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富海引着賀萱在御書房外,讓她等在門外侯旨的時候,賀萱才感覺到自己果然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原本以爲自己無論走到何處,都會泰然處之,可是,現在只來到了門口,就已經心裡緊張到連手掌心也冒出了冷汗。
過了不大一會兒,富海又走了出來。
賀萱輕輕的拉了拉富海的衣裳:“公公……”
“沒關係。初次面聖有些緊張也是正常,少說話,言多必失。”富海小聲說道。
“是。萬一小民說錯了什麼,公公千萬幫襯一下。”
“放心。”富海微笑着說道。
待裡面傳出旨意來,宣賀萱入內的時候,賀萱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人往往就是這樣,在臨陣之時緊張,可是當一定真正開始的時候,也許是物極必反,這緊張感便全然消失了。
賀萱走進御書房之後,雖然一直都只是低着頭謹小慎微的走着,但是,從地面上也看得出,這御書房裡站了滿滿一屋子的人……
“啓稟皇上,今科舉子賀萱帶到。”富海進屋之後,站定了身形說道。
賀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連忙跪下身來,先叩了頭,然後問安道:“草民賀萱,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韓銘越用淡然的聲音對跪在下面的賀萱說道。
“謝皇上。”賀萱又叩了個頭,然後才站起身形,依然低着頭,垂手站立着。
“張瑾,這人證已經傳到,有什麼想問的,就當着朕的面細細問清楚吧。”韓銘越吩咐道,從龍案上取了茶盞慢慢的品起茶來。
“臣領旨。”說着,張瑾走到賀萱面前,問道:“你叫賀萱?”
“是。”
“哪裡人士?”
“家住京都西南郊。父親祖藉江南。”
“我且問你,當日是何人,在何地將試題送與你的?”
“回大人,當日小民在城中的‘勝意樓’小憩,偶遇了一位道士。題目是那道士所送。”
“你可知他是哪裡的道士?”
“他自報山門是西山清平觀。”
“那你以前可見過他?”
“從未謀面!”
“那天之後,你可再見到過那個道士?你又可知那道士現在何處?”
“那日之後,直到昨日大比之前,小民再未見過那位送題的道士,至於,他現在何處……”
還未等賀萱完全答完,卻聽到左良的聲音插了進來:“張大人,昨日我命賀萱帶領我以及手下等人前去西山之時,發現那道士已經斃命,現已作爲物證,存放在城防衙門的殮房。”
聽到他的聲音,賀萱才知道,左良也在這御書房中。想來,自己來時路上的判斷是對的,果然,皇帝並沒有相信漏題之事與左家有任何的瓜葛。而左良接話的理由,就是怕賀萱一時口快講出自己跟蹤到皇城外的事情。
張瑾與不多與左良搭話,又問賀萱道:“你爲何要去西山?”
“回大人,當日那道士送題之時,報出了草民身家住址,乃至會試成績。並約草民試過務必到清平觀一聚。”
“既然題目已有更改,你爲何還要去清平觀?”
“好奇使然。”
“你去過西山,那道人卻又在西山斃命,難道不是你所爲麼?”
“臣敢保不是賀萱所爲!”這時只聽左良說道。
“左將軍又是如何知道的呢?”張瑾問道。
“昨日,臣已命忤作連將驗明屍身,驗屍文書臣已經將其存檔於巡防衙門,裡面有實據可證明此事不是賀萱所爲,張大人一觀便知。”
聽了這話,張瑾點了點頭,然後回稟道:“皇上,微臣暫時已無它問。”
其實,這張瑾心中有數,皇上今日如此,不過是在那些御史面前作作樣子,皇帝天性平和,想這漏題之事並未引起什麼大的後果,他必是想息事寧人,不願起什麼殺戮。自己自然也就順着他的想法,問上幾句也就罷了。
沒想到,這張瑾剛剛退回,皇帝還未來得及開口,又有一個站了出來,說道:“微臣也有幾句話,想問問這位學生,不知陛下準否?”
韓銘越擡眼一看,卻是今日朝上那位御史朱峰。
韓銘越面帶微笑點點頭,只是“嗯”了一聲,心裡卻想着:看來,這必是受了太后之託,誓要以此事做出些文章來,若是不許這朱峰發問,勢必又要惹出諸多猜疑,倒不如藉此時之機,試試眼前這位舉人,看看是不是個中用之人也好。
這時,只聽朱峰說道:“我聽說,當日貢院三次驗身,都未曾從你身上查出夾帶來,可是屬實?”
“不屬實!”
賀萱回道,雖然自己並未擡頭,但剛纔皇帝那一聲“嗯”,已經讓賀萱聽出了其中的不快。與其如此,倒不是藉機讓皇帝對自己有所印象,以便以後可以有所親近。
這一句話把衆人的目光全都引了過來。
“哦?難不成有人徇私不成?”朱峰自以爲得了把柄,連忙追問下去。
“我說不屬實,是大人之話並不周全。草民不是沒有任何夾帶,而是除了自己之外,什麼也沒帶,包括筆墨紙硯,一色全部用的貢院之物。”
聽了這話,朱峰的臉色有變,他明顯的感覺到其餘在場的朝臣在譏笑自己,也感覺得到賀萱在耍弄自己。
“哼,你倒是靈牙利齒之徒。我看你剛纔對張尚書所言也並未實話實說吧。既來大比,哪有人放着龍門不躍的?又有哪個不想借此機遇一步登天的?你去西山也不是什麼好奇使然,而是因爲試題不對,而心懷不滿施以毒手吧。”
聽了這話,左良剛想開口,卻聽賀萱回道:“大人明鑑。草民一直以爲,科舉大比乃是國家爲選擇賢良之臣而設,沒想到原是大人所說之意。在下參考之心,還真的不是爲藉此登天的,所以,也不能明瞭大人所言之意。大人還說,我去西山是爲施以毒手,剛纔左大人也說過有實據可證明不是在下所爲,大人何必急在一時,等那文書送到自然就有了分曉。”
“好。後面的話,且算你過關,那前的半句,你爲何參考呢?”
“於下是爲了教化黎民百姓,於上是爲了忠君報國。”說到這兒,賀萱忽然想到了邱實平日裡掛在嘴邊的這句話,索性拿過來用用。
“若沒有一篇錦秀文章,你何談教化之說。”
聽了這話,賀萱不屑的一笑,說道:“大人此話謬也。教化百姓,乃應施以德,化以行,不是嘴裡念着孔夫子,寫得出八股文章來就行了。想來大人們日日處理政事,也不是靠着背文章就治了洪水,抗了天旱,撫了人心,安了民生吧!”
“你……強詞奪理!”
“好啦……這話可說得有些遠了。朱御史對科舉一事,可還有什麼要問麼?要是沒有,朕有幾句話想和這學生聊聊。”
這話雖說得軟,可是誰都聽得出,皇帝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那朱峰也只好就此收住,站回列班之中。
“朕聽聞,左相之所以能夠在考前知悉露題一事,完全是因爲你的提醒,想來你也是有功之人。你不必害怕,今日召你前來,不過是想向你求證些事情。”
“回皇上,草民並不知那是本科的試題。若說是有功,也應該是左丞相心細如毛,洞之秋毫,草民自不敢居功。”
聽了賀萱這話,韓銘越淡淡一笑,說道:“你倒是個不貪功冒進之人。只是,既然不以爲是真題,爲何卻一直記得題目呢?”
“回皇上話,記得題目,不過是因爲當日收到這題目之時,有人與草民講了個笑話,所以,那字條便沒有隨手丟掉,題目也就記得了。”
“哦?什麼笑話,也說來朕聽聽。”
“是。當日草民在酒肆小憩得題之時,有一貴公子告知草民,那些江湖術士之言斷不可信,每逢大比之年,便是各路神仙下凡最多的日子。”
賀萱的話音剛落,就聽有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幾乎與此同時,韓銘越也笑了出來,只聽他問道:“看來這個笑話,賢王比朕還受用啊!”
聽到這“賢王”二字,賀萱幾乎欲擡起頭來仔細打量一下,這南賢王不是個不理朝事的“閒”王麼?今兒怎麼也在這御書房?
只聽韓允臻說道:“臣啓陛下,臣之所以發笑,是因爲這賀萱把當日臣的話又加了些演義。雖然沒有曲解,但卻更是精妙了。”
“難道他口中的貴公子就是皇侄不成?”
“正是微臣。”
“那你可有什麼想爲這賀萱說的麼?”韓銘越問道。
韓允臻說道:“回皇上,臣與賀萱只有兩面之緣,並無甚深交,但言談中也知他爲人耿直,不屑於那些營營苟苟之事。”
“難得啊!看來這賀萱還真不是池中之物,能讓我這目下無塵的侄兒如此讚許的人,到現在還真是沒有幾個。賀萱,擡起頭來,讓朕看看你。”
“回萬歲,草民生得粗鄙,恐辱了聖目。”
“無妨。”
聽了這話,賀萱纔敢把頭擡起來,但只是片刻又低下了頭。
雖然只有片刻,但衆人也看得清楚,特別是正位上的皇帝,看到賀萱的樣子,竟然不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