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傾城的雙腿還是不能動彈,九福姑姑服侍她穿好衣服,梳妝打扮完畢,她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分明還是她,只是才過了這半個月的時間,她便像老了好幾歲一樣。
九福姑姑給傾城簪戴好了她素日最喜歡的蝴蝶髮簪,試探問道:“主子,要不咱們還是別去了吧……”
傾城看了一眼鏡子中那張分明蒼老了的容顏,笑笑:“我還有許多的事情不明白,要趁着今天這樣的場合去問問王爺,他不是總不見我麼?今日的場合這樣盛大,我倒是要問問他,好好地問問他一個清楚、明白。”
“是。”九福姑姑也無可奈何,只得俯下_身來,將傾城背了起來。
如今的風華居早已零落如冷宮一般,別說是內務府了,就算是蒼蠅都要繞道飛,以往傾城動不動出行便是步輦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現在唯一能讓她出行的便是九福姑姑的脊背了。
幸虧她清減了不少,所以九福姑姑背起她來也不是那樣的吃力。
九福姑姑揹着傾城走出了風華居,卻哽咽道:“主子,您怎麼,怎麼這樣的瘦了啊。”
傾城吃吃一笑,像是想起了什麼開心的事情一樣,“那日寇仲將軍這樣揹我回來的時候,還說我胖來着,如今連你也說我瘦了,不知道寇仲將軍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又要說什麼呢?”
“王府發生瞭如此變故,何以寇仲將軍竟然不聞不問?難道真的是逍遙快活去了,真的不打算管您了麼?”九福姑姑想着傾城之前與寇仲將軍的事情,那面有些憤憤不平。
傾城卻笑笑,像是看穿了什麼似的,“他不要來了,當初他分明是勸過我,我卻是一意孤行,現在,我過的不痛快,何苦叫他也不痛快呢!”
九福姑姑聽傾城說的淡淡的,便三緘其口了,一時只是揹着她,慢慢向風華居走來。
風華居今日極其熱烈,蟄伏許久的韋主子忽然殺出來,而且一躍又重新站在了這權力的頂端,重新掌管寧王府內院,何等的威風顯赫?
更何況在韋家的這場劫難之中,韋主子不落反進,聽說就是她在關鍵時刻提供了很多重要的線索給李紹明,這纔將韋家幾個最頑固的嫌犯拿下,敲開了他們的嘴巴。
李紹明賞罰分明,感激韋主子在爲難時刻沒有犯糊塗,仍然跟他站在了一邊,正所謂患難夫妻,韋主子用她的行動交出了讓李紹明最爲滿意的答卷。
在場的人看到九福姑姑揹着盛裝的傾城出現在了路的一頭,喧鬧的喜樂竟然一時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看着傾城,看着九福姑姑揹着她慢慢地走了過去。
韋主子端凝的臉上慢慢浮起一個得體的微笑,輕聲道:“段主子,我沒料到你竟然有心,聽聞你下半身因爲急怒攻心所以血氣淤積,一時半會兒是無法下牀了,我原本還想着你要是能來就好了,沒想到你果然是有心的,就算雙腿——都廢了,還要掙扎着叫人揹着來,真真是讓我感佩之極啊。”
她刻意加重了“廢了”這兩個字,唯恐傾城聽不到一般。
誰知傾城只是趴在九福姑姑的背上,不慌不忙地笑笑,這才說道:“韋主子總算守得雲開月明瞭,這樣大好的日子,妾身怎敢缺席?再者說,妾身的一點腿疾又有何妨呢?妾身聽聞韋主子的親族子弟盡數被流放,這樣的傷痛下韋主子還能如此言笑晏晏,實在是讓妾身佩服之極啊。所以,妾身的一點小病小痛又有何妨?有韋主子榜樣在前,妾身等人自然也該好好效仿纔是。”
韋主子身邊的丫鬟護主心切,急忙呵斥傾城:“大膽!韋主子跟前你也敢如此放肆!”
傾城卻是冷冷一笑,不屑地看向長喜道:“妾身素日聽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妾身以前只是不懂其中的意思,今兒瞧見的作爲,妾身才信了,原來韋主子重掌掌權了,底下的人便也跟着雞犬升天了,只是妾身還是側妃之位,居然當面被一個小小丫鬟斥責,韋主子素來德行出衆,謙卑順恭,這是寧王府衆人人所皆知的事情,今日卻被一個小奴婢傷了面子,豈不是壞了您素日來的好名聲麼?”
“你!”那丫鬟被傾城這樣一說,早已按捺不住,誰知韋珪主子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我跟段主子說話呢,如何有你插嘴的份了!還不快退下去!”
那丫鬟恨恨地剜了她一眼,終於憤然轉身離開了。
韋主子仍然笑笑,走上前來,輕輕握住傾城的手道:“段主子啊,之前我真是小看你了,就算你身體殘廢了,這張小嘴還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啊,難怪王爺說要將小郡主交給徐主子撫養,想來也是怕小郡主跟着你不學別的,盡學些嘴皮子的功夫,日後若是這張小嘴太刁鑽了,縱有郡主之尊,貌美之色,又能如何?想來也是惹男人厭棄的,保不住一日也會成爲下堂婦,你說我說的對嗎?”
韋主子句句話都紮在傾城的心上,哪裡最痛便扎哪裡。
就算傾城自以爲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韋主子的話總是能猝不及防地揭開她心頭還沒有長好的傷疤,再次讓它鮮血淋漓!
“咳咳,咳咳。”傾城一時氣急,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倒是惹得韋主子喜上了眉梢。
“瞧着你這樣的單弱,還是慣會掐尖兒要強的,怨不得王爺雖然有心疼你,只是怕受不住你這一張小嘴,所以遲遲總不想去見你呢!爲的也只怕是觸景生情罷了!要我來說,你不若也收斂了一些,與王爺,與自己都是好的,譬如今兒這樣的日子了吧,王爺知道你必然會來的,所以竟然乾脆不來了,只說是怕撞見你,兩下情傷,倒是無可收拾了。王爺一貫會在你身上多用心,連這樣也體貼到了,只是你爲何不肯多多體諒一下王爺的心呢?”韋主子一邊說着,一邊拿眼去瞧初瑾的神色。
韋主子定然是知道了她的心意,自她病後,李紹明總也沒有去延禧宮看過她一次,她有許多的話要跟李紹明說,只是沒有機會。
俗話說:見面三分情。
所以,傾城知道,她必須要見到了李紹明的面,才能知道這個男人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李紹明以前對她那樣的好,那樣的寵愛,如今卻這樣的冷,這樣的無情,難道當真是男人之心,反覆無常嗎?
傾城總也不肯相信這樣的結果,所以還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一定要來找李紹明當面問個明白。
其實她心裡還是隱隱有期待的,她期待李紹明會跟她解釋清楚,解釋清楚這一切,說李紹明不來看她只是因爲太忙了,不是因爲其他的。李紹明突然遭逢鉅變她自然能體諒李紹明的心情,李紹明這般剜肉療傷,心裡定然也不會好受。
可是隻要李紹明跟她說,只要李紹明跟她說,她都可以理解,她都可以體諒的。她獨獨不能原諒的是李紹明什麼都不告訴她,甚至連見她一面都沒有!難道,今日李紹明真的是爲了不見她才避開的嗎?李紹明到底怎麼了,爲何現在要如此迴避見她?難道真的是厭棄了她了嗎?
今日這樣的場合,那麼樣多的主子們都在這裡,傾城親耳聽到了韋主子羞辱她的話,她縱使再能忍,此刻也決計忍耐了不下去,只覺得喉頭一腥甜,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主子!主子您沒事吧!”九福姑姑乍然見一口鮮血噴濺在了地上,立刻慌了,急忙將她放在地上,拿出手帕給她擦乾脣邊的鮮血。
方纔那丫鬟卻是捧着韋主子的一襲廣袖,大驚小怪地嚷嚷:“呀,主子,您的衣服!這可是織造坊的百名繡娘日夜趕工才趕製出來的禮服,現在全髒了!”
韋主子瞥了一眼自己的襦裙,再看傾城一眼,眼底有着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厭惡,“我無事,只是段主子這樣年少便如此咳血,恐怕不是個長壽的,段主子不如先回宮歇息一下吧,反正今日有沒有妹妹在這裡,也是不打緊的了,小郡主有徐主子那樣的端雅大方的我,又有我的親自照拂,自然會是極好的,段主子就不用多掛心了。來人,送段主子迴風華居,請太醫給段主子瞧瞧病症,我倒是瞧着段主子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還是要用心調養纔是啊。”
傾城坐在地上,儘管狼狽,也努力支撐住她的脊背,不想落得跟落水狗一樣的難看,“不勞韋主子掛心,妾身今日來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妾身自知命不久矣,只想在死之前再看一眼我的孩子,時辰也差不多了,韋主子還是早點進去吧,耽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哼。”韋主子深深地看傾城一眼,沒說什麼,只是拂袖進入了大殿之中。
傾城脣邊綻出一絲勝利的微笑來,吩咐九福姑姑道:“扶我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