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胡仙仙想早些結束和他的談話,她怕自己的思路會順着他走。可他說的話涉及到胡仙仙自己一直疑惑的心結,她不由自主的停下。
冷秋朗見她沒有急着走,神情輕鬆了些,從容說:“大哥當年常說,佛道兩教,乃至其他信衆很多的宗教都將衰亡。這不是他自己化魔就詛咒那些自詡正統的教派,而是他有切實的根據。”
“我不管宗教會怎麼樣。我只是擁有了白迴風的天仙修爲,但我沒有道籍,算不得道門中人。我只想知道的是,陵州城怎麼會和天外神龍扯上關係?”
“天外神龍不屬於五行之類,不必借用天地靈氣,而自有無盡的充沛靈氣。不知它從何而來,只知道它來到這方天地已經身受重傷。我們查探出它臨死之前拼盡全力想要到達陵州城目前所處的位置,可惜它到了之後就體力衰竭而亡。”
胡仙仙沒有插話,定定的看了冷秋朗一眼。
冷秋朗接着說:“是我大哥在三千多年前掩埋了神龍的骸骨,當年的陵墓周圍是一片荒灘。他當時也沒想到三千多年後,那個地方會成爲一座繁華小城。”
胡仙仙緊抿嘴脣,許久之後纔開口說:“你說的應該是真的。可又能怎樣呢?我不會放下一切責任,去避世修行。”
冷秋朗連嘆幾聲:“胡姑娘,你怎麼就不明白呢?天地浩劫將至,不是我大哥,或者說那些妖魔鬼怪要怎麼樣造劫,是這一方天地該有此劫數!”
“該有此劫數又怎麼樣?我自己也在這方天地中,我就能躲過劫數?”
“他們有劫數,是他們自己招來的。那些凡人哪個不是貪婪自私,只會互相攀比之徒?那些修行的人,只能摒棄一些表面上的慾望,明裡暗裡的爭鬥比凡人還可怕……”
“我呢?我可比他們的缺點還多,我更該受懲罰。再說,修行者中德才兼備者有很多,只是你思想偏激沒注意到。”
冷秋朗勾脣輕笑,“德才兼備?你前生的師父晁玄同倒經常被人誇讚德才兼備,可他當年對我見死不救!還有呢,你知道紅雪拂塵爲何會有紅色斑點?那是姜嫣的鮮血所染!”
胡仙仙捏捏眉心,“姜嫣?我聽墨金冕和阿蔻也提起過這個名字,她是誰?白迴風的記憶中似乎也沒這個人。”
冷秋朗還是輕笑着,那笑容明朗又憂傷。只有他才能笑出這樣似乎相悖的神情,這種神情讓他充滿魅力。
胡仙仙看着他的笑容,心思恍惚了一下,暗歎:難怪邊城中的那些人爲他瘋狂,自己都要難以自持了。
冷秋朗笑着沉默很久後纔開口:“姜嫣,姜是美好淑女的姜,嫣是嫣然動人的嫣,她人如其名,是個美麗溫柔的女子。姜也是當年禮朝的國姓,她正是一位高貴的公主。她是因晁玄同而死,我大哥是因她而化魔。這一段不光彩的舊事,晁玄同怎麼會向他的徒弟提起?”
“難怪白迴風的記憶中沒有關於姜嫣的事,原來是她師父沒告訴他們這些往事。”
“這些事,其他弟子是一無所知,程浩風卻知道一點點。程浩風少年時去捉嫣然血魚,曾經被晁玄同狠狠教訓了一頓。感覺受了委屈的程浩風就跑到後山去大叫大喊的發泄情緒,被我大哥聽到。我大哥當時就告訴他,嫣然血魚是姜嫣所化……”
胡仙仙急切地問 : “嫣然血魚?是一種小巧可愛的紅魚?有劇毒?難怪程浩風阻止我去抓。”
冷秋朗輕搖頭,“嫣然血魚是姜嫣所化,並沒有毒。但是,吃了之後會讓人產生悲傷絕望的幻覺。”
胡仙仙不由蹙眉嘆道:“一定是姜嫣臨死之時,心中的悲傷絕望之情多到了極點,纔會化爲這種魚。看來,是淳和真人傷了她的心?”
冷秋朗的表情變得肅然,“那些神仙沒有一個能真正心境圓融,你何苦爲他們奔波?你已經轉了幾世,和他們沒什麼瓜葛,你應該卸下屬於白迴風的重擔。”
“我沒擔負什麼呀。”胡仙仙淺笑,“我只是欠了他們的,該還他們。就像你,你對我本來的態度也許和墨金冕一樣,能勸降就勸降,不能勸降就除掉。但我救你一命,你就只是想要我避開紛爭,不會強逼我降順你們。”
“不,我的想法本來就和墨二哥不一樣。他當年要刻意針對你的家人,改變你的命運,我是不同意的。我知道刻意改變天數,會帶來意想不到的變故……”
胡仙仙輕“哦”一聲,“我也清楚,真是改不得啊。”她輕摸下鼻子,“我自己是做過蠢事才清楚的,有些劫數我是避不開的。可能修道的人行事比較隨性纔會造那麼多事端,佛門的人應該不會這樣。”
冷秋朗哂笑,“佛門中人真的就是純良潔淨如白蓮花?他們的破事兒還少?”
胡仙仙認真反駁道,“那些招搖撞騙的佛門弟子不能算的,他們不算真的信佛。我覺得佛門所說‘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境界就顯得比求長生,求飛昇的道門更通達圓融。”
冷秋朗大笑起來,“那種境界不滅金仙就能達到,並且是真正的達到,不是某些佛門中人說自己悟到什麼境界了,卻展示不出來。”
“不滅金仙?他們真能無我無心?那種內心的境界怎麼展示?”
冷秋朗不笑了,“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不滅金仙。我也沒見過不滅金仙。總之,你呢,不要對道門,佛門,包括其他任何的名門正派抱好感。你早些找個清淨地方躲起來修煉,你得保護好你自己。”
胡仙仙還在思索那些話,她怔怔地說:“佛門可能也確實沒那麼好,要真的善待一切衆生,就不會設什麼地獄。管地獄的地藏菩薩弄的那些酷刑比冥司黑獄的刑罰還可怕,這豈不是魔心妖性?”
冷秋朗倒搖搖頭,“那些傳說地獄如何恐怖的人都是根據自己的臆想來造出地獄的樣子,是他們自己心有妖魔,不是地藏菩薩心有妖魔。”
“聽你的意思,你到過地獄?”
“當年爲了追尋大哥的殘魂,我的確去過地獄。地獄中的景象和人間牢獄完全不同,和冥司的各種牢獄也不同。”
胡仙仙笑說:“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有些好奇那地獄到底是什麼樣子?”又望望天空,“我恍惚記得今天是四月二十一?再跟你聊下去,我就得忘了時間了。”
冷秋朗也笑着說:“這說明我們聊得投緣。胡姑娘,請慎重考慮我所說的話。我先告辭了,保重。”
胡仙仙應道:“後會有期,保重。”
兩人一起離開此處,胡仙仙要去青丘國,彩鵲帶着她往東南方向飛,冷秋朗往東北方向飛。
彩鵲載着胡仙仙往東南方飛了十天左右,又往正南方飛了兩天,最後在一處溼熱的莽蕩大山中停落。
胡仙仙扯扯沾在背上的溼衣服,嘀咕着:“這青丘國怎麼一會兒變個地方?這麼潮溼悶熱的地方,他們能受得了嗎?”
彩鵲在地上徘徊着,胡仙仙催促道,“快些帶我進青丘國,我再呆下去,肯定得捂餿臭了。”
彩鵲沒精打彩的揮舞了幾下翅膀,低着頭走入憑空出現的一個氣漩中。
胡仙仙見彩鵲情緒低落,趕緊跟上前,暗暗擔心青丘國中的情形。
可踏入青丘國之後,並沒有出現什麼屍山血海的景象,遇到的民衆還個個兒都顯得喜氣洋洋。
胡仙仙疑惑地問彩鵲,“這裡沒發生什麼異常啊,你到底爲什麼不高興?”
彩鵲低着頭慢慢走,胡仙仙雖然能和它心意相通,也只能感覺到它情緒低落,並不能確切的知道它所思所想。
到得迎賓館,胡仙仙先住下,她不想立刻見列御風他們,她得先弄清楚青丘國此時的大致情形。
住了一天,她向人打聽出這青丘國中這些日子並沒有發生什麼災禍,相反的倒有一樁大喜事。
這大喜事就是國主終於要娶妻了,他們在三日後就將有一位王后。
胡仙仙再三確認了這個消息,的確沒錯。這下,輪到她納悶兒,彩鵲就因爲這個不高興?
她捧起彩鵲的頭,小聲詢問:“彩鵲,你是因爲列御風要娶王后纔不高興的?你,你難道是喜歡 ……喜歡列御風?”一問完,胡仙仙自己都覺得這想法太無稽。
彩鵲甩甩頭,有些生氣地掙脫開她的手,往王宮飛去。
胡仙仙朝彩鵲追去,那些宮門外的衛兵認得胡仙仙,也就放她進宮。
彩鵲在天上飛,胡仙仙就在地上追。彩鵲可以瞬息千里,可它就是慢慢的飛,只在胡仙仙前面一點點。胡仙仙也可以掠入空中去追彩鵲,可她偏要仰着頭瘋跑。
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彩鵲在和自己慪氣呢,不能強行抓住它,得讓它消氣。
彩鵲飛到御花園中之時,長鳴幾聲,緩緩停於一棵梧桐樹上。它瞟一眼氣喘噓噓的胡仙仙,見她笑咪咪的看着自己,它又昂起頭。
胡仙仙圍着樹轉圈,它不看她,她就盯着彩鵲的眼睛。彩鵲的頭偏來偏去,就是不看胡仙仙。
她們正玩鬧着,一陣朗笑聲傳來,“聽他們說起有人在宮裡追着一隻鳥瘋跑,我就猜到是你來了。”
胡仙仙連忙回頭,見是列御風前來,就笑說:“你們贈給我的彩鵲可真不好伺候呢,脾氣大得很。”
彩鵲見了列御風,朝天高啼幾聲,拍拍翅膀飛走了。
胡仙仙指指它的空中的身影說:“我沒說錯吧,它竟敢在你面前耍脾氣呢。”
列御風淡淡一笑,“我明白它的心思,不會怪它。仙仙,你來得很巧,三日後就是我的大婚之期。”
胡仙仙開心地祝福他:“恭喜恭喜。”又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說,“可我來得匆忙,沒準備什麼禮物……”
列御風笑道:“哪用準備什麼禮物?”又有些傷感地說,“如今我們雲華觀一脈再難聚齊,你能來參加我的婚禮,已經讓我很欣慰。”
胡仙仙不想他提起程浩風他們,趕緊扯開話題, “唉,別想那些了,你和紅兒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是美事一樁。”
列御風聽到這話卻愣了愣,微張着嘴說不出話。
胡仙仙沒明白他怎麼了,倒是他身邊的侍女開口接話:“國主將要迎娶蠻山地仙之女爲後,同時納取翠兒姑娘爲妃,和紅兒姑娘無關。”
這下輪到胡仙仙微張着嘴說不出話了,她眼珠像生鏽了般,轉了很久才轉向列御風。
列御風微低下頭,“蠻山地仙尚仁尚真人才智過人,他的女兒尚蔚然賢淑聰慧……”
胡仙仙唉聲嘆氣,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吱唔了半天之後,她才說:“這就是蠻山地界?我可能是先前在山中被又悶又熱的氣候折磨得頭昏了,才說些渾話,請別介意。”
列御風擡起頭,見她沒有責怪自己,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怎會介意?青丘國中氣候溫涼,你好生歇息去吧。”
胡仙仙隨侍女往從前住過的那個小院走去,雖說列御風娶誰跟她無關,她還是有些悶悶不樂。她在想彩鵲不高興的原因,和自己一樣是爲有情人不能成眷屬而不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