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與翠兒計議停當,轉頭各去安置。襲人自莊子後頭採了不少草烏,回得房裡搗成汁,又尋了個小瓷瓶盛放。
轉眼到得夜裡,兩女又碰面,翠兒纏住廚子,襲人悄然溜進去將那草烏汁盡數混在酒裡。恰前頭又有小廝來催,廚子聒噪一番,那小廝便自顧自提了兩罈子酒去了。
襲人與翠兒又到前頭觀量,便見內中推杯換盞、好不熱鬧。那蔣玉菡雖是優憐出身,卻極爲豪俠仗義,因是自打立了這紫檀堡,很是結識了不少好漢。此番有人來投,自是要賓主盡歡。
襲人躲在一旁觀量,眼瞅着蔣玉菡拍開泥封,與一衆賊人共飲了酒水,旋即便領着翠兒往後頭去。
襲人自覺應對不了看守,便上前與其攀扯。看守的賊人見其貌美,不禁生出覬覦之意,動手動腳間,那翠兒抄起好大塊石頭徑直朝着賊人後頸砸去。誰知那賊人只是吃疼,卻不曾昏厥過去。
襲人趕忙抄起扁擔來,兩女合力死命抽打,這纔將那賊人打翻了。
翠兒眼見那賊人頭破血流,眼瞅着沒了氣息,頓時嚇得膽戰心驚。襲人便道:“這等打家劫舍的賊人,手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性命。你打死了他,反倒是做了好事。莫要耽擱,快救了人逃出去吧,遲則生變!”
翠兒穩住心神,兩女進得柴房裡,襲人掏出剪刀給寶玉解了繩索。那寶玉昨兒夜裡被擄,一直五花大綁,又是水米未進,雖解了繩索卻好半晌不曾起身。
待瞧清楚是襲人,寶玉不禁哭道:“還道此一番定要喪命賊手,不想卻得了你的救。襲人,你如今可還好?”
襲人哭道:“哪裡有好?那蔣玉菡嫌棄我早與二爺有染,權當是二爺在欺辱他,過了門不過一日便厭嫌了,只打發我做些粗使丫頭的活計。”
寶玉愕然,道:“本道他是個憐香惜玉的,不料竟這般苛待你!”
襲人道:“不過是個好色之徒罷了,如今又結交匪類,說不得來日便要被官府拿了去。此番知道劫的是寶二爺,那蔣玉菡還說回頭兒要給寶二爺個好瞧呢!”
寶玉念及襲人的委屈,頓時紅了眼圈兒,上前扯了襲人的手道:“都是我的錯兒,早知如此,無論如何也不會將你許給蔣玉菡。”
略略緩和了一陣兒,寶玉終於有力氣起身。翠兒在一旁催促不已,三人趕忙出了柴房往外頭尋去。
這會子紫檀堡裡亂作一團,蔣玉菡與一衆賊人喝了草烏酒,此時業已毒發,或嘔吐不已,或渾身麻木,有那貪杯的刻下渾身痙攣,眼看着不能活了。
三人本道趁亂逃走,卻眼看着人來人往,實在不好逃走。三人計較一番,襲人狠下心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在後頭放了一把火,這才趁亂領着寶玉與翠兒出了紫檀堡。
到得官道上,寶玉辨明方向便要往南迴京師,襲人暗藏心思,說道:“二爺糊塗!那夥子賊人都有高頭大馬,咱們往南,只怕正中下懷,說不得一時半刻便能追上。依我看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先行往北,待尋了官府也好報官。”
寶玉合掌道:“誒呀,是我糊塗了,還是襲人仔細。咱們這就往北去!”
當下折返身形,一路往北而去。
這邊廂暫且不提。
卻說李惟儉領着黛玉、鳳姐兒回返京師,鳳姐兒再不好在伯府多久,便借了馬車自行回家。
方纔歇息一會子,便有榮國府小廝來請。李惟儉趕忙到得榮國府,進得夢坡齋裡,便見賈政與賈璉二人正好似無頭蒼蠅一般亂轉。
見了李惟儉,賈璉趕忙迎上前道:“儉兄弟可算回來了,那捕頭說掃聽了一番,只知賊人往北去了,再往北可就不歸長安縣管轄,說是須得順天府處置。二叔憂慮不已,生怕報了官,那些賊人會害了寶玉性命。”
李惟儉道:“世叔糊塗,這等事兒明面上鬆,暗地裡須得緊,總要打發人四下暗訪纔好。”
賈政頹然道:“如之奈何,眼看便要入夜,說不得賈環那孽障已然害了寶玉!”
李惟儉勸慰一番,點過一名小廝,打發其趕緊往順天府送帖子,請了捕頭來四下暗訪。
方纔處置過,便有小廝奔走來告:“老爺,環三爺回來了!”
賈政怔了怔,頓時拍案而起:“這個孽障還敢回來,將家法拿來,今兒定要給他個好兒!”
轉瞬便有小廝遞來棍棒,又有兩名小廝將那醉醺醺的賈環押了進來。賈環掙開兩名小廝,惱道:“老爺要見我,我自個兒會走,哪裡用你們這般?”又看向賈政道:“父親,如今家中奴才愈發不成樣子啦!”
這賈環跟着一衆賊人去了紫檀堡,一直纏磨着領頭的賊人儘快下手。那賊人得了寶玉如獲至寶,正琢磨好生敲一筆呢,哪裡肯就這般下手?賈環無奈,纏磨到晌午,一看求不動,又喝了場酒,這才懨懨回返。
賈政厲聲道:“孽障,我來問你,這兩日你哪裡去了?”
賈環這才瞧見賈政手中的家法,頓時嚇得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趕忙耷拉着腦袋悶聲道:“兒子……兒子友人有喜,不得已去喝了一場喜酒。”
賈璉在一旁問道:“朋友?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賈環一時間編排不出來,便惱道:“璉二哥這般問,莫非是審賊不成?”
賈政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棍子將賈環打翻,罵道:“該死的畜生,伱謀害寶玉的事兒以爲天衣無縫不成!”
賈環嚇得一怔,隨即叫起撞天的屈來:“無憑無據的,哪裡就謀害寶二哥了?”
賈政又是一棍子砸下來,力氣使了十成十,直把賈環的腿給打折了。賈環慘叫不已,賈政厲聲道:“麝月已逃了回來,你還有什麼好辯白的!”
賈環腦子裡嗡的一聲,昨兒兵荒馬亂,一早兒趕赴紫檀堡,晌午幾杯酒下肚,倒是將麝月的事兒忘了個一乾二淨。賈環又捱了兩下,實在挨不住,忽而計上心頭叫道:“父親打死我吧,左右寶玉已經死了,將我打死了,從此榮國府二房就絕了後!”
賈政聞言一個趔趄,身形恍惚險些栽倒。恰此時那趙姨娘衝破阻攔,哭喊着跑了進來,眼見賈環斷了腿,頓時撲在其身上‘兒啊’‘肉啊’的叫喚不停。扭頭又看向賈政,恨聲道:“老爺不待見我們孃兒倆,只管連我一起打殺了就是!”
賈政怒從心頭起,叫道:“你道我不敢!先前只道你小心思多,不曾想爲了一己之私,竟攛掇着庶子謀害寶玉,好好兒的爺們兒都被你這無知蠢婦拐帶壞了!閃開,我今兒定要將這兩個孽障打殺了!”
賈璉虛攔了下,心下也不待見趙姨娘母子,便閃在一旁。賈政舉起棍子便打,只一下便將趙姨娘打翻在地,隨即棍棒雨點般落下,,起先趙姨娘母子還能慘叫,待過會子那賈環就沒了聲息。
忽而此時聽得外間吵嚷。
“三姑娘,老爺囑咐過了,不許三姑娘來!”
蒼啷——
就聽探春道:“退後,再不退我便引頸自戕!”
說話間便見探春橫劍在頸,快步行了進來。這會子賈政也是累了,拄着棍子喘息不已,眼看探春進來,賈政陰沉道:“探春,你也要阻我?”
探春丟了寶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轉眼淚如雨下,卻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怎麼說?親媽、親弟弟謀害寶玉,若是做得縝密也就罷了,偏生夜裡那麝月便逃了出來。人證、物證俱在,抵賴不得。再是親親相隱,也大不過道理。
可不來,又豈能眼睜睜看着趙姨娘與賈環被賈政打死?探春痛哭不已,只得求助似得看向一旁的李惟儉。
只對視一眼,李惟儉便心生不忍。任三妹妹再如何能爲,攤上這般的親媽、親弟弟,都被拖累的不輕。略略思忖,李惟儉便道:“世叔暫且停手吧。”
賈政看向李惟儉,李惟儉就道:“一則,此二人犯了王法,自有順天府處置,世叔不好處以私刑;二則,我以爲方纔乃是賈環爲保命而胡謅之言,寶玉如今生死未知,當以尋見寶玉爲要。”
說話間李惟儉起身,抄起桌案上的茶盞,到得賈環近前潑了茶水。那賈環幽幽醒來,便見李惟儉蹲踞下來,輕聲問道:“賈環,寶玉到底是死是活?你可想好了,若是死了,老爺說不得便要將你活生生打死;若還是活着,頂多不過是送順天府過堂,到時候流放西域了事。”
賈環轉動眼珠,瞥了言賈政,頓時嚇得渾身打擺子,趕忙哭道:“沒,沒死……嗚嗚,我方纔瞎說的!”
賈政暗自鬆了口氣,趕忙問道:“畜生,寶玉如今身在何方?”
“紫檀堡。”
得了準信兒,賈政、賈璉紛紛鬆了口氣,又趕忙看向李惟儉,李惟儉便拱手道:“事不宜遲,我與璉二哥乾脆走一趟順天府,我家中還有幾十護衛,璉二哥也糾集家中好手,爲防夜長夢多,咱們連夜便去紫檀堡救人!”
當下兵分兩路,李惟儉尋了吳海平,打發其趕緊往順天府報信兒,旋即點了十幾名北山護衛,又會同榮國府二十餘壯碩家丁,一人一騎出得京師,徑直往那紫檀堡趕去。
幾十里路,不過一個時辰便到了地界。此時天色已黑,遙遙便見紫檀堡中火光沖天。李惟儉與賈璉、丁如鬆商議一番,立刻分出人手攀過圍牆開了大門,隨即連同順天府衙役在內的五十餘騎衝進紫檀堡中。
衙役高舉火銃,四下叫嚷:“順天府拿賊,閒雜人等閃開啦!”
有那不長眼的衝撞隊伍,旋即便被弓箭射翻。轉瞬一行人衝進內中,便見大廳裡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賊人。
李惟儉揪了個僕役過問,那僕役道:“回老爺話,我家老爺款待朋友,誰知竟中了毒,方纔往城裡打發了人去請郎中,這會子老爺渾身麻着,實在不能回話。”
李惟儉丟下僕役,與捕頭、賈璉進得內中,賈璉瞥見一人忽而詫異道:“咦?此人不是蔣玉菡?怎地到了此間?”
捕頭尋了個嘔吐不已的賊人過問,那賊人情知逃不過,便交代道:“那賈家公子關在後頭柴房。”
當下便有衙役往後頭尋去,不片刻回話:“捕頭,看守的賊人被開了瓢,關在內中的賈公子不見了,地上只有一些麻繩!”
捕頭大爲撓頭,又過來請示李惟儉。李惟儉思量過,便吩咐道:“先把火滅了,將紫檀堡中所有人等聚集了,查查少了哪個,說不得是被人給救走了。”
忙活一個時辰,大火撲滅,又將紫檀堡中人等聚集,逐個點過,纔有僕婦道:“少了花珍珠與翠兒。”
賈璉蹙眉道:“花珍珠?這名兒怎麼聽着耳熟?”
李惟儉翻了個白眼道:“那是襲人。”
賈璉這才恍然:“原來是襲人,這就好了,襲人既將寶玉救了去,說不得這會子正往京師趕呢。”旋即又納悶道:“不對,往紫檀堡就一條路,咱們來時可沒撞見人。”
李惟儉道:“或是見了大隊人馬心中害怕,躲在了一旁;或是生怕賊人追上,乾脆就沒往南走。”
眼見衆人都疲乏不已,李惟儉乾脆吩咐先行在紫檀堡歇息,留待天明再四下找尋。
轉眼到了天明,李惟儉散出人手,一則往京師報信兒,二則找尋寶玉。誰知四下找遍了,也不曾尋見寶玉蹤跡。
李惟儉又問明翠兒家住何處,正要打發人去尋,便有家中僕役來送信兒:“老爺,太太說得了金陵來信兒,請老爺即刻回府。”
金陵?大伯來信?李惟儉心下咯噔一聲。大伯李守中身子骨本就欠佳,去年又與大兒子李信崇大吵一架,年前來信便說身子不大好,莫非是——
賈璉見此便道:“儉兄弟不妨先行回京,寶玉既逃了出去,料想花費些功夫總能尋到。”
李惟儉應下,留下一些人手與賈璉,自個兒帶着人往京師回返。
賈璉又依着李惟儉之意,尋到了翠兒家中。本道這回還是撲個空,誰知那翠兒竟果然回了家!
賈璉大喜,趕忙問寶玉下落,翠兒便道:“昨兒夜裡我們躲在一處山洞裡,說好天亮了一道兒尋官府,誰知清早醒來便不見了那兩個,我只得自個兒尋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