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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佩弗利爾的問題，哈利沒有出聲，他只是擡起頭，驚惶不安但執着地盯住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綠色眼眸。
注意到男孩眼中的畏怯，青年微微皺一下眉，稍稍想一想，隱藏着暴風雨的嚴厲從臉上褪去，換了一副不那麼氣惱但依然嚴肅的表情。“或者，你和尼魯吵架了？”他猜測，“我知道它最近總是在你那裡，甚至幾天幾夜都不回家。如果它不知輕重，說錯了話或者做了什麼惹到你，哈利，考慮一下你是它除了我之外唯一能夠說上話的人……那麼，不是因爲尼魯？”
男孩堅定的搖頭讓年長者否定了這一猜測。看着對方皺起的眉頭，哈利只是再一次重複：“不，尼魯很好——不是尼魯。”
“而我假設也不是因爲你的姨父姨母，畢竟海格的餘威尚在。而且你的那些信裡也表明了你很滿意目前的生活狀態，所以絕不會傻乎乎地主動湊到他們眼前惹他們不快。”佩弗利爾平靜地指出，“你出現在那個街區，不是因爲被趕出來。”
“不，我沒有。”哈利突然覺得心口一陣強烈的疼痛，“我沒有做任何事情需要被趕出來，不管是糟糕的家務、單純的找茬還是無意識地使用魔法。”
“那麼，解釋你爲什麼會在那裡，而且模樣糟糕得像是被人遺棄。”
一陣眩目的七彩光芒閃過，佩弗利爾身後出現了一張華麗的寬背扶手沙發椅，青年頭也不回地直接坐上去，疊起雙腿，手則十指交叉安穩地放在身前。“你也可以坐下說。”聽到這一句，哈利才發現自己身後也有一張一模一樣的沙發。他像是在頭腦裡鬥爭了一會兒，卻終於沒有坐下。
“我不知道，先生。”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男孩突兀地開了口，“我不喜歡——我不知道……我恨不得我不是一個巫師——不是哈利·波特。”
哈利·佩弗利爾比前兩次更深地皺起了眉：“能說得更清楚一點嗎，波特先生？”
男孩打了一個哆嗦，或許是爲了那個刻意改用的稱呼。但他只是在身側緊緊握了握拳：“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佩弗利爾先生……我一點都不明白那是怎麼發生的，就像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跑到屋頂上去，怎麼讓頭髮長回原樣，或者打開櫃子讓關住班克班尼的玻璃消失。從來沒有人告訴我爲什麼，德思禮只是告訴我那是古怪的、不正常的、必須被懲罰的，直到尼魯告訴我……直到我真正明白自己是一個巫師。”
青年依然皺着眉，但神色中透出一絲瞭解：“你的意思是，你不明白這一切，然而你確實地擊敗了伏地魔，成爲了巫師們的‘救世之星’？但是哈利，我看不出這兩者之間的可比性——爲什麼你會用這個來作類比和說明呢？”
“因爲那些書——它們，每一本都這麼說，是因爲我。神奇的、難以置信的、拯救了整個巫師界的……可我不是英雄，那個英雄不是我。我什麼都不知道，而它們除了這麼說，卻沒有一本告訴我爲什麼。”
“那麼，你是要知道答案嗎，關於爲什麼，就像當初知道自己是個巫師？”
男孩迅速地搖頭，一張臉劇烈地扭曲着：“不……我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從來都不知道——那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巫師！我的父母！伏地魔！”
“冷靜點，哈利！”一伸手，青年已經將那一把椅子拉近身邊，然後輕輕一揮手，哈利就坐了上去——動作劇烈但本質輕柔。“冷靜點，哈利。”他重複一遍，注意到男孩已經開始抑制不住地啜泣，青年的聲音裡帶上了強烈的撫慰意味。“哈利，你看了那些書，你把魔法史相關的章節都看了是嗎？”
“是的。”
“爲了知道你的父母？”
“德思禮從來不說他們一句能夠入耳的話。”
青年臉色微微霽和：“他們是非常好的人，非常優秀的男女巫師。”
“是的……我喜歡他們，就算不是我的父母，我也喜歡他們做的一切事情——在每一本書裡，他們都是英雄。”
“在每一本書裡，他們都被寫作英雄。”哈利·佩弗利爾慢慢地重複一遍，他注視着眼前的男孩兒，發現那雙綠色的眼睛裡滿是驕傲。忍不住輕輕嘆一口氣，“你不會怪他們留下了你，讓你一個人，是不是哈利？”
淚水頓時再度涌上眼眶：“不——”
“但是，你一個人真的很害怕。你什麼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一些事情卻完全不能明白，所以你想要逃開，哈利，是這個樣子嗎？人們說你是個英雄，但你心裡知道你不是——你的頭腦認爲你不是，而‘不是英雄救世主’是古怪的、錯誤的，不符合那些人的要求和期望，可能要被甚至一定要被懲罰的——哈利，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沉穩而輕柔的語聲，一句一句慢慢說出來。男孩震驚地擡起頭，他瞪着面容平靜的青年。沉默片刻，他猛然低頭，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臉：“所有人都會失望的……”
“所有人都會失望，你真的這麼認爲嗎，哈利？或者說那只是你最害怕的情況？”成年男子的聲音依舊平靜，“然而所謂失望，首先是要有所期望。哈利·波特，你是從哪裡肯定，別人一定就會對你寄予期望呢？”
哈利噎了一噎，他擡起眼，用懷疑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海格……還有破釜酒吧裡的那些人……”
“他們知道真正的哈利·波特嗎？真正的哈利·波特又知道他們嗎？海格先不說，單是酒吧裡那些人，他們最多是從書上看到的你，對你的瞭解不會比那些印刷品上面所說的多一個字。你覺得假使對你的期望落空，會改變他們生活哪怕一個小時甚至幾分鐘？”
哈利遲疑地搖頭，而青年則是帶着微微輕蔑地笑了一笑。他隨即繼續說道：“當然，也許是有人會把哈利·波特當成偶像，不過，他們崇拜的是真正的你嗎？十來年被鎖在碗櫃裡的你？如果你真的知道你不是他們的英雄，那麼爲什麼你又一定要把他們對英雄的崇拜和期望強加到自己身上？”
男孩徹底怔住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佩弗利爾的提問。他想反駁，然後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反駁，也無意反駁。
“有很多人說你與衆不同，有很多人說你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但是，真正能夠評判自己如何的，難道不單純地只是你嗎？”
哈利·波特用力地搖頭又點頭，心裡艱難地鬥爭掙扎着。“可是，佩弗利爾先生……如果我做的不夠好，我是說……他們不能把我從霍格沃茲趕回來，是嗎？”
“沒有人有那個權力——每個巫師，從出生起就置身在各種魔法契約裡，比如父母，比如家庭，也比如要上的魔法學校。你是霍格沃茲的學生，只要你不違反校規到被校方開除，沒有人能夠因爲你的不出色、平庸甚至愚蠢驅趕走你——你必須在那裡接受巫師的系統教育，除非你自己選擇拒絕。”青年冷靜地回答道，身子靠住椅背。“我以爲，這一點在《霍格沃茲，一段校史》裡有明確記載和說明。”
“如果他們失望，會不會對我不好？”
這個問題得來青年尖銳的一瞥。“不會比德思禮家更不好。哈利，我希望你不是打算要討好巫師世界裡的每一個人，尤其當你知道絕大部分根本不需要你費心他們就已經對你俯首帖耳。”
“我沒有……我只是想要有人對我好，有人可以成爲朋友！”男孩忍不住吼出來，“我不是怪物——我不想發現巫師世界也那麼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