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咯噔了一下, 不知皇后此時爲何提錦兮,故而垂首道,“回皇后娘娘的話, 妾初來宮中時日不久, 故不曾聽聞。”
不願喚其姐姐, 不過念着的是當年我曾在她懷中嚷着喚她母妃, 而今與她同爲昭帝嬪妃, 雖不得已,可卻也不願輕慢與她。
她看着我幽幽的嘆着氣,“那孩子若是還活着也應該同淑妃差不多大了。”
我沒有搭話, 她又道,“錦兮五歲入宮, 甚得昭帝喜愛, 可錦兮那孩子只同二皇子親近。這後宮之中爾虞我詐, 嬪妃之間也愛鬥來鬥去。那孩子年幼,天真的很, 當年我懷了身孕,這宮中多少隻眼睛看着本宮,希望這孩子沒了。只有錦兮伏在我懷中,奶聲奶氣的嚷着:皇后母妃,你能給我一個小弟弟麼?他們都說母妃肚子裡有個小皇子, 生下來便是我的弟弟。錦兮好想有個弟弟, 帶他玩, 給他找好吃的東西。”
不曾想她竟記得我年幼之時所說的話, 可當時卻是真心真意的希望她給我添個弟弟。
“那錦兮公主如今去了哪裡?”實在不能裝聾作啞, 只得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大約是那一年冬季落水遺下了病根,不多久就身子不好了, 一直沒有治好……”繼而看了看我笑道,“你看本宮淨說這些讓人傷心的話。”
“錦兮公主能得皇后照拂,妾想即便錦兮殿下不在了,仍舊會感念皇后的恩德。”
皇后長長嘆息了一聲,垂首笑道,“每日晨昏省定,莫要忘記,這幾日常有嬪妃來本宮出抱怨,說是去鳴鸞殿問候皆被擋在門外。本宮想,淑妃既做了聖上的妃子就收起那清高的姿態,如此才能活的長久。宮裡有榮華富貴,也有飛來橫禍,宮中只有君臣,並無夫妻情分,更無姐妹之情。本宮希望淑妃謹記謹記。”
“妾萬分感激皇后娘娘提點。”
同皇后又說了一會的話才得以回到鳴鸞殿,倚在榻上思忖着皇后今日的話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淑妃娘娘,奴婢去御膳房給您燉了人蔘烏雞湯,您趁熱喝一些吧。”
擡眼便看到了翠俏端着湯盅怯怯的看着我,我朝她招了招手,她緩緩的走了過來,將湯盅奉上來。我指了指一旁的桌几,她忙將其放了上去,舀了一碗湯水出來。
接過湯碗看着她笑道,“自打跟了我以後,其餘的宮婢若我不叫便不會來,只單單唯有你隨在我左右,這是爲何?”
她面上浮上一層紅暈,怯怯的看了看我又垂下首去,“奴婢只是想活的好一些,姑姑說身世不可以選擇,可是卻可以選擇一個好主子,更何況娘娘看起來像是個好人。”
忍不住的笑了出來,待笑夠了才道,“哦?何以見得?”
她擡頭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的垂下眼,“娘娘的眼不會騙人,奴婢未進宮之前有個姐姐,姐姐的眼睛同娘娘的眼睛很相像,一樣的清澈,所以……”
“你多大年紀了?”
“回娘娘,十五歲了,進宮已有三年。”說着嗓音中竟帶了哭腔。
“如此說來你已有三年不曾見過你姐姐了?又何以見得她是個好人?”
“不——”見我說她姐姐,忙急紅了眼,慌忙辯解,“姐姐是好人,不會變壞的,她……她三年前就死了,所以不會變成壞人的。”
突的不願聽那些悲傷的故事,只得打斷她問,“翠俏,這鳴鸞殿並非如外邊看起來那般受寵,你又怎知我會好好待你?”
“奴婢相信自己的眼睛,娘娘雖不如別的主子那般受寵,可倚着主子卻不會被其他的人隨意打罵,隨意奪去性命。”
垂首輕笑一會,總覺得她的話裡有哪些不太對。
人活於世都不易,翠俏在我身邊也有好些日子了,空下來我總愛逗她說話,大約是年紀相仿的緣故,甚覺親近。
這個看似機靈的小姑娘內心卻藏着外人不知的痛楚,十二歲入宮,在宮中伺候別人。而我十二歲的時候卻由二哥疼着,師姐護着,師兄寵着。人與人的運命真不能相較,翠俏是被父母賣入宮中的,得了二兩銀子。
說這些的時候翠俏眼中沒有情緒,似乎只是在說着別人的故事,只是說到她唯一的姐姐被餓死之時卻捂着臉悶悶的哭着。哭完了後看着我問,“娘娘你知道被餓着的滋味嗎?娘娘定是不知,那生不如死的感覺,這一世奴婢都不想再體會。姐姐死後沒多久宮中開始在各地尋找宮婢,母親就將我以二兩銀子賣掉了。母親說與其餓死,倒不如去宮裡討生活。”
怎會不知被餓着的滋味,當年時常被淑妃責罰,不能吃飯是常有之事,每每餓的發慌。人都言皇宮是人間天堂,哪裡會有餓肚子之事,可偏偏就被我遇上,每回只有二哥回來我才能不被餓肚子。
從不知看似溫暖的人也有自己的苦楚,往日生活在二哥的羽翼之下,不知人間疾苦。總認爲自己遇到的便是天大的苦楚,哭着嚷着,生怕旁人不知。
不論翠俏說的是真是假,總之我是信了,總想待她好,猶如當初二哥待我之時。也許是孤身一人在宮中太孤單,也許是翠俏的眼淚太能打動人。
翠俏進來說明王前來問安之時,緊緊的抓着南海珍珠的鏈子沒有撒手,胸口處生生的疼,垂着首許久才道,“翠俏,同明王說我身子不舒服,不方便。”
“可是明王殿下說今日一定要見淑妃娘娘。”
輕嘆一聲,手一鬆,手中數十顆色澤圓潤的珍珠全數落在了地上叮噹作響。
“娘娘,您怎麼……”翠俏忙跪在地上慌亂的撿地上的珍珠,“這可是聖上賞賜的,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娘娘又要遭罪了。”
“珍珠莫要撿了,你去請明王進來吧,將宮婢遣走後你再進來。”
“娘娘這不符合宮規……”
“去吧,莫要讓我煩憂。”
明王進來之時一身朝服,應是下朝後趕過來的。倚在榻上沒有起身,只斜着眼看他笑道,“明王殿下說是來問安,可進了來卻一聲不吭是何意?”
他神色悲慟的看着我道,“畫……畫骨……”
掩脣輕笑,“只怕殿下是認錯人了,這裡哪裡有什麼畫骨。”
“畫骨不要鬧了——”說着便快步上前拉着我的手道,“隨二哥回去。”
他手上使力,將我拖的拽了起來,仰首看着他笑道,“殿下,你認錯人了。”
“娘娘,奴婢端了茶水來。”
朝着他身後看去,翠俏端着茶盞怯怯的看着這邊,掙脫了明王的束縛冷聲道,“進來吧,給明王殿下奉茶。”
“滾出去!”他看着我,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陰狠。身後的翠俏大約是未見過這般的狀況,手中的茶盞落到了地上,身子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神色驚恐的看着我,身子還在微微的顫抖。
“翠俏你先去吧,若是有事我再喚你。”
“娘……娘娘您……”
“去吧!”
怯怯的看了看我,又驚恐的看了看明王,這才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見翠俏離去,纔看向神色不善的他,“明王殿下,如今我爲淑妃,您爲親王,請莫要我難做。”
眸色一狠竟伸手給了我一個耳光,側着臉鼻尖酸澀,耳邊響起他的聲音,“爲何要如此作踐自己,只單單爲了報復我?”
“你還不值得我如此,你我只是情分盡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不論我做了什麼都與你無關。”
“你……你恨我,怨我,何苦要走上這一步?若不是聽師妹說起,你讓我何處尋你?畫骨,不要任性了,隨二哥回去好不好?”
“回不去了,你明知結局的。殿下回去吧,好好做你的明王,愛你的王妃。莫幽不願惹是生非,更不願讓旁人抓住把柄來對付我。”手緊緊的握起,掌心一陣一陣的疼,分散了些許胸口的痛楚。
“娘娘,娘娘聖上來了!”外殿傳來翠俏焦慮的聲音,擡眼看着他道,“畫骨已死,明王萬勿再念。”
近在咫尺,這張我貪戀了許多年的臉,薄薄的紅脣不斷的再抖,那雙桃花眼也蘊了悲傷。
撫着胸口,隱忍着胸前的痛楚不願吭聲。外殿傳來翠俏又一次的提醒,一把推開明王,而他亦順勢往後退了退跪在了地上。
“莫兒!”威嚴的聲音掩飾不住的蒼老。
我依舊倚在榻上,並不想起身,斜眼看了看正朝這裡走來的昭帝道,“聖上,明王聽聞妾身子不適,故而來看望。”
昭帝盯着跪在地上的二子,又看了看腳邊碎掉的茶盞,再看向我之時眼中滿是疑慮。
“父皇,這孩子是畫骨,不是莫幽!”
明王的話石破天驚,我抓着衣袖身子也在抖,他在做什麼,是不想讓我們活了麼?
“混賬!你是說朕是那違背綱常之人?錦兮早已死了,哪裡來的畫骨。滾出去!朕往後若是還能在鳴鸞殿看見你,莫要怪朕不顧念父子情分!”
實在於心不忍,掙扎着起了身,跪在昭帝跟前道,“聖上莫怒,大約是妾同錦兮殿下長相相像,故而讓明王殿下觸景生情。況明王殿下除此一句,並未冒犯妾,還望聖上莫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