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而九重又告訴我, 二哥得以歸來,多虧了蕭衍的四下奔走。昭帝沒有追究五哥、十哥的罪責,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這些日子都被關在府中禁閉, 半步也踏不出。
“我只是去問問, 得到答案立即就走, 我不會胡鬧。”聽她說完, 我只是想去問問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麼。是真如九重所言,還是一切都是一場巨大的陰謀。
“畫骨!”她的聲音有些嚴厲,拉着我的手冷冷的道, “你這般還不是胡鬧?你可曾想過他待你究竟是兄妹之情還是男女之愛,他可曾說愛過你, 可曾說今生非你不娶?畫骨, 我不懂爲何你眼中只有你自己, 別人的苦楚與痛苦你是裝作視而不見還是真的看不見!”
被九重質問的啞口無聲,二哥是待我好, 可也許只是兄妹之情,那日是我對他下藥,想必事後定是萬分怨恨的,怨恨我竟有那般的心計。他從未開口說愛過我,也從未說今生非我不娶, 一切都只是我一廂情願。
而今若是去質問他, 得了答案又如何, 他還是要娶顏佩婉爲妃, 我又能做得了什麼呢?只會將他推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而今他又重新得到昭帝的寵信,誰又能說不是好事?
“畫骨, 一切等過了今日再說,好不好?”
垂首輕笑,“即便我說不好,姐姐也定會不許我去,又何苦巴巴的來問我?我眼中心中只有我自己,我將自己微小的痛苦放的無限大,從而忽視了身邊所有的人。我明白,人活於世,都要經歷各種各樣的困苦。”輕嘆一聲道,“回望畫軒吧,今日我不會去找二哥了。”
身上的藏寶圖他已經畫下去了,就算是這麼多年他待我好的補償吧,既然他有他的人生要走,我也不必去阻攔。
同九重一起回到望畫軒,簡便的打掃,因睏倦的很,伏在榻上便睡了。半夢半醒之間總能聽到二哥在叫我,一聲一聲的喚着:畫骨啊……畫骨啊……
猝然被驚醒,空氣裡還瀰漫着沒有消散的氣味,朝着外室喚了幾聲卻沒有得到九重的迴音。起身至窗前,一把推開窗子,只見天已黑透了。寒氣襲來,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定了定神。
細細想來,若是我是清醒的,醒來定能看到九重。此刻醒來喚了好些聲都不見她進來,想來定時出去了,這屋中還沒有散盡的確實迷幻之藥。九重心思細膩卻還是忘記了,我在冥山專事毒物,更何況我以毒養毒,這普通的迷幻之藥早已制不住我了。
月明星稀,倒是個好日子,二哥這般急迫的撇開我娶妃,不過只是想着不讓我鬧事。平靜了一下午,心緒自然也寧靜了。換了一身衣裳,四下尋找了一番,果然不見九重的影子。出了門一路朝着明王府走去,鼻尖的酸澀一波強過一波,恍惚間我竟不知若是見到二哥該說什麼。
街上燈火通明,自然也有人聲,緩緩的走過這裡,朝着爛熟於心之地走去。站在遠處,看到明王府門前若市,來來往往的人皆是穿着朝服的大臣以及一些王公貴族家的家眷。喜炮聲響起,煙花綻放,人們的賀喜聲如同長了腿腳一直往耳朵裡鑽。
站在門前迎客人的卻赫赫然是五哥與十哥,而十哥身邊站着的竟然是一身素衣的九重,眼中的淚涌了上來,讓眼前的一切看得不太清明。胸口疼的厲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我想大約是□□用多的緣故。
伸手扶着一旁的枯樹不住的喘着氣,腦中想的卻是什麼毒能讓胸口不再疼。
“畫骨……”
低沉的聲音傳來,讓我有些恍惚,定神看了看聲音的來源卻忍不住笑了,“大師兄!”
“畫骨,你怎麼了?”那張面癱臉終於瓦解,帶了絲憂慮,上前扶着我的手臂急迫的問道。
“大師兄看不出來畫骨怒極攻心,快要走火入魔了麼?”順勢倚在他身上揚着眼看着他笑。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要進去看看麼?”
“看什麼?看二哥風光娶妃,看顏展之得意之極,還是讓昭帝發現我將我囚禁?”
“畫骨,你何時……何時變成這般模樣?”
何時變成這般模樣?大約是在知道自己心中愛的是二哥之時吧,沒有自我,沒有有尊嚴,只想着能留在他身邊,霸佔他的寵愛。
“大師兄,我能求你帶我走麼,大約是沉痾發作,身子沒有力氣,走不動了。”
他看了我許久才道,“好!我帶你走,我帶你走……”
最後看了一眼熱鬧的明王府,轉身便跟着蕭衍來到御史府,才踏入房門,胸口那團出不來的氣突然就涌了上來,喉中一陣腥甜,張口便吐了出來。
“畫骨,畫骨,你怎麼了?”
腹部一陣一陣的絞痛,眼前一片漆黑,就連蕭衍的聲音都有些不清楚,最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醒來之時只覺得腹部仍舊是絞的疼,定神看了看,蕭衍坐在牀榻前,見我醒來沒有驚喜只是滿含悲傷的看着我。
“我……”嗓音中的沙啞讓我有些發愣,頓了許久才道,“大師兄有話便說吧,畫骨不愛猜大師兄的心思。”
“畫骨……孩子,孩子沒了。”
不解的看着他,皺着眉問,“什麼孩子?”
他垂首輕輕的嘆氣,“你肚子裡的孩子……沒了。”
“小姐,夫人……走了……”
“畫骨,青苗……青苗不在了……”
當初的兩句話和此時此刻蕭衍口中的話重疊在一起,讓我分不清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夢境裡。
喃喃的道,“沒了也好,沒了……也好!”
身子好些時候,蕭衍才告訴我,我腹中早已有了三個多月的孩子,因我身子骨不好,故而沒有妊娠反應。加之我體內埋藏的毒物發作,我又以毒製毒,孩子能活到如今已是不易。
倚在廊下看着冬日蕭條的院落,故意沒有去理睬站在我身旁的蕭衍,他終究沒有忍住問道,“那孩子……”
“是二哥的,藏寶圖我也已給了他,我的身上再也沒有你能拿去的東西了。”
“畫骨——”他伸手扶着我的肩,讓我與他面對面,神情頗爲嚴肅,“我蕭衍從未曾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當初臣服與太子,不過想保得住你的性命,何曾是真心歸順。當初你入宮,我又何曾有一日安穩?不論你信不信,當初我沒有對凌溯下手。”
“大師兄說了這麼多……究竟是爲了什麼,藏在這麼些話後面的真相是什麼?”
他看着我頗爲鬱結的道,“畫骨你可知……”
等了半晌也不見他說下一句,便笑着道,“大師兄有話便直說,何必吞吞吐吐?”
“畫骨……往後你可能再也……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我知這真相很殘酷,可是我不願你活在謊言裡。”
胸口似乎又開始疼了,幾乎要喘不過來氣,頓了頓,“不重要了,畫骨原本就還是個孩子,哪裡能照顧得了別的人。”
“畫骨,給師兄一個機會,讓師兄照顧你好不好?”
揚着眼看他,見他一臉的認真,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師兄不介意麼,不介意我曾有過二哥的孩子,不介意我已是殘花敗柳之身麼?”
“畫骨,師兄要的不多,只要能陪在你身邊便已足夠。”
掙脫他的束縛,轉首看着院中枯敗的樹木,不由的咧嘴笑了笑,“大師兄給我一些時間……”
“我等你,不論多久。”
蕭衍的醫術確實天下無雙,我的身子竟被他調養的漸漸好轉,只是身體上的傷能癒合,那心上的傷是不是也可以被醫治得好呢?
御史夫婦是對很和藹的中年人,待我很好,蕭夫人怕我寂寞,每日總要來我的院落陪我說說話,晚間同蕭夫人夫婦他們一起用膳。蕭夫人夫婦從未提過我的身世,也沒有刻意在我這裡打聽,不過我在他們的眼中只僅僅是莫幽。
莫幽,莫憂,莫要憂愁之意。
莫幽這名字是蕭衍告訴他父母的,我的身世亦是他杜撰。我不信簫御史在宮中沒有見過我,也不信他們真的相信蕭衍所言。只是想着維持這表面的平靜也好,這平靜過了不知幾時才能再遇到。
這麼些年來青苗的死,母親的苦我一刻也不肯忘記,暗地裡籌劃的不過就是爲她們報仇。身子漸好,我在院中習武練劍,蕭衍時常站在一旁觀看,仍舊是那張面癱臉。
他什麼都不問,我也不想多言,在這個世上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能靠的唯有自己。
晚間吃完飯,他將我送回院落便離去,緩緩的踱到銅鏡前,將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下,換上了一件白如雪的長衫,髮髻也挽成了婦人髻。仔細的描眉,塗胭脂,每一件事做的鄭重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