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鸞依然緊緊閉着眼,彷彿是擔心一睜眼所有的狂喜又會化爲泡沫,就像這三年來每一個幻夢初醒後錐心刺骨的早晨,癡狂過後,依然是浩廣深宮,寂寂獨處。當小花兒的手指描摹着他的脣線時,阿鸞出其不意地張嘴一下子咬住那觸摸的手指,小花兒被咬得‘嗯’地低哼出聲,阿鸞卻於此時倏地睜開雙眼,明媚的杏子眼中依然蘊藏着點點情潮餘韻,水意朦朧但卻異常明亮,深深地凝視着小花兒,
“……鸞……寶貝……你還沒吃飽呀……”小花兒咧嘴笑了,另一隻手臂穿到他的背後託着他,將他貼在心口上。阿鸞聽得眉毛擰得豎起來,小花兒看着覺得可愛很想去摸摸那兩道纖濃的長眉,無奈手指仍被阿鸞死死地咬着,半點不放鬆。
“鸞呀……要不給你點別的咬着……那指頭就還給我吧……我還有用場呢……”小花兒用鼻尖兒抵着他的額角磨蹭着,極盡疼寵。可他聲音語調裡的暗示仍一聽即明,阿鸞紅潮未退的臉上霞色更盛,他那小牙一使勁,
“——哎喲,阿鸞,阿鸞,好人兒,我錯了,你想咬着哪兒就咬着哪兒吧,哎喲,鸞呀,我都道歉了,哪裡都讓你咬,怎麼還發狠呢——”小花兒一疊聲的哎喲,身子卻仍沉沉地貼着阿鸞,臉上更笑得喜氣洋洋的。
阿鸞水眸一瞪,呸地一聲鬆開口,用手推着小花兒的胸膛,“——去去去,三年不見,你就變壞了,一天到晚欺負人。”說着便欲抽身而起,卻不想身子被小花兒禁錮在懷裡,哪裡動彈得了,
“還說我呢,你那小舌頭才變毒辣了,就會說彆扭氣人的話。”小花兒的嘴脣下滑,搜尋着那傳說中變壞了的小舌頭,“……嗯……還是快快讓我吞下肚……毒死我算了……”
小花兒的話一下子提醒了阿鸞,想到前一天他在長華殿訓斥景生的話,不覺心如刀絞,張開嘴任由小花兒霸道的舌頭闖進來,卷吮肆虐,一邊模糊地哼着:“……景生……這三年等你的滋味兒……”
——堪比黃連!小花兒心中默然,——這三年,他雖未辜負阿鸞的苦等,但卻仍然覺得意難平,但願,他能用三十年,再三十年,用他的今生今世陪伴阿鸞。
“我要知道你這三年是怎麼過的,一點一滴,一點都不許遺漏。”阿鸞勉強從小花兒的脣舌侵擾下逃脫,正色說道。
“……嗯……太子殿下……遵命……”小花兒重又將他的頭按進懷裡,“……不過……殿下……此時小人腹中飢餓……身上粘膩……殿下可不可以賞小人沐浴進食呢?”輕輕撫摸着阿鸞光滑的肩背,小花兒嘻聲問着。
阿鸞剛要答‘是’,一琢磨這‘沐浴進食’忽覺其中大爲玄妙,不禁煞白了小臉兒,額上重又冒出熱汗,“……呃……我……我去叫雙福……伺候你沐浴進食……”
話音剛落就聽殿門處傳來輕輕的叩擊,隨即雙福圓滑的聲音便在門外響了起來:“殿下,晚膳早已備好,都熱了一次了,還有,許提督從台州大營回來了,過來了三趟了,老奴按殿下說的沐浴焚香之詞打發他回去了。”
“——哦?!”阿鸞一撐身坐了起來,這次小花兒並未阻擋,“君翔可說有什麼緊急軍務嗎?”
“他沒提起,但看起來有點焦灼,還——”雙福頓了一下,沒有再往下說。
小花兒將雙臂枕在頭下,屈起長腿輕觸着阿鸞的腰側,好整以暇地睃眼看着他,阿鸞似乎感到了小花兒凝注的視線,連鼻翼都染上一點緋紅,“——還,還什麼?”爲什麼自己會覺得心虛呢?阿鸞彆扭地想着,一邊繼續追問。
“許提督還和老奴打聽杜承徽,問殿下是否和杜承徽在一起?還問起今日祭祀之事。老奴只說不清楚。”雙福不敢隱瞞一一作答。
“答的好。半個時辰後用膳吧,杜承徽——”阿鸞不自覺地扭頭張望,見小花兒正眸光瞋瞋地盯着他瞧,不覺又是一陣心慌,遂努力平衡聲調:“杜承徽今日在此留宿,你們去長華殿把他的日用什物都取來,今後——”阿鸞雙手撐榻,堅定地說:“——今後,他日日都在翔鸞殿了,不回去了。”
空氣中迴盪着阿鸞清朗的聲音,美妙的音節在宣敞的寢殿四壁間遊走,小花兒依然靜靜地躺着,沒動也沒說話,眸光膠着着阿鸞的面容,——他雖貴爲一國太子,但卻肩負着異常沉重的使命,生命在日復一日的如履薄冰中顛簸,今天,他數次違反禮制規例,只爲成全自己的永生摯愛。
不知是過了一瞬,還是許久,雙福的聲音再次響起,簡單而恭敬地回答:“——是,老奴這就去安排。”
片刻後,殿門外已悄然無聲了,小花兒騰身坐起,攬着阿鸞的肩膀,“才半個時辰呀?怎麼夠我們一起沐浴呢?”
“什麼……什麼我們一起……是我們分別沐浴……”阿鸞驚恐地發現自己和景生說話有變成結巴的趨勢,“我倆分別沐浴。”他的脖子正被小花兒輕揉着,能正常說話實在不容易。
“殿下,如何沐浴由臣說了算哈,而且,關於這三年,殿下最好也和臣交代清楚,特別是剛纔那位許君翔君,關於這位仁兄,我十分有興趣瞭解一下。”
小花兒毫不含糊地一把抱起阿鸞,飛身下榻,直奔寢殿後的浴房,楚宮殿宇的結構大同小異,他不等阿鸞掙扎便已熟門熟路地找到溫泉浴房闖了進去。
阿鸞靠在小花兒的臂彎兒裡,鼻端縈繞着他馥郁又充滿活力的體香,只覺心曠神怡,“景生……你可真像個賊強盜了……哈哈……可你身上的香怎麼和原來不同了呢……”話音未落,他已隨着小花兒浸在了溫熱的泉水之中了,
“體香改變那是因爲我成人了呀……可以要你了……”說着小花兒就摟緊阿鸞將他抵在池壁上。阿鸞急喘着要站起身,卻立刻驚恐的發現那賊強盜的手竟又摸向了後身,指尖兒在那穴洞口兒搓搓揉揉,還沒等他夾緊雙股,那賊兮兮的手指已經趁亂鑽了進去,
“……哎呀……景生……你……你饒了我吧……”阿鸞的小毒舌終於叫出了求饒的話,後身裡有了那一根肆虐的手指,他此時在水中,真是站也站不住,躺也躺不下,只能背靠池壁吊在小花兒的懷裡,任他爲所欲爲,
“阿鸞,別亂動,我給你清洗一下……乖……聽話……現在請陳述一下你和許君翔的關係。”
‘陳述’雖然是個新鮮彆扭的詞彙,阿鸞倒是一聽就明白了,只是……只是這樣被他伺候着小穴……一邊還要回答這麼一個問題……實在……實在是……萬難承受,
“他是水師提督,是臣子,我是太子殿下,就……就這麼簡單的關係……”阿鸞飛快地說着,盼望能儘早‘清潔’完畢,卻不料身體裡的手指陡地一動,
“——真的?”小花兒壞笑着舔弄他的耳珠。
“……嗯嗯……真……真的……”阿鸞呢噥着,身子浸在燙熱的水裡漸漸融化,——景生如此待他,他該着惱吧?可爲何此時他只覺得歡欣喜樂?
小花兒抽出爲阿鸞清洗內穴的手指,臂膀有力的託着他的腰背,與他額頭相抵,“阿鸞,原諒我,你在大華島的那些日子,我有時候看到你和他在一起,真的嫉妒得發瘋……”
擺脫了手指侵擾的阿鸞鬆了口氣,卻又悵然發現那手指的鑽弄令人癡迷,恍惚中聽着小花兒的話,一下子激活了那段記憶,阿鸞雙眉倏地凝立,杏子眼微微瞪起,右手食指驀地點上了小花兒下腹部的中極穴,“——說!那個泰雅和你是怎麼回事!他爲何帶了聘禮去大華島提親?”
小花兒低頭看看阿鸞在他肚臍下戳着的玉白手指,咧嘴笑了,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阿鸞……你點的那是什麼穴呀……我可馬上就要獸性大發了……”
——啊!阿鸞低頭一看,立刻大窘,真是越慌越亂,景生當真是他命裡的剋星呀,待要抽回手指卻已經被小花兒緊緊攥住,“泰雅是我的好朋友,他帶着聘禮去大華島是想向小怡求婚,不是向我。”一邊耐心解釋着,小花兒握着阿鸞的手指放到脣邊輕輕啜吻,“阿鸞,從我們相識到今日,我沒對別人動過心,只除了你。”
阿鸞垂下眼眸,心中曾有過的無邊的寂寥,深如海洋,終於在這一瞬間消失了,只餘滿滿的歡喜和感激,感激上蒼眷顧,讓景生重又回到他的生命中。放下了擔負了三年的沉重盼望,阿鸞忽覺疲乏困倦,滿足地靠在池邊,任由小花兒爲他洗浴,雙眼迷迷濛濛地半闔半閉。
小花兒心疼地抱起他躍出溫泉,拿起池畔架子上的軟布巾爲他擦拭着身體,一邊輕聲哄着:“阿鸞,好人兒,現在還不能睡,先吃點東西,不然半夜會胃疼,睡不安穩。”
“困了,困死了,要睡!”阿鸞呢喃着抗議,活了十七年,還是第一次這樣肆意撒嬌使性兒,他像個斷線兒的布偶,軟塌塌地被小花兒抱在手裡,穿上寢袍,扶上牀,
“景生,爲了你,我把唐門趕出川蜀了,只是至今還沒抓到那個唐亦嫋!”阿鸞想起這件憑生恨事不禁又振作了精神。
“……呃,”小花兒在他身邊坐下,沉吟片刻,拿起布巾細心地爲他擦拭着濡溼的黑髮,“阿鸞,那個人並不是唐家子弟,他是——”
“——你說什麼?”阿鸞驟然回頭,不置信地盯着小花兒,——他三年的仇恨怨懟難道全都錯了位?
“——他是大蜀世子衛鸞生,落下蒼淵的那一刻他親口所說。其實他——”小花兒頓了一下,眼前又閃過亦嫋垂眸下的淚光,“——其實他如今也危在旦夕,好像大蜀殘將要將他獻於大夏,”小花兒摟着阿鸞的肩膀,懇切地說道:“阿鸞,他以前的一些作爲確實傷害了你,兩國交戰,壁壘分明,我如今也無權請你原諒他,但是,衛鸞生如今也不過就是一枚任人欺凌擺佈的廢棋,生不如死,那些恩怨往事,就一筆勾銷吧。”
阿鸞回眸,驚怔地望着小花兒,細細審視着他眼中的神情,在那在深湛如幽潭的眼眸中盪漾着坦誠的波光,沒有絲毫曖昧隱晦。
“——你,你怎麼知道這些事的?”阿鸞喃喃低問,奇怪地發現自己並未嫉恨。
“……呵呵……阿鸞……我生長在大蜀……對衛恆的暴虐多少有所耳聞……他手下的殘兵敗將不會比他更仁慈……所以……這位廢世子肯定比你我活得更艱辛……他那個性子你也清楚……”小花兒用手指梳理着阿鸞垂腰的烏髮,心裡嘆息着,——但願亦嫋能逢凶化吉。
阿鸞擡眸環視着深廣空闊的殿宇,暗夜裡,常常有奇怪的聲音從沉寂的角落裡鑽出,直刺人心,——原來那個亦嫋,也不過就是籠子裡的一隻垂死掙扎的鳥,並不是什麼呼風喚雨的江湖惡少,——呵呵呵,當真是太擡舉他了!
“一筆勾銷,我一時也做不到。不過,聽你這麼解釋過了,我倒是放下了一樁心事,只是錯怪了唐門,不知是否會被尋仇?”阿鸞眼珠一轉,脣上漾開一個淺笑,“爲了你,我可真沒少幹傻事。”
小花兒緊擁着他,將臉埋在他芳香的發中,深深呼吸,輕嘆着:“阿鸞,我想你,非常非常想念。”——那些海上無眠的長夜,那些璀璨的星辰,都記錄着他一點一滴的眷戀。
阿鸞‘嗯’了一聲,心裡浮起暖潮,那些過往,不堪回首,都暫時塵封了吧。他身子微側,忽然問道:“景生,你說小許今晚反覆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緊急軍報,會不會是東夷海寇又行動了?”一向勤勉努力的阿鸞慣性地想到他負責的海防,不禁心生憂慮。
“——不會的。”小花兒從阿鸞的發上擡起頭,斷然否定。
“爲什麼?”阿鸞將下頜抵在膝蓋上,舒服得微眯着雙眼,像只乖巧的小貓兒,老虎的利爪早已悄悄收起。
“因爲我的特混艦隊正在爲你守衛着東海海防。”
“——啊,果然是你!”阿鸞興奮地驚呼起來,瞌睡蟲徹底跑到了天不吐國,“景生,景生,快告訴我,詳詳細細地告訴我。”阿鸞轉過身一把抓住景生的手腕,景生吃疼地皺緊眉頭,“你先彆着急,這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你要是表現好,我就慢慢地都告訴你。”
“景生,你……你的手腕怎麼了……怎麼回事?!”阿鸞震驚地盯着小花兒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傷口,在洗浴時遮蓋傷口的臨時護腕掉在了水中,“啊,沒事,沒什麼,”小花兒躲開阿鸞的視線,拿起枕畔乾淨的內袍裹在身上。
阿鸞眸光一凝,堅決地揪住小花兒的胳膊,“——告訴我,你手上的傷,還有昨晚我中毒之事,倒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明浩——?”
小花兒沒奈何,只好坐下簡要地說了一下昨晚事發的經過,只是下意識地隱去了有關亦嫋的情節。
阿鸞恨窘地緊咬着下脣,眼睫一片溼潤,他的雙拳猛地舉起又狠狠下落,痛擊在榻上,那堅硬的檀木大牀也不禁吱地嘆息一聲,“當初在蒼淵時,就是明浩對你下的毒手,他,他真是無可救藥!”
小花兒瞭然地點點頭,痛惜地凝視着阿鸞,——阿鸞一生孤苦,如今唯一的親兄弟竟也變得禽獸一般了。
“你……你剛纔說醉流和恆春……那個情藥榜的第一和第二……都……都讓我中了……”明霄滿額冷汗,眼中卻凝起一絲絲迷濛,他雖身處深宮,但也知道這兩位情藥的鼎鼎大名,一想起昨晚醉夢中那無邊無盡的癲狂情動,也不禁身上酥軟。
“……嗯……殿下當真是百年不遇第一人……真不知怎麼疼你纔好……”小花兒眼眸一暗,手指伸進阿鸞的寢袍中細細摩挲起來,阿鸞暗叫聲糟糕,卻實在庸倦,根本無力抗拒。
就在這時,殿門再次被輕輕叩響,“晚膳已經準備停當,殿下和杜承徽何時用膳呢?”雙福在門外小心地問着。
——阿彌陀佛!阿鸞輕哼着,擡手抹把汗,雙福來的可真是……不巧!他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懊惱?張張嘴,剛要回絕,卻被小花兒溫和的眼神制止了,“公公辛苦了,殿下比較疲倦,吃點秈米粥即可。”說着,小花兒便走過去打開了殿門。
站在寢殿外的雙福一擡頭,便如五雷轟頂般驚怔在原地,動彈不得,明明滅滅的燈燭之光從內殿傾斜而出,杜華就站在柔和的光暈之中,他的臉上未戴面具,那張臉……那張臉……如謫仙般俊美……令人不敢逼視,只想深深俯首,禮讚敬拜,——原來,杜華便是殿下苦思痛唸了三年的那個少年!現在面對真人,雙福才發現,任何一支畫筆都不足以描繪如此生動美好的面容!
“……杜……杜承徽……您……”雙福窘迫地垂下眼簾,心跳如雷,第一次覺得有口難言,
“公公,殿下已經睡下了,還是由我來服侍殿下用膳吧。”小花兒說得懇切,雖是請求,語義卻不容置疑,
“……呃……那……那真是太有勞了……,杜承徽,您日常用的物事我已經派人取來一些,就怕亂了您的章法,您看……”雙福越說越惶恐,幾十年的深宮修爲變得岌岌可危,——這杜華的凜凜氣勢竟堪比武王!
“麻煩公公費心了,就先用着那些吧。除了我平時看的書,這翔鸞殿裡應有盡有,也不需特別再準備什麼了。”小花兒謙和地笑着說。
“杜承徽真是隨和,反正如有不足就使人回去取便是了,老奴告退,有勞杜承徽了。”雙福說着就指揮小內侍們將摺疊膳桌安置在內殿,然後深深一揖,“殿下,杜承徽請用晚膳,奴婢們先退下了,有什麼吩咐便搖鈴喚我。”
雙福領着內侍們退出了寢殿,笑呵呵地闔攏殿門,十幾年來,他第一次覺得這楠木雕花大門並不厚重,這深幽的宮室殿閣也不再窒悶,在這薰熱的夏夜裡,連空氣都透着一股清甜。
“雙喜呀,陪師傅喝一盅!”
“——師傅!還,還要值夜呢。”
“殿下今兒晚上不會叫人了,放心吧,咱爺倆也痛痛快快去喝杯喜酒!”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