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煩惱
臨到東北上小院兒前,寶釵忽而說道:“林妹妹心思重了一些,近來不是獨自去後樓,就是去東大院兒邊上的小花園閒坐,可憐見的,也沒個人說說話兒開解一番。儉四哥,我先走了。”
“薛妹妹慢走。”
李惟儉目送寶釵款款行去,心下思忖,那後樓不好去,因着總要經過賈母院兒。老太太眼裡揉不得沙子,自己去的多了,定然會窺破心思。倒是那東大院邊兒的小花園,時常去轉轉,說不得便能偶遇黛玉。
李惟儉按下心思,回返自家小院兒。其後進得書房寫寫畫畫,待到了晚間,琇瑩又膩膩歪歪癡纏過來,被李惟儉抽了兩下老實了。
他總要省些精力纔是,明兒可是一堆事兒呢,先得去尋忠勇王賣慘,還要去瞧瞧傅秋芳那頭兒如何了。再有,趕巧明兒司棋休沐,總要養精蓄銳纔是。
轉過天來,李惟儉掐着時辰出門直奔內府而去。恩師嚴希堯說過,昨兒忠勇王入宮見了太上一遭,想來今兒大概不會入宮。
到得內府遞了牌子入內,尋了個主事掃聽一番,忠勇王果然一早就到了。
李惟儉連忙請見,隨即被樑郎中請到大堂之內。
忠勇王近來面色紅潤、意氣風發,水務前後兩遭賺了一千多萬兩銀子,刨去五百萬留作內帑,內府還餘下五百多萬。除去水務公司鋪設管線要拋費一部分銀錢,大頭兒如今都轉到了西山煤礦上。
因着李惟儉的主意,忠勇王便命手下人與各處礦坑談收購,實在談不攏就談包銷,總歸是要將京師煤炭掌握在內府手中。
昨兒得了好消息,最後兩家談下了包銷。略略點算,兩億斤煤炭八月底便能發送京師,如今西山煤礦盡數掌握在內府手裡頭,自然也就不用以本傷人。
內府書辦計算一番,只消按着原價發賣,這兩億斤煤炭淨收入就是二十萬兩。若將西山煤礦也如水務公司那般發行股子,雖不如水務那般吸金,可好歹也能入賬個二、三百萬。
忠勇王有了底氣,昨兒入宮瞧過了太上,又去見了聖上。將此事一說,頓時惹得聖人好生誇讚。
所謂飲水思源,忠勇王可是帶兵大將出身,最是知曉若想手下齊心協力,必要賞罰分明。因是見了李惟儉,頓時和顏悅色道:“復生可算是來了,你若再不來,本王可就要打發人去尋你了。”
“哦?瞧王爺如此高興,想來定是有好事?”
“快坐,坐下說話兒。”忠勇王邀着李惟儉落座,這纔將西山煤礦情形說了出來。
李惟儉當即恭賀道:“恭賀王爺了,回頭兒西山煤礦發行股子,大抵能撐起四百萬兩的盤子來,那些不曾買到水務公司的豪商,必定趨之若鶩。”
“哈哈哈,此事虧得復生連翻謀劃啊。昨日本王面聖,聖人露了口風。說只待復生過了秋闈,必定將先前之功一併酬與復生。”
“多謝王爺美言。”
忠勇王擺了擺手:“誒?有過責罰,有功當賞。聖人乃是明君,又豈會對復生之功視而不見?本王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李惟儉只是淡淡笑了下,偏那笑容有些苦澀。
忠勇王咂咂嘴道:“怎地瞧着復生不甚滿意?”
“不敢。”李惟儉說道:“學生是因着旁的事兒。”
“哦?何事啊,你且說來聽聽。”
李惟儉就道:“王爺也知,大司空見學生有些實學底子,便命學生幫着測算工部新式火炮射程表。”
忠勇王頓時來了興致。比照掌管內府,這位王爺更樂意領兵出征。一聽是火炮,不得有加倍留意。
因是說道:“那新式火炮本王瞧過,不過是青銅改鑄鐵,分量比過去輕巧了些,無甚稀奇的。”
“這,學生就不知了。不過學生測了數月,用微積分套算了一套公式,由此得出的射程表,無論風雨,可在一千步開外保證三成命中。”
“三成?”
李惟儉繼續道:“一千五百步,大抵還能六中一。”
忠勇王豁然起身,拍案道:“妙啊!若果然如此,本王即刻進宮爲復生請功。”
李惟儉苦着臉道:“王爺,我那射程表被大司空否了,說與欽天監的射程表各有優劣。”
忠勇王怒了:“呸!欽天監那些潑才懂個鳥兒的火炮?軍中炮手多是依照經驗放炮,若果然依照欽天監那射程表,只怕會被準噶爾笑掉大牙。”
忠勇王這話不是假的,欽天監早前給出的射程表,八百步內還好,待過了八百步,總會差上幾丈,全指望跳彈順勢能打到人。待過了一千五百步,趕上風大有時候能差了十來丈。
因是青海鏖戰,大順與準噶爾的炮隊半斤對八兩,倘若真有李惟儉說的這般命中率,忠勇王自信單單用炮就把準噶爾打崩潰了,何至於鏖戰數月無果?
頓了頓,忠勇王忽而思量過來,今兒李惟儉是專程來訴苦的啊。這朝堂上的紛爭,忠勇王雖不曾參與,卻也是知曉的。他情知嚴希堯與那陳宏謀分道揚鑣,而大司空古惟嶽又與陳宏謀一黨,料想必是因此,李惟儉才遭了打壓。
雖明知被李惟儉攛掇着出頭兒,可忠勇王心下卻並不反感。他十年前不過是個二十啷噹的閒散王爺,有心領兵掃平賊寇,局勢卻不允許。於是每日家耍槍弄棒,被朝臣私下裡說‘粗鄙’也不在意。
一朝風雲突變,親哥哥登基,忠勇王始得重用,出則領兵鏖戰瀚海,入則執掌內府爲君解憂,此生早已得償所願。那大寶之位他是不想的,單看皇兄十年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便知那位置不好坐。
如今忠勇王唯一的遺憾,便是不曾將宿敵準噶爾給滅了。是以朝政忠勇王自然懶得摻和,可火銃、火炮這等軍國利器,忠勇王卻尤爲上心。
他自是不理會李惟儉的小心思,笑着虛指點了點李惟儉:“算計到本王頭上了?呵,也罷,本王就爲伱出一回頭。我倒要瞧瞧,誰敢因着朝政便耽擱了軍國大事!”
李惟儉笑嘻嘻道:“王爺聖明。”
忠勇王道:“少拍馬屁,遲了!醜話說在前頭,你那射程表若是不好用,本王可唯你是問。”
“學生願以項上人頭——”
“呸!”忠勇王笑罵道:“你李復生的腦袋起碼值幾千萬銀子,我可不敢砍了去,不然聖人定會尋我麻煩。
只有一條,本王爲你出了頭,你是不是得回報一二啊?”頓了頓,見李惟儉不解,忠勇王就道:“原想着這西山煤礦也能如水務公司一般鋪展開來,如今算算收益,實在相差太大。復生啊,你近來就沒旁的主意?”
敢情是爲這個,李惟儉頓時哭笑不得,心道這位忠勇王怕是賺銀子上癮了。 正要開口,忠勇王又道:“不急,總要等你過了秋闈再說。就是這般,本王可等着你的好主意了!來呀,代我送送復生。”
這是根本不給他開口婉拒的機會啊。可李惟儉是誰?先前的水務、西山煤礦不過是牛刀小試,他心裡頭的鬼主意多的是,哪兒怕這個。
不過這主意須得一個個放出來,不然猛然間盡數鋪展開來,只怕就出了差池。再有,如此也會擡高忠勇王與聖人的期望,這可不是好事兒。
樑郎中笑着將李惟儉送走,臨別好生豔羨忠勇王對李惟儉的信重,這等恭維、奉承自是按下不表。
……………………………………………………
老君堂西面兒,十條衚衕。
窗扉推開,只着肚兜的司棋朝外觀量一眼,隨即迴轉身形。她這會子麪糰也似,渾身好似水撈出來一般,汗漬漬的。桌案旁散落着衣裳,房樑上垂着兩條麻繩。
李惟儉大老爺也似,躺在牀上枕着雙手,翹着二郎腿。司棋彆扭挪動身形湊到近前,當下欲言又止,到底不曾開口。
誰曾想儉四爺這般素日裡瞧着正經的人,竟懂得那般多花樣。這一遭可把司棋折騰慘了,鯨油、水囊用了,到底趁了儉四爺的心。儉四爺卻還不滿足,到後頭竟掏出麻繩來將她吊了起來……
想想方纔的情形,司棋便覺羞人。可也不知怎地,這會子心頭卻極爲滿足。方纔儉四爺就笑她是個抖艾姆,好古怪的詞兒,問了半晌儉四爺不曾說是什麼意思。
司棋這會子只覺得果然跟對了人,儉四爺……上上下下都可她的心意呢。
她思忖着,湊過來躺在李惟儉懷中,抄起團扇來輕輕爲其扇風。
半晌,司棋抱怨道:“這日子不知何時是個頭兒。”
李惟儉笑了笑:“等不及了?”
司棋媚笑道:“是呢,一日不見四爺就想得慌,結果一個月才能見着一遭。”頓了頓,又問:“四爺,你跟二姑娘的事兒——”
李惟儉打斷道:“急什麼,總要過了秋闈再說。再者說,那大老爺、大太太什麼心思你又不是不知。我若急切些,只怕便會被這二人生生咬下來一口肉。”
司棋犯了難,任誰攤上大老爺這般的岳家都要發愁。她這會子恨不得賈赦立馬死了纔好。
思量半晌,司棋一時間想不出旁的法子來,便轉而笑着說道:“四爺,悄悄說個事兒,二姑娘——”她附耳低語了幾句。
李惟儉眨眨眼,笑道:“你還笑話二姐姐?你方纔可比那個厲害多了。瞧瞧這地上的水漬,不都是你弄的?”
司棋嬌嗔不已,明明身量比李惟儉還要高上半個頭,這會子卻小鳥依人,癡纏在其懷裡。
外間天色雖亮,卻已過了申時。李惟儉折騰了兩個時辰,這會子倦得緊,本想着去瞧瞧傅秋芳,刻下卻沒了心思。
略略小憩了好半晌才醒來。他一起身,便驚醒了身旁的司棋,揉着眼睛緊忙來伺候了。李惟儉穿好衣裳就道:“總是自己動手也不嫌累得慌,回頭買兩個丫鬟伺候着,你也享受享受被人伺候的滋味兒多好。
你那兒可是銀錢不湊手,我再給——”
“四爺,我不缺銀子。”司棋說道:“我這一個月能出來一回,爲這養兩個丫鬟實在不值當。我這心裡頭就盼着四爺早早的接了二姑娘過去,我往後也好隨在四爺身邊兒。”
李惟儉繫好衣裳,探手捏了捏司棋豐潤的臉蛋兒,說道:“旁的不說,你先看顧好二姐姐吧。她那性子,若沒人看顧着,也不知會受多少氣。”
“我省的了。”
臨近酉時,李惟儉這纔回返榮國府。進得自家正房裡,晴雯鼻子皺了下,又嗅到了那似曾相識的味道。
晴雯心頭暗惱,不知如何思忖的,就掛了臉色。李惟儉哄了兩句,剛好紅玉熱了晚點回來,他這會子又累又餓,便狼吞虎嚥吃了起來。
李惟儉問紅玉今兒府裡頭有什麼見聞,紅玉笑着搖頭,想了想又道:“方纔回來時瞧見林姑娘領着雪雁往東大院兒小花園去了。”
“嗯?”李惟儉頓了下,隨即三兩口喝光了肉粥,抄起帕子抹了下嘴,起身便道:“林妹妹這會子心緒不佳,我須得去瞧瞧。”
晴雯追了兩步道:“四爺,不急在這一會子,總要吃完了再說啊。”
李惟儉擺擺手,道:“等我回來再吃。”
飯什麼時候吃都行,見林妹妹一回可是不易,總要把握了。
他點了紅玉隨行,繞過東大院兒,轉眼到得那小花園近前。遙遙便見黛玉俯身蹲踞在一株花草旁,也不知是不是感同身受想要葬花。
他信步行到近前,招呼道:“林妹妹。”
“儉四哥?”黛玉起身見了禮,說道:“儉四哥怎地這會子來了?”
“飯後胡亂溜達,不想正瞧見林妹妹。林妹妹這是——”
黛玉指了指花草,說道:“這一株似乎是虞美人。”
李惟儉瞧了一眼,笑着說道:“這卻不好說了。許是虞美人,許是阿芙蓉,總要待其長成開花了才知曉。”
黛玉便頷首道:“是啊,小時瞧着都是一個樣兒,誰知往後會變成什麼樣兒呢?”她看向李惟儉,眉宇間掛着解不開的愁緒。
李惟儉心下明瞭,林妹妹這會子有了煩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