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無星無月。
那個正拿着搗藥杵的男人聽完了慕容璟的陳述之後,不鹹不淡的“哦”了一聲,轉而將搗藥杵丟進藥櫃裡,順帶着從裡面摸出一個瓷瓶來。
見他這動作,慕容璟當下就攔住了他:“你要做什麼去?”
白傲霜涼薄的一笑:“欺負爺的徒弟,他們似乎嫌自己身子太好了點。”
慕容璟手中摺扇一收,跟楚凌玥對視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茶盞擱在桌子上發出吧嗒的聲響,楚凌玥站起身走過去,將白傲霜手中的作案工具奪到自己手裡,冷笑一聲道:“你自己作的妖,這會兒還有臉找別人的麻煩?”
要不是這廝渾身上下冒着的騷氣把孟媺和迷得神魂顛倒,至於發生現在這種事兒麼?
騷包狐狸一樣的玩意兒,偏還得自己挺着大肚子前來收拾殘局,想想她的人生也是有夠悽慘的。
楚凌玥心中吐槽技能被點滿,臉上也是嗖嗖的冒着涼氣兒,直看的白傲霜心裡發毛。
見自家嬌妻重新坐回了位置上,慕容璟連忙一臉小心的將她手中的瓷瓶兒扔到了一旁。開玩笑,他家媳婦可是有身子的人,要是被誤傷到了怎麼辦。
白傲霜無語的看着眼前化身妻奴的男人,唔,他怎麼這麼不爽呢?
但是他再不爽,這該問清楚的話,一句也不能拉下:“你說誰作妖?”
“還能有誰。”
楚凌玥冷冷的哼了一聲,斜睨了他一眼道:“媺和如今可是被鎖在小跨院裡反省呢,不是你作妖,還能是我不成?”
說着,她又十分好心的提醒道:“孟家能動一次將她嫁進皇家的念頭,未必就不會動第二次。今兒個的事兒,往小了說,是因爲孟家覺得你一介布衣不配讓他的女兒喜歡;可往大了說,那便是警告——警告媺和,要記得自己是誰家的女兒,該嫁到的是什麼樣的地方!”
白傲霜不傻,這麼淺顯的道理要是都不明白,還不如找個豆腐撞死的好。
聽完楚凌玥的話,他渾身的溫度低了一低,五指化掌爲拳,沉聲道:“孟家若真敢如此,就別怪爺不客氣!”
“我說白大神醫,你可知有句話叫,名不正則言不順?”
楚凌玥整好以暇的一笑,白傲霜有火,她就越神清氣爽:“你們現在只是師徒的關係,就算你今兒將她帶到藥廬來,總不能用師徒的身份綁她一輩子吧。畢竟,這裡可是京師。況且,她今日被關禁閉,據說是因爲她喜歡一個人被反對。你猜她喜歡的是誰?”
白傲霜再傻,也不會連這個都猜不出來。躺在皇陵裡的那位雖是他此生難忘,可此刻被罰的孟媺和也是他的徒兒。
且他的心裡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見白傲霜沉默,楚凌玥心頭冒起一股火兒來,聲音也冷卻了下來,硬聲道:“媺和被罰是因爲什麼,你比誰都清楚,好歹你也是一個錚錚的漢子,不至於毀她一輩子吧?”
聞言,白傲霜臉上的神色徹底僵了下來。他默了一會兒,拋下一句:“我的徒弟豈是這麼好欺負的?”便轉身去了藥櫃前。
他咬牙切齒的拽出一個藥箱來,變戲法一般的往裡面裝着東西。
楚凌玥疑惑的看了一眼慕容璟,一臉的詫異。難不成是她說話太重了,這廝想不開也要離家出走?
然而下一刻,白傲霜就給了她答案。
“爺的徒弟,誰都甭想給她一分氣受,孟家人也不行!”
眼見着白傲霜不多時便消失在夜色中,楚凌玥不由自主的嘀咕了一句:“說風就是雨啊。”
慕容璟眯了眯眼,旋即露出一抹笑意來,唔,相信明兒個,這京師裡就有好戲聽了啊。
只是這話他卻沒有說出來,今晚上在無關的男人身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都耽誤他跟媳婦的好夢了!
他剛想到這裡,就聽見楚凌玥繼續唸叨:“也不知西山待會是個什麼情形,要不你派個人去看着?”
她對白傲霜實在是一百個不放心!
誰知道這男人會不會一把毒藥扔到孟家人身上,然後再將孟媺和打包帶走?
打包帶走人她是不反對,可是西山別院裡此刻可是住着孟家滿門呢,她可不想聽到什麼噩耗!
自家媳婦還在念叨着不相干的男人,於是慕容小王爺的醋罈子終於打翻了。他將楚凌玥徑自抱了起來,而後在她的驚呼聲中緩緩說道:“娘子,夜深了,咱們該睡覺了!”
楚凌玥還待說什麼,可在聞到空氣中的酸味兒之後,明智的決定自己還是閉嘴的好。
可她到底是有些哀怨,明明白傲霜之前那麼妖媚的一直纏着慕容璟!該打翻醋罈子的不應該是她麼?爲什麼做出這幅表情的是她家相公啊!
等到楚凌玥的呼吸變得綿長之後,慕容璟方纔起身下牀,吹熄了琉璃宮燈,而後朝着外面走去。
吃醋是必要的,可是娘子的吩咐也是要聽的。
只是兩個人都沒有想到,白傲霜難得是沒有一把毒藥撒過去,因爲此刻——
“白神醫,老朽敬你行醫積德,若你此時離去,保證以後再不接近我家小女,今晚之事,我可以一筆勾銷!”
說話的正是孟國公。
自從知道了孟媺和心上人是白傲霜這個布衣之後,孟國公就嚴防死守,命人將別院看的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怕的就是白傲霜前來帶走孟媺和。沒想到,這人竟然真的來了!
“孟國公這話倒是奇了怪了,今晚這事兒白某問心無愧,幹嘛要勞煩你一筆勾銷啊?”白傲霜臉上表情不變,可是那眸子裡的寒光已然匯聚了起來。若是孟媺和此刻清醒的話,就會發現他已經到了極怒的邊緣。
白傲霜原本前來,只是想着將孟媺和帶走,可是等到他到了之後才發現一件嚴重的問題。
孟媺和的神智不清醒了!
確切的說,她是中毒了。
他眼下還不能確定她中的是什麼毒,但是敢欺負他白傲霜的徒弟,無論是誰,他也要追究到底!
可還不容他進一步查探,這原本漆黑的小跨院突然便燈火通明,接着孟國公便帶着家丁將這裡團團圍住。
聽了這話,孟國公氣得吹鬍子瞪眼,指着白傲霜道:“白傲霜,你莫要太囂張!你還真當本國公不敢動你麼!”
俗話說的好,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若是今晚真的任由白傲霜把人帶走,那偌大國公府的面子和裡子可就都丟盡了!
“你確定?”
白傲霜三個字一出,就聽得主院裡突然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啊——”
聲音抑揚頓挫,叫的孟國公心肝一顫,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做了什麼?”
這話自然是問白傲霜的。
白傲霜勾起一個童叟無欺的笑容來,一字一頓道:“我什麼都沒做,可是這西山上蛇蟲鼠蟻一向不少,都是上好的藥材。大概是它們嗅到我的味道,所以自動送上門做藥引子吧。”
他笑的格外誠懇,孟國公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見一個丫鬟一臉慌亂的跑過來,倉皇道:“老爺,您快去看看吧,主院進了好多蟲子!”
還是各種各樣的蟲子!
白傲霜趁此機會,將孟媺和往背上一扯,而後朝着地上砸了個圓球。
只聽得“砰”的一聲響起,漫天都飄起一股白風來,將人的視線瞬間遮掩了個乾乾淨淨。
家丁們手中的火把幾乎在同時熄滅,只聽得不斷有人嚎叫:“誰踩了我的腳!”“喂,你別推我啊!”
等到能見度恢復之後,再看院子裡,哪還有白傲霜的身影?而孟家的嫡次女孟媺和,也毫不意外的消失了。
孟國公氣得直跺腳,家丁們更是面面相覷:“老爺,怎麼辦啊?”
“還能怎麼辦,一羣蠢貨,追啊!”
小丫鬟顫顫巍巍的看了眼孟國公,小心翼翼的問道:“老爺,那主院的蟲子......”
孟國公氣的咬牙切齒,瞪了眼小丫鬟:“分一部分人跟我去主院,還有,請府醫來一趟!現在,馬上!”
山下萬家燈火早已熄滅,萬物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唯有西山別院裡,卻是過得一派兵荒馬亂,亂到天明。
而那個被孟國公罵了千萬遍的始作俑者,此時正待在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皇陵。
有龍盤旋與柱上,似要騰空而起;而那個曾經最有希望接近九天的人,此刻正安詳的睡在這地宮之下,再不會醒來。
白傲霜手中拎着一個酒壺,將最後一點酒灑在地面上,低聲道:“後會有期。”
這四個字,多像一個詛咒。
他跟李褚濯告別的時候,也是說的這四個字。可是後來後會有期,卻是天人永隔。
而如今這一去,怕是連這般相見,也會成爲一種奢望。
然而他只能這麼做。
今夜救孟媺和的時候,他還有些猶豫,是否要將她帶到一個沒有家族壓力的地方。可是在見到孟媺和的情形後,他便知道,自己沒有猶豫的機會了。
她中毒了。中原藥材不全,想解毒,唯有回南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