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娘感嘆了兩句,不由得又想到了她的澈兒!
澈兒是她的驕傲她的希望,也是這君氏一族的驕傲和希望。
只需要再忍耐一些時日,澈兒定能高中狀元衣錦還鄉,到時候,這君氏一族還不是得落在她和澈兒的手裡?
想到這裡,秦姨娘的心情更是愉悅了些。
她在君紅杏剛纔坐過的鞦韆架上面坐了下來,一邊學着她的樣子輕輕蕩着鞦韆,一邊憧憬着未來的美好日子!
君紅杏回到西院用過晚飯,躺在牀上的時候,腦子裡面一直都還回響着秦姨娘說的那句話:“咱們君府的財富明明在極快的增長,我咱們就覺得君府像是要敗落了呢?”
君府要敗落了嗎?
就敗落在她君紅杏的手裡?
她翻了一個身,看着場外透進來的月色,想着君府的未來,想着她的未來,思緒翻涌,久久不能成眠。
次日一大早,她讓全叔去將喬叔請過來。
喬叔跟隨君嘯霖多年,是君嘯霖身邊最衷心的僕人,聽說今日要去衙門大牢將君嘯霖接出來,他頓時激動地說道:“真的嗎?真的可以將老爺接出來?”
君紅杏點頭說道:“真的!你去套輛馬車,我們一炷香之後出發!”
“誒誒!我這就去!”老喬連聲答應着,顛顛兒的小跑着去套馬車去了。
這兩三個月的時間裡,君紅杏爲了不讓君嘯霖在大牢當中受苦。幾乎是隔三差五就會花些銀錢上下打點一通!
如此一來,這衙門上上下下,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她君紅杏的!
今日她又帶着梟城主親筆擬寫的釋放文令,衆人更是不敢怠慢,由衙頭親自帶路,將她帶進了關押君嘯霖的牢房內。
牢房裡面光線昏暗,空氣中還飄散着說不出的惡臭味道。
君嘯霖正懶散的斜靠在牆壁上,就着頭頂上一片亮瓦投射進來光線,一綹一綹的翻找頭髮中的蝨子。
他找得極其認真,極其專注,找到一隻便毫不遲疑的丟進口中,慢慢的咀嚼兩下。
君紅杏眼眶一紅,哽聲喚道:“伯父!”
君嘯霖的動作只停頓了一下,並沒有擡頭看她,然後又繼續翻找躲藏在頭髮中的蝨子。
很快,他就又找到了一隻。
這一隻尤其肥大,丟進口中一咬,竟是咬得發出了‘啪’的一聲微響!
君紅杏心中酸楚,急忙大步走過去,隔着牢房的鐵欄杆,大聲喚道:“伯父,伯父……”
連叫了好幾聲,君嘯霖纔將目光從骯髒起綹的頭髮後面往她這邊看過來:“紅,紅杏?”
君紅杏忍着喉頭的酸澀連連點頭:“嗯!是我!是我!”
君嘯霖渾濁的眼中突然涌上淚來:“紅杏!”
他撲過來。隔着欄杆將君紅杏的手一把抓住,嚎啕哭道:“紅杏,紅杏呀,你怎麼這麼長時間都不來看看爲父?啊?你知道爲父有多想你嗎?”
他抓着君紅杏的手使勁搖晃,眼淚順着髒污的臉頰不停往下掉!
君紅杏自認爲對這個‘伯父’並沒有多少感情!
可是當他抓着她的手嚎啕大哭的時候,她的眼眶還是忍不住盈上淚來。
她當初執意要將他關在衙門大牢裡面,除了想要坐穩家主之位,也是想要懲罰一下他十五年前對她們母女的遺棄和驅逐。
現在,一切都扯平了!
她望着君嘯霖那張憔悴的臉,脣角努力攢起了些笑意:“伯父,你別難過了,我這就接你回家……”
“回家?”君嘯霖驚疑的望着她:“我能回家了?”
君紅杏點了點頭,對旁邊的衙頭說道:“把門打開吧!”
“是!”
衙頭答應着,一邊開大牢的鐵門,一邊說道:“君嘯霖,你得感謝老天爺給了你這麼好一閨女呀,她爲了讓你在大牢裡面少受苦,不知道往裡面扔了多少影銀子呢!”
君嘯霖本來就悲喜交加感慨萬千,聽了這話更是老淚縱橫:“是呀是呀!我進了這大牢,從前寵愛有加的兒女一個都沒來看過我,就只有紅杏,紅杏是真的對我好,是真的把我當父親一樣看待呀……”
說着話,他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他有些尷尬的衝君紅杏笑了笑,側過身扯了髒污的袖角擦眼淚,動作之間,一方素色的錦帕從他的懷裡輕飄飄的掉落了出來!
君紅杏看了一眼,認出那錦帕正是那一日她遞給他,讓他擦眼淚的那一張。
沒想到他渾身上下髒成這樣了,這錦帕竟還是乾淨如新。
她正還要細看,卻見君嘯霖動作有些慌亂的將錦帕撿起來,小心的抖了抖,然後仔細疊好,倍加珍惜的收入了懷中。
然後他側轉過身,對她頗爲不自然的笑了笑。
她看着他蓬頭垢面下的那張笑臉,忍了又忍的眼淚終於決堤而出……
喬叔一直在衙門外面等着,看見君紅杏帶君嘯霖從裡面出來,急忙上前,跪地見禮哭道:“老爺,老爺呀!”
君嘯霖連忙伸手將他從地上扶起。主僕兩人忍不住又是一番抱頭痛哭!
君紅杏沒有多看他們,轉身上了馬車。
君嘯霖見她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心裡便又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了!
他往馬車上面看了一眼,對老喬道:“走吧!咱們回去再說!”
老喬道:“是是,老爺您上車吧!咱們這就回去!”
君嘯霖低頭看了看髒污不堪的衣袍,又聞了聞酸臭難當的頭髮,搖頭說道:“我就不上車了!就在你旁邊擠一擠就行了!”
老喬連忙說道:“那怎麼行?您是老爺!”
君嘯霖擺了擺手:“走吧走吧,別說那麼多!”
說着,就往老喬前面駕車的位置走去!
老喬駕車的位置平放了一根小條凳,一個人坐綽綽有餘,兩個人坐的話,擠一擠應該也是可以的!
君嘯霖正要踏步上前,車簾突然掀開,君紅杏沉着臉說道:“你想讓全平陽城的人都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嗎?”
君嘯霖有些窘迫的笑了笑:“紅杏呀,我身上又髒又臭的,在裡面已經一個多月沒洗澡了……,我,我怕薰着你!”
君紅杏看了看他,只沉聲說了兩個字:“進來!”
然後,便又甩下了車簾!
君嘯霖還有些猶豫,老喬在旁邊勸道:“老爺,你就聽紅杏小姐的吧!紅杏小姐和別的閨中小姐大是不同,她不會嫌棄你的!”
君嘯霖躊躇了好一會兒,這纔在老喬的攙扶下,爬上了馬車。
君紅杏已經給他讓出了足夠的位置,以免讓他因爲身上的酸臭而過於尷尬。
馬車徐徐往君府的方向行去。
車廂內,君紅杏打破沉默說道:“君府現在名聲不好!你以後就在君府裡面呆着,少出去應酬,少去聽外面那些閒言碎語!”
君嘯霖點頭,答應道:“嗯!爲父以後都聽你的,就呆在咱們君府,哪裡也不去!”
君紅杏沉默片刻,又道:“沈氏回上庸了!”
君嘯霖道:“我知道!那賤婦和咱們已經沒關係了!以後你也別惦記着她!”
“君浩南有一日喝了散飲酒,帶着幾個世族子弟闖進了尤姨娘的院落,想要侵犯她們母女幾人……,我把他攆出君府了!”
“嗯!他行爲荒唐,若不是從前有沈氏那個賤婦護着,我也早就將他逐出君家了!”
“還有君映月,君映月那一夜和戲子有染,後來又懷了身孕,我也將她攆出去了!”
“攆得好!虧我以前還將她當做掌上明珠一般疼愛着,我入獄之後她竟是一次也沒來看過我!不貞不潔,不忠不孝,她不配做我君家的女兒!”
“長喜姐姐和長笑姐姐也離開君家了,我將她們送去了靜怡庵!”
“哎……,是我害了長喜!我當初就不應該將她送去給梟城主……”
君嘯霖愧悔不已的嘆息了兩聲,又擡眼看了一眼君紅杏。
他見她小臉微沉,喜怒莫辯,不由得又說道:“紅杏呀,爲父早就已經將君氏一族交給了你,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爲父都支持你,絕對不會埋怨你!”
君紅杏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一些,正要說話,忽聽得車廂外面傳來啪啪兩聲碎響,兩隻雞蛋在他們的車廂上面開了花!
君嘯霖一臉訝然:“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有人往我們的馬車上扔雞蛋?”
君紅杏眼神陰鬱,聲音卻還算平靜:“我剛纔就已經給你說過了,我們君家現在的名聲不好!”
名聲再不好,也不至於到了老?過街人人喊打的地步吧?
君嘯霖掀開車簾往外面看去,只見街上的行人一個個義憤填膺的樣子,正往他們的馬車圍攏過來。
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一隻臭雞蛋對着他的腦門呼一下就砸了過來:“殺人兇手!打死你這個殺人兇手!”
眼看着這臭雞蛋就要在他的腦門上開花,君紅杏急忙伸手將他往後一拽:“小心!”
那雞蛋透過車簾砸進來。沒有砸中君嘯霖,卻落在了他們腳前的地板上,頓時蛋黃蛋清流淌一地,惡臭的味道飄散開來,幾乎蓋過了君嘯霖身上的酸臭之氣!
君嘯霖錯愕的看向君紅杏:“紅杏呀,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君紅杏神色冷凝,沉聲對前面的老喬說道:“喬叔,咱們快些走!別被他們堵住了!”
“是!老爺小姐你們可得坐穩了!”
老喬揚起馬鞭,一鞭子抽在前面拉車的馬屁股上。
馬車前行的速度果然快了起來。
然而,平陽城的百姓如何肯放過這個發泄的機會?
他們追着君紅杏的馬車,不停的投擲臭雞蛋和爛菜皮,口中還憤怒的叫嚷道:“君家的殺人兇手出來,君家的殺人兇手出來了,快,快打呀!”
“害死了兩條人命。這才關三個月就放出來了,還有沒有天理呀?”
“君家一窩子真是沒一個好東西……”
“打!把他們打怕了,搬出平陽城就好了!”
馬車裡面。
君嘯霖聽着這些人的咒罵和叫嚷聲,已經哆哆嗦嗦的又要哭出來了:“都怪我!我是殺人兇手,害得你們也跟着我受累……”
君紅杏這幾日在平陽城進進出出,早就對這些人的言語有了一定的抵抗力,不管他們說什麼,做什麼。她都不會在乎,更不會往心裡去!
未來的路,她還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只不過,今日這些人的言語都是針對着君嘯霖來的,而君嘯霖顯然還不能適應這樣的場面。
見他那戰戰兢兢的樣子,她頓時便覺得這些人的言語越來越令人無法忍受了!
而且,由於圍堵他們的人實在太多,馬車前行的速度已經明顯的慢了下來!
君紅杏想了想,對前面的老喬說道:“喬叔,把馬車停下吧!”
老喬雖然有些猶豫,可是還是聽話的將馬車原地停了下來。
衆人正是圍堵得起勁,突然看到馬車停下,緊接着,君紅杏撐着一柄油紙傘從裡面走了出來!
衆人反而愣住了:“君紅杏,她還敢出來?”
君紅杏站在馬車上,也不多說。擡手就將一把金沙往半空中揮灑了出去。
金色的陽光下,金沙散發出誘人的金芒,如同一場璀璨的金雨從半空中洋洋灑灑的落了下來。
衆人幾乎看傻了過去。
君紅杏脣角勾起一些嘲諷的弧度,淡淡說道:“這些可都是金子哦,你們不想要嗎?”
“金子?”
“真的是金子呢!”
“天哪,快搶快搶……”
這段時間的大旱,城中百姓家境稍稍優渥一些的,都開始用家中積蓄去買水度日了!
家境差些的。也都用去年的存糧換了銀子,然後又用這些銀子買水續命!
可以說,城中十戶人家有九戶人家都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他們的家裡,不要說金子,只怕是連銀角子都翻不出來一塊!
此時見到金子,一個個早就兩眼放光,撲在地上爭相搶撿了起來。
可惜那金沙每一顆都比芝麻還細小。他們不得不跪下去,以手撐地,睜大眼睛生怕錯過每一粒金沙!
君紅杏看着剛纔還義憤填膺恨不得將他們父女生撕了的衆人,此時卻跪在他們的馬車前面,卑微的撿地上的金沙,小臉上不由得浮上了一絲嘲諷的淺笑:“你們也不過如此嘛,又能比我君紅杏高尚到哪裡去?”
她收了手中的油紙傘,對老喬說道:“我們走吧!回家!”
“是!”
老喬驅着馬車。繼續往君府的方向行去。
君紅杏回到車廂裡面,君嘯霖心疼的說道:“紅杏,你,你剛纔撒出去的那是金子?”
君紅杏道:“是金子!”
“真是金子?”君嘯霖語重心長的說道:“紅杏呀,咱們君家本就算不上富有,你可不能這麼敗家呀!”
君紅杏笑了笑,拍了拍袖袋中的半袋金沙道:“伯父放心!咱們君家雖然名聲不怎麼好,可是若論財富。只怕裴氏一族也不敢再稱是平陽首富了呢!”
君嘯霖瞪大眼睛:“你,你……這才三個多月……”
君紅杏也懶得給他解釋其中兜兜轉轉財富的由來,自顧自笑着說:“以後誰還敢罵咱們君家的人,我就用這金沙去打他們的臉!”
馬車駛過兩條街道,避無可避的,到了死去的戲子吳三振曾經居住過的那條街道。
吳三振的女人聽說殺害她相公的殺人兇手君嘯霖居然就這樣被放了出來,氣憤不過,早早就披了一條麻袋跪在街道中間哭天抹淚的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她這一哭一鬧,惹得四周的行人也都圍攏了過來,對着他們駛過來的馬車指指點點,也有人早就準備了雞蛋和菜皮,就等着他們靠近的時候一窩蜂的砸過去。
老喬遠遠看見這樣的架勢,心頭有些發憷,低聲說道:“紅杏小姐,要不咱們繞道吧?”
君嘯霖也將車簾掀開了一條縫隙,看了外面的陣勢。有些害怕的說道:“紅杏,繞道吧,繞道吧!別走這裡!”
君紅杏卻鎮定的說:“繞得過今日繞不過明日,你現在出來了,早晚都得面對他們的!”
君嘯霖惶惶道:“可是,可是……”
君紅杏不等他‘可是’完,已經撐着油紙傘掀開車簾走了出去:“喬叔停車!”
她一手撐着油紙傘一手捏着金沙,真準備如同剛纔那般灑一把金沙讓這些人讓道的時候。突然從街道的另外一頭傳來鑼鉢的咚咚鏘鏘的聲音!
街上圍堵的百姓看見她從裡面出來,也都正準備扔雞蛋和菜皮,突然就被咚咚鏘鏘的聲音給吸引了!
衆人紛紛往鑼鉢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十二隊身穿制袍的士卒高舉着肅靜迴避的牌子,簇擁着一輛豪華馬車往這邊慢慢走了過來!
衆人心中都是有些惶恐,低聲議論道:“這麼大的陣仗,莫不是長安的官員來咱們平陽城了?”
口中雖然嘀嘀咕咕的議論着,一個個卻還是十分規矩的站到了街道的兩側。
就連吳三振的女人也停止了哭鬧,站起身,隨衆人站在了街道兩邊!
君紅杏還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君嘯霖已經從馬車裡面出來了,誠惶誠恐的說道:“老喬,你將馬車調頭,爲他們讓路吧!”
然後,拉着君紅杏也站到了最近一家店鋪的屋檐下。
所有人都垂首屏息,一個個神態恭敬,生怕衝撞了馬車裡面的貴人!
君紅杏卻隱隱有些緊張。心想着這輛大排場的馬車若走了,身邊這些平陽百姓若反應過來,還不得將他們手裡的臭雞蛋和爛菜皮都扔在他們父女兩個的身上?
待會兒,只怕會狼狽得很呢!
她正在思忖之時,那輛徐徐行來的馬車突然被人從裡面掀開,梟城主那張鬆弛虛胖的臉從裡面伸了出來,驚喜道:“紅杏小姐,你在這裡呀。太好太好了,本城主正說要帶着這位霍大人去你的府裡宣旨呢!”
君紅杏狠狠震住:“宣旨?宣什麼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