回去用飯呢。”
大老爺賈赦應了一聲,也不管那小廝通報不通報,甩開步子就進了外書房。
小廝緊忙招呼一聲,賈政這會子正翻着書卷,聞言放下來,起身迎了道:“大哥怎地這會子來了?”
“後頭那起子事兒你都知道了?”
賈政面上訕訕,略顯尷尬道:“又是寶玉胡鬧,讓大哥掛心了。無妨,那畜生鬧過一場,這會子已醒了過來。”
大老爺賈赦觀量賈政半晌,賈政惴惴道:“可還有旁的事兒我不知道?”
賈赦就道:“你怕是不知寶玉摔花瓶子砸林家姑娘,結果被儉哥兒擋了下來吧?”
“啊?”賈政還真不知道。方纔只是小廝說了一嘴,說寶玉胡鬧一番昏了過去,旁的倒是沒說。
“還好儉哥兒擋了下來,這畜生,我來日定要——”
賈赦一擺手:“莫要等來日了。那儉哥兒被砸破了腦袋,好傢伙……滿頭滿臉都是血。我若是你,這般混賬行子乾脆打死了了賬!”
賈政頓時變了臉色。前些時日宮裡頭大姑娘傳信,千叮嚀、萬囑咐的讓交好李惟儉,說此人極得聖人青睞,說不得來日便是賈家一大助力,萬萬不可得罪了。結果轉頭兒自家那畜生就將人給打了!
賈政也不曾探究爲何練過武的李惟儉反倒捱了寶玉的打,這會子頓時怒不可遏起來,一拍桌案喝道:“好混賬!幾日不教訓還學會撒潑打人了!來呀,把寶玉給我拎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