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的繁華一如往昔,似乎並未因爲這突如其來的戰事而有所影響,郎城和紫藤嶺的連番失守,也並沒有給南郡的百姓帶來任何慌亂,他們始終固執地相信,征戰沙場多年的異姓侯,能一直堅守着這一方土地。
羅依依趁着夜色進入城中,看着熟悉的地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愧疚。
舉目四望,整個南郡籠罩在一片沉寂的夜色之中,祥和而安寧,這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也是他們羅家世代落地生根之處,百姓們相信父親,擁戴父親,所以纔會支持父親。
可是她這次回來,並不是要和羅家一起鎮守這片土地,而是要將這難得的安寧打破,讓南郡落入敵國的掌控之中。
可這愧疚的情緒不過一瞬,便被她生生壓制,驟然露出一抹決絕的神色,目光堅定。
凝月國的那場宮變已過去半年之久,她雖沒有親眼看見,可是這半年來也斷斷續續聽人說了不少。那個幫助她金蟬脫殼從深宮牢籠裡逃出來的沐清塵已然香消玉殞,蕭逸登基,卻無心戰事,讓凝月的國土一失再失。
郎城一役之後,若不是朝廷不重視,沒有派兵增援,蒼茫山和紫藤嶺又何至於淪陷的這麼快?既然凝月的帝王都不在乎自己的江山,那麼……她爲什麼要學她的父親愚忠凝月皇室?
走到侯府門口,羅依依看着門口牌匾上“敕造異姓侯府”幾個大字,心中的念頭更加堅定,不由得上前幾步,拾階而上,敲響了門。
“這麼晚了,誰呀——”守門人略帶抱怨的聲音在門背後響起,可開門的動作卻未停,將門打開了一條縫。
“阿福,是我。”羅依依看着門縫裡露出的腦袋,一眼便認出了守門人,於是開口說着。
“郡……郡主?”那個叫阿福的小廝聽見熟悉的聲音,而後猛地擡頭,將門打開,手中的燈籠照着面前的人,果然看見了羅依依的臉。
世人皆知凝月宮廷的安妃娘娘死在祭天儀式的刺殺中,可是眼前之人,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羅依依點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便直接走了進去:“我爹和我哥呢?”
“侯爺和小侯爺正在書房議事。”阿福關上了門,轉身回答着。
“這麼晚還在議事?”羅依依詫異,因爲在她的記憶裡,南郡從來沒有發生過要讓父兄連夜商議的事情。
“是啊……天星國大軍壓境,侯爺他……”阿福說着,嘆息着搖搖頭。
“我去看看他們,你不用跟着了。”羅依依說着,便轉身朝着書房走去。
“郡主,燈籠……”阿福想要將手中的燈籠遞給羅依依,卻被羅依依拒絕。
熟悉的庭院和迴廊,重重疊疊,即便手中沒有燈籠,她也不會走錯,只是這府中誰也不會知道,她是帶着目的回來的。
“樓惜玉此人少年成名,有經天緯地之才,當年是有先皇后葉傾城和葉家的三千隱衛從中牽制,纔沒讓他佔便宜,如今攻破南郡,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羅晉的聲音從書房裡傳出來。
聽見他提起樓惜玉的名字,羅依依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站在房間門口靜靜地聽着。
“是啊,天星國軍隊雖然暫時不得要領,只是圍而不攻,但是以樓惜玉的洞察力,很快就會知道,南郡其實並沒有那麼堅不可摧,更何況,天星國軍中還有一個沐葉。”異姓侯也開口說着。
“父親,八百里加急送到京都的奏摺還沒有迴音嗎?”羅晉問道。
“你是說,爲父向皇上稟明,沐葉行軍作戰的手法酷似先皇后葉傾城,還有依依沒死的事情?”異姓侯問着。
“沒錯,如今想來,我們應該都被沐清塵耍了,她幫着妹妹逃出宮,卻趁着宮變派人將妹妹送到樓惜玉的身邊,如今就算我們想先發制人,卻礙於妹妹在敵軍軍營而投鼠忌器。”羅晉開口說着。
“走一步算五步,這沐清塵的手段,纔是真的和先皇后葉傾城如出一轍。”異姓侯搖搖頭,再次開口,“戰事在即,爲了防止樓惜玉用依依來威脅我,你得去一趟天星軍營,將依依帶回來。”
聽到這裡,羅依依再也忍不住,推門而入:“樓大哥不會用這樣下作的手段,若是他想用我來威脅你們,南郡早已經不是現在這麼平靜的模樣。”
“依依?”羅晉聞言轉身,看着一身男裝的羅依依,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你回來了?”
異姓侯看着突然出現的女兒,沒有說話,目光中閃過一抹深思,只是盯着羅依依,腦海中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父親,女兒不孝,現在纔回來,請父親原諒。”羅依依朝着羅晉點點頭,走到異姓侯的面前,撲通一聲跪下,而後開口說着。
“你怎麼現在回來了?”異姓侯問道。
“是樓大哥放我回來的,他是正人君子,不忍心利用我來威脅父親。他說,要打也要堂堂正正地打。”羅依依低着頭,掩住眸中神色,如此說着。
“父親,以我對樓惜玉的瞭解,這的確像是他會做的事。”羅晉聽了羅依依的話,便開口說着。
“不管樓惜玉是怎麼想的,既然你已經回來了,就不要再亂跑了,戰事在即,一個女兒家在外面也不安全。”異姓侯聞言,便開口說着,“以後就留在家裡,哪裡也不許去,等到戰事徹底平息。”
“父親,女兒想知道,你們到底打算怎麼對付樓大哥。”羅依依在羅晉的攙扶下從地上起身,始終是沒忍住,開口問着。
“依依,爲父知道你的心思,不過這是國家大事,並非兒女私情,所以你還是不要管了,這件事爲父自有安排。”異姓侯說道,“晉兒,你帶你妹妹去休息,另外派人牢牢看住她的院子,不得有誤。”
“是,父親,我知道了。”羅晉點點頭,不等羅依依繼續說什麼,便將她帶了出去。
兄妹兩人走在侯府的長廊裡,都沒有說話,空氣中靜默地有些死寂,只有兩人輕柔的腳步聲走過,帶起一陣輕風。
“哥,父親是不是怕我爲了樓惜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所以纔將我禁足在府中,讓我哪裡也不能去?”良久之後,羅依依纔開口問着。
“你明白就最好了,父親和樓惜玉之間,遲早有一戰,他這麼做,也是怕你日後爲難。”羅晉說道,“當初你不願進宮爲妃,父親便已經察覺了你的心思,沒想到時隔好幾年,你居然還想着樓惜玉,可天星和凝月之間,今時不同往日。”
“可是哥,這麼長時間,蕭逸高坐明堂,一點消息都沒有,郎城破了,蒼茫山和紫藤嶺也丟了,現在輪到南郡,朝廷卻沒有任何表示,皇上自己都不管自己的江山,爲什麼父親還要爲凝月國拼命?”羅依依始終弄不明白。
“依依,父親效忠的是凝月皇室,是蕭家皇族,不是蕭逸一個人。”羅晉嘆了口氣,終是這般回答着。
是的,不管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誰,蕭凌也好,蕭逸也罷,都與異姓侯無關,當初幫助蕭逸登上皇位,也不過是因爲先帝之死有蹊蹺,蕭凌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而已。
“我明白了。”羅依依沉默一會兒,如此開口,“哥哥,如果說……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在父親和樓惜玉之間,選擇了樓惜玉,你會不會怪我?”
“依依……”羅晉看着自己的妹妹,心中似乎有什麼念頭閃過,稍縱即逝。
“哥,我到了,你回去吧,早點休息。”羅依依站在自己的院子門口,忽然打斷了羅晉將要出口的話,如此說着。
“好,你纔剛回來,別想太多。哥哥知道你不同於一般的女兒家,可是戰場之事瞬息萬變,不是你該參與的。”羅晉拍了拍羅依依的腦袋,有些寵溺地叮囑着。
“我知道了,謝謝哥。”羅依依笑着點點頭,目送着羅晉離開,這才轉身進了自己的屋子。
她跟沐軍師說的三天,也就意味着她只有三天的時間讓異姓侯出兵。
並不是她不孝,選擇讓自己的父親去送死,而是因爲她相信父親,不會輕易戰敗,也相信樓惜玉是個可敬之人,不會對父親痛下殺手。
如果父親不出兵,樓惜玉便沒機會,那麼沐清珏勢必要將所有罪責都推到樓惜玉的身上,到時候等待樓惜玉的,便不止是打了一場敗仗這麼簡單,而是罷官免職,更甚者身首異處。
可是父親不一樣,凝月國被沐清塵一攪和,朝中能臣和可用的大將本就不多,段鴻和顧延昭先後失去兵權,如今連趙雲都轉投樓惜玉帳下,所以父親幾乎是凝月國唯一的依仗。即便敗了,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她不想讓樓惜玉死,便只能對不起父親,然而她相信,以樓惜玉的性格,若是真的勝了父親,一定會善待父親,更何況,沐軍師也說過,只要父親出兵,他日攻破南郡,會對父親網開一面,若是父親願意,甚至可以繼續留在南郡。
如此想着,羅依依看着自己的院子外面,人影幢幢,也不知父親在暗處派了多少人守着,說是保護,其實就是變相的禁足令,她若不能趕緊想辦法,只怕無法在三日之內,做到她承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