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望見那巍峨的宮牆,夜裡黑魆魆的,淒冷得很。
刻在門頂的兩個字,是古篆體,遒勁有力,沒有學過古篆體的人,是認不出來這兩個字的:“天牢”。
守門的侍衛見到阿曛,過來趕人:“這位姑娘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大晚上的來這裡作甚,還是快點回去吧。”
阿曛遞了塊牌子過去,“我是皇上身邊的宮女忍冬,封了皇上的旨意,來天牢有幾句話詢問泰王殿下,還請兵爺帶路。”
這牌子是鳳漓刻意留在她這邊,以備不時之需的,如今,她只能打了鳳漓的牌子,才能進的天牢的大門。至於鳳漓身邊,自然從來沒有過忍冬這個大宮女的。
那兵爺接過阿曛手裡的牌子就着火把細看了一會,只見黑魆魆的一塊玄鐵所制,雕刻了鯤鵬的圖樣,中央一個“梵”字。
冷笑道:“這牌子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弄來的,怎麼你說是聖上的牌子,就是聖上的?這牌子上,可是沒有一個與聖上相關的符號。”
阿曛一時再也拿不出更多的信物可以讓這位兵爺相信自己,只得求道:“兵爺,就求求你讓我進去,我只進去一刻中,問幾句話就走,絕對不給兵爺添麻煩的!”
那兵爺睨了一眼阿曛,邪笑道:“看小娘子這般美貌,莫不是泰王的老相好,假冒了聖上的旨意,來天牢裡探望情郎的吧?兵爺我可告訴你,這泰王可是重犯,沒有天子旨意,誰也不得見的。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趕緊走吧,這天黑路滑的,可別大晚上的一個人被夜貓子叼了去,或是遇上覬覦你美色的人,那可是想逃也逃不掉的。”
阿曛見這兵爺死不鬆口,正要再求多兩句,卻見一隊人騎着戰馬過來,領頭的是個黑臉大漢,那大漢見阿曛纏着兵爺不放,騎了馬走到兩人身邊,沉聲道:“陳四,出了什麼事?”
“顏大爺,這位女子自稱是聖上身邊的宮女忍冬,拿了一塊牌子說是奉了聖上的口諭,要進天牢裡去問泰王幾句話。可她手裡的信物卻是假的。”
阿曛見這陳四對這位端坐在馬上的顏大爺甚是恭敬,忙將手中玄鐵牌子遞了過去,“顏將軍,我真是奉了聖上旨意來問泰王話的,這是聖上的牌子,請顏將軍查驗。”
那顏將軍接過牌子瞧了一眼,忙躍下馬來,在阿曛面前單膝跪下:“姑娘即使奉了聖上旨意來天牢問話,請這就隨末將前往天牢。末將的屬下有眼不識泰山,沒見過此信物,不知姑娘是聖上的近史,剛剛多有得罪,還請姑娘見諒!”
“算了,也不怪陳四兄弟,他不認得這牌子也正常。還請顏將軍帶路。”阿曛道。她都不認得這鯤鵬梵字牌究竟是個什麼用的,鳳漓扔給她的時候,什麼也沒說,這個陳四不認識這牌子太正常不過。可她又拿不出更多的證明鳳漓的證據來,總不能拿了他的衣裳褲子來吧。
阿曛在顏將軍的引領下步入天牢。
陰森黑暗的牢中,散發出濃烈的腐肉的臭味,阿曛忍了又忍,差點沒當場口吐。
長長的甬道暗得連路都看不清,阿曛幾乎是摸索着前進的,那顏將軍着人舉了火把照明,阿曛這纔看清了一些四周的情形,但她寧願黑暗着看不清,這看清了,汗毛頓時立了起來,真是毛骨悚然,這裡是逼供的審訊場,各種殘酷的刑具,讓人看了胃裡翻江道海的。
真不知自己怎麼着了魔一般,一定要來這裡瞧一瞧那人。
走至甬道的盡頭,顏將軍在甬道壁上摸了幾下,打開了機關,緩緩的一塊石板門打開,那石板門足有兩尺厚,光打開這門的時間,就差不多花了一盞茶的功夫。關得真嚴實啊,這要是逃獄,怕是困難重重的。
這樣的石門打開了兩道,才進到一個四面全石壁的囚牢裡。
顏將軍着人將火把插在牆上預留的燈孔裡,這纔對阿曛道:“忍冬姑娘請問話。”
阿曛道:“顏將軍,聖上交代了,我要問的話,只能泰王聽到。”
“末將知道了。忍冬姑娘請儘快問,末將在外面等候。”說罷,顏將軍領了跟隨來的兵士一起出去了。
石門緩緩關上。
整個牢室裡,除了那關在裡面的人,就只剩下阿曛。
阿曛這纔去看那囚牢中的人。
四條粗得兒童臂粗的玄鐵鏈子鎖着四肢,兩條玄鐵鏈子自琵琶骨穿透鎖了,六條鏈子的另一頭,釘死在石壁之上,想逃根本就不可能,動一動怕是也會痛得鑽心裂肺。
身上白色的衣裳襤褸,染滿了發黑的污血,那肩胛處尤其厲害,已露出了森森白骨。
不過幾天時光,原本鮮活的人,此時看起來,點生氣也無。
阿曛望着這樣的鳳泫,內心更是亂七八糟的,難受?痛快?不忍?
也許是感受到阿曛的目光,垂着的頭此時緩緩擡了起來。
那張臉蒼白得很,消瘦得厲害,那雙桃花眼卻依舊含着笑意,雲淡風輕,那極好看的脣,向上彎着。這樣肆虐的折磨,此人根本就沒把它當做一回事,看起來依舊是那俊美無儔的模樣。
阿曛前兩世就敗在這一雙桃花眼裡,敗得面目全非,這一世,她再也不敢對視這一雙桃花眼。
如今這樣的相對,是阿曛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靜姝。”鳳泫咧嘴一笑,聲音嘶啞,卻極具魅惑。
阿曛定了定神,對鳳泫道:“我今夜來,只想確認一件事,還請泰王如實相告。”
卻聽鳳泫笑道:“靜姝你能來看我,我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請泰王自重。我不過是來跟泰王確認一件事的。”
鳳泫根本不理會阿曛的話,笑意更深,“靜姝,如果是我先遇上你,你會不會選擇我?”
阿曛臉色一沉,“泰王若還這般胡言亂語,我就走了。”
“你不會的。”鳳泫笑,“在你問出你的問題之前,在你得到我的答案之前,你不會離開這個監牢。”
“你——”
“別生氣。”鳳泫道:“不過靜姝你生氣的樣子更好看了。靜姝,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如果是我先遇上你,你會不會選擇我?”
“……”
鳳泫朗聲大笑。笑了許久,才平息下來,道:“你猶豫了,遲疑了,說明我的話,你想不清楚了。靜姝,你已經告訴我答案了。我很開心,死了也值得了。”
“我不會選你的。”阿曛道。
“你會。”鳳泫凝望着阿曛,“你若不會選我,自然會直接回答我的問話,但你有遲疑,有猶豫,說明你心底裡在衡量。這就足以說明,你並非你嘴上說的那般,討厭我。”
被鳳泫這麼一說,阿曛突然發現,自己簡直是着了他的道,她夜探天牢,是來問他話的,現在反過來被他所問。於是冷聲道:“無論你如何做想,這輩子你是你,我是我,何必要扯到一起去?我只問你,西山之事,你是不是主謀?你若不是,就堂堂正正的告訴我。”
“若我說是呢?”
“是便是。是的話,你被凌遲的那日,我會去觀刑的。”
“靜姝好狠的心。若我說不是呢?你會去求你的夫君放了我?”
“會。”
聽阿曛這般說,鳳泫一陣猛笑,嗆到了肺,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才緩過氣來,“靜姝,無論西山之事是否我所主謀,我這一次都必死無疑。你可知老五爲何一定要我死?”
阿曛沉默,靜靜望着鳳泫。她不想錯過鳳泫的臉上每一絲神色,想通過他神情那細微的變化,來分辨他說的話的真假。
卻聽鳳泫笑道:“說與你聽也沒所謂,因爲我這一生,怕是最後一次見你。你能來看我,讓我在臨死前見你一次,解了我日日相思之苦,我心願已足。此生無憾。你知道你何時走入我的心中的?自你走入了這裡,”鳳泫拿手指指了指自己心口,“這裡便再也容不得旁人。那日你自潞州回京,在西灣碼頭登岸,我在岸邊茶樓,遙遙一目,此生再也揮不去你的身影,與其日日相思蝕骨,不若死在你夫君之手,至少你也會爲我有過一絲擔憂。那日西山之事,雖險象環生,雖得你冷目相向,但卻是我一生最爲快樂的時光,你不知道,在那崖壁中的洞裡,許多次我都想抱着你從那崖洞中跳落崖底,一了百了,摔做做一堆泥,兩人骨血就那般融合在一起,誰也分不開了。”
說到此處,鳳泫笑得越發爽朗。
阿曛聽不下去,捂了雙耳,冷聲道:“你瘋了!就當我今夜沒來過!”
說罷,轉身就走,卻聽鳳泫在身後,大聲道:“老五要殺我之心,早在你大婚之夜就起了。”
阿曛停了腳步,轉過身來。
鳳泫笑着看向阿曛,“我對你做了那樣的事,無論哪個男人都容忍不下的。若是換了我,也會殺了他的。靜姝,你不用爲了我去求他。”
鳳泫這番話,一個字一個字,如同釘子一般,一個一個的釘入了阿曛的心裡。
那樣的事,無論哪個男人都容忍不下的……
鳳漓要殺鳳泫,其原因起源處,真是這樣的麼?
阿曛緩緩往天牢外走去,如何回的鳳寧宮,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想起大婚那一夜,鳳漓身上那份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