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塵看着眼前的情景,忽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桌上爐火正旺,煮水鳴響,水霧繚繞,茶香撲鼻,讓人心曠神怡。
昔年嫁給蕭凌,成爲凌王妃,隨着蕭凌輾轉朝堂,奔波江湖,時時刻刻命懸一線,擔心敵人來襲,何曾有過這般悠閒的時光?卻不曾想重活一世,成爲逸王妃,卻能看到如今這樣一幅場景。
而坐在她對面的蕭逸,拋卻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與眼神中那一抹了卻一切的算計,竟給她一種如沐春風之感,她看着蕭逸伸手探水溫,提壺,再衝水,端起茶杯聞着四溢的茶香,不由開口:
“水是清明雨後山間水,茶是九丈雲巔煙霧茶,王爺倒是會享受。”
“沒想到王妃單憑味道,就能知道這茶水的來處,果真不簡單。”蕭逸笑着開口,“那就請王妃嚐嚐,本王烹茶的功夫比起承安帝來,如何。”
“有幸能喝到王爺親手烹的茶,是清塵的榮幸。”沐清塵不動聲色地說着,端起面前的茶杯,只是聞了一下,卻並不曾品嚐。
“來人——”蕭逸見狀,也不強求,只是笑着,朗聲呼喚。
沒一會兒,清塵卻見着船艙的底板被掀開,竟然露出一個足有兩人寬的洞,接着,便看見趙旭從那船艙的底部走上來,身邊還捆着一個人。
清塵看了趙旭一眼,又看看他身邊那個被綁着的人,心中瞭然。
“這個人,王妃應該認識吧?”蕭逸開口問着。
“既然王爺已經知道了,又何必賣關子呢?有什麼話,直接說便是了。”清塵淡然地說着。
蕭逸一揮手,趙旭又帶着那人從船艙走下去,將那底板的蓋子蓋上,船艙很快就恢復原狀,絲毫看不出裡面有機關暗道。
方纔被趙旭綁着的人,正是多日前在墨韻齋門口,跟杜飛揚說話的人,也就是這個人告訴杜飛揚,與那杜飛揚爭鳳尾琴和綠喬姑娘的,是沈家的大公子。
“王妃的連環計,用的不錯,就連本王也差點成了你計劃中的棋子。”蕭逸說着,“先是以綠喬姑娘引起杜公子的好勝心,繼而以杜公子一向引以爲傲的賭局將他擊敗,並出言挑釁,杜公子自然不甘心,接着,再有人告訴他,這個與他爭奪綠喬姑娘的,是沈家大公子。”
“然後,杜公子經綠喬姑娘慫恿,衝動之下殺人,沈大公子就成了替死鬼,而後綠喬姑娘以柔弱之姿出現在沈丞相面前,沈家人瞭解真相後震怒,杜飛揚被送進大理寺。”清塵絲毫不曾避諱地接口。
“可大理寺卿杜大人是杜飛揚的叔父,爲保杜飛揚,杜大人只得孤注一擲,轉移視線,這就迫使杜大人與刑部侍郎陸大人合作,抖出沈家的醜事。只要皇上下旨三司會審,那麼杜飛揚就有救。”蕭逸再次開口。
清塵聽着蕭逸的分析,臉上神色不變,好在蕭逸不知道她去找杜祥銳之事,也不知道陸天奇上呈給蕭凌的證據是從她的手中流傳出去的,只以爲是杜祥銳與陸天奇聯手,這讓她心中微定,淡笑着說道:
“王爺什麼都猜到了,那麼今日找我出來,只是爲了求證嗎?”
“本王想知道,你千方百計地想對付沈家,到底爲什麼。”蕭逸開口,“你是天星國的公主,和親是迫不得已,就算是要爲自己報仇,那也該找葉家和顧家,然而葉家已經覆滅,顧延昭纔是你最大的仇人。”
“王爺不必問了,我不會告訴你,或許有一天我願意告訴王爺,可是……卻要等到我覺得王爺完全可信的時候。”清塵說着,絲毫不打算吐露實情。
“倘若王妃是男兒身,這逐鹿天下之人,便又多了一個。”蕭逸輕呷手中的茶,看向船艙的外面,眼中帶着渺遠。
清塵微嘆,她從來也不想逐鹿天下,這世間女子所求的,不過是能在這碌碌塵寰中尋一良人,林間聽風,鬆間聽雨,待到巴山夜雨時,共剪西窗燭而已。
而她也不例外。
可惜,上天讓她遇見了蕭凌,她就那樣義無反顧得跌進這個亂世的漩渦,無法掙脫,可得到的,卻是背叛和傷害。
重活一世,她本可以玉鉤公主的身份安心過下去,可……她又怎能甘心?她是那麼驕傲的葉傾城,她怎麼能容許自己,眼睜睜看着滅門兇手那般逍遙的活着,又怎麼能容許自己對傷害她至斯的蕭凌俯首稱臣?
掩住眸中的神色,清塵再次開口:“既然王爺已經洞悉了一切,那麼……剩下的就交給王爺了。”
“這是自然。”蕭逸盯着清塵那張看不出心思的臉,點頭應着。
清塵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和蕭逸在這個小小的船艙裡,待上幾乎整整半天,除了最開始說的那些話,便也只是偶爾開口,大多數時候,船艙裡是沉寂的,可清塵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倘若不是家仇未報,業障未消,倘若眼前之人不是蕭氏皇族的王爺,那該有多好。
“王爺,天色將晚,我們該回去了。”
“那便走吧。”蕭逸說着,吩咐船伕將船靠了岸,扶着清塵下了船,兩人便回了逸王府。
踏入逸王府的大門,兩人隨即變了樣子,他還是那個喜歡美酒與美人的紈絝子弟,她依舊是那個謹小慎微柔弱低調的玉鉤公主。
“王妃,今日和王爺遊湖,可還盡興?平日裡也沒見你和王爺有那麼多話要說,怎的今日在船上一待就是半日?”錦顏隨着清塵進了露落居,開口問着。
“談不上盡興,不過是王爺的一番好意,不好拒絕。”清塵知道錦顏這是在探口風,也不動聲色,“錦顏,今日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換握瑜來伺候就好。”
“是,奴婢這就去叫握瑜。”錦顏說着,轉身退下。
清塵鬆了鬆身子,腦海中回想着連日來的事情,不覺有些乏力。
沈鶴縱容家族子弟爲禍鄉里,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可單憑這一條罪證,卻無法徹底將沈鶴扳倒,頂多損失幾個出來頂罪的沈家旁系。
沈家子嗣不多,已經死了一個沈拓,剩下的沈烈和沈湛便不能有事。如今蕭凌下令三司會審,刑部已經是蕭凌的心腹,御史臺卻是沈鶴的門生,唯有大理寺保持中立,沈鶴想要保下沈家一族僅剩的兩個男丁,就必定有求於杜祥銳。
杜飛揚脫罪……可沈家人,未必有這種好運氣。
用了晚膳,清塵便如同前幾次一般,打發了幾個丫頭去歇着,自己一個人躺在牀上等衆人熟睡。
更深露重,清塵卻絲毫不以爲意,仍舊是一襲夜行衣,扮作男裝,之所以嗓音低沉,卻是因爲吃了懷瑾給的藥丸,可以暫時改變一個人的聲音。
不得不說,除了對杜飛揚這件事,杜祥銳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官,自先帝始,大理寺破案神速,着實解決了不少問題,也正是這杜大人的功勞,可惜,再剛正不阿的人,也會有弱點。
杜祥銳的弱點,就是杜飛揚,杜家唯一的香火。
這一次沐清塵並沒有神神秘秘,見杜祥銳書房的燈還亮着,便直接從窗戶飛身而入,站在杜祥銳的面前。
杜祥銳看着來人,眼中露出一絲詫異,而後開口,“閣下不僅身手好,而且神機妙算,竟連沈丞相的心思也猜的分毫不差。”
“杜大人過獎了,卻不知大人要如何做?”清塵問道。
“本官竊以爲,閣下深夜到此,是爲了給本官指一條明路。”杜祥銳說着。
“杜大人何須在下指路?得罪沈丞相的是刑部,與大人你毫無干系,大人想救令侄,只需與沈丞相談妥條件即可,屆時,大人與沈丞相之間互有把柄在手,他也奈何不了你,不是嗎?”沐清塵說道。
“可在下一生清廉,從未做過以權謀私之事,此舉未免……”
“大人將證據交給陸大人的時候,可曾想到這些?如今箭在弦上,就看大人願意得罪誰了……”沐清塵低聲開口,語氣中充滿了魅惑。
“本官明白了。”杜祥銳沉思片刻,猛然擡頭,看着沐清塵,眼中已然有了決斷。
“那麼,在下也就不多留了。”清塵說道,“此次我助大人解決困境,救出令侄,並非毫無所圖,借大人玉佩一用,以作信物,他日大人再見這枚玉佩,別忘了欠在下一個恩情——”
清塵話音落下,那杜祥銳還來不及反應,便只感覺耳邊一陣風呼嘯而過,掛在腰間的祖傳貼身玉佩已然落入清塵之手。
黑色面巾下的臉上盡是笑意,朝着杜祥銳揚了揚手中的玉佩,轉身離開了大理寺府衙,只留下杜祥銳一人,站在書房的窗前,陷入深思。
直到此刻,杜祥銳才深深覺得,自己被那陌生的黑衣蒙面人牽着鼻子走,若非洞悉他想救杜飛揚的心思,那人也不會給了他那樣一沓所謂的證據。
他將證據給了刑部,便是得罪了沈丞相,若此時與沈丞相談妥了條件,便是得罪了刑部。日後真相揭穿,恐怕便再無他的立足之地,他想要明哲保身,便只能被那人牽制着,更何況,那人還拿走了他杜家的祖傳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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