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捋順了二妮兒的亂髮,輕聲問道,“到底發生了啥事?”不等二妮兒回答,她又描補道,“就算髮生了天大的事兒也得好好活着啊,你不爲了自己,也得爲三個孩子想想啊。”
說到孩子,二妮兒的眼淚迅速積聚,很快便堆滿了眼眶,一眨眼,便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二妮兒捂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這次不等覃初柳再發話,她自己就擦乾了眼淚,然後顫聲對元娘說道,“大姐,那妾室的孩子沒了……”
孩子,沒了!
覃初柳側着耳朵仔細聽二妮兒說話。
“昨天白天還好好的,晚上做年夜飯,一大家子人的飯食,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便讓她給我幫把手。也沒讓她幹啥,就是給我燒個火,她在那裡坐了一會兒就說肚子疼,我原只以爲她要偷懶,就沒理會。誰成想不大一會兒她就見了紅,送到鎮上去的時候,孩子已經沒了……”
後來的事情就是二妮兒不說覃初柳也猜得到,指定是那妾室誣衊是二妮兒害她沒了孩子的,趙長鬆一氣之下就把二妮兒攆了回來。
覃初柳猜想的八|九不離十,只一點她沒想到——那妾室懷的是個男胎。
“婆婆聽到消息登時就暈了過去,只說我的命跟趙家犯衝,這才害得他們趙家沒後。長鬆一氣之下發了狠,說是,說是要休了我……”二妮兒磕磕絆絆地說完,有哭了起來。
這次覃初柳沒有說什麼,任她哭去了。這個世道,被休歸家的女人,想要活下去着實不易啊。
她雖然不多喜歡這個二姨母,卻也絕對稱不上討厭,再加上二妮兒和元孃的姐妹情。她再怎樣也不能對二妮兒太苛刻了。
覃初柳又想到蔣氏的事情,果然,家有小妾是非多啊。像是普通莊戶人家的夫妻,沒有餘錢納妾。日子過得反倒和順很多。
二妮兒哭到後來已經發不出聲音,只是一抽一抽的,就好像隨時要昏厥的樣子,元娘害怕了,絞盡腦汁的想着說辭勸說二妮兒,奈何除了讓二妮兒好好活,她實在是想不出別的了。
最後她把求助地目光投射到覃初柳身上。覃初柳想了想,湊到二妮兒身邊,柔聲對二妮兒說道,“二姨母。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你莫自亂了陣腳。”
二妮兒轉頭看她,淚眼朦朧間,就只見眼前一個小小的輪廓,模糊卻又真實。
覃初柳比趙蘭大一歲。趙蘭相比於同齡的女孩兒就要顯得成熟許多,但是和覃初柳比起來,差的卻又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柳柳你說,二姨母還能咋辦?這都不是最壞的地步的話,最壞的地步又是啥?”二妮兒這是病急亂投醫了。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如二姨母想的那樣,夫家休了你。孃家容不下你,你沒了活路,一死了知罷了。”覃初柳輕描淡寫地說出一個女人最悲慘的命運,邊上聽着的元娘和梅婆子都不禁打了個寒戰。
“二姨母,這也只是最壞的可能罷了!現下事情還沒有到這個地步,興許還有轉圜的餘地。”覃初柳可不想嚇壞這幾個女人。趕緊說出自己的想法:
“要休妻也總得有個說的過去的理由,那女人的孩子到底是怎沒的,誰說了都算不得準,只大夫說了纔算。還有,那趙家太太說你沒爲趙家留後也不對。二姨母你已經有三個孩子,證明你不是不能生,興許下一胎就是男娃,他們若是以這一條休你,也站不住腳!”
一番話說完,元娘幾個都開始思考起來,還是梅婆子腦子快,“啪”地一拍大腿,“柳柳說的對,趕明兒就去鎮上找那治病的大夫,問問他不就成了。”
梅婆子咂咂嘴,“她怎麼就那麼嬌貴,懷個孩子就不能幹一丁點兒活了,想當初我懷孩子的時候,還不是整日在攤子上忙活。”
一般人家的媳婦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哪能像富貴人家的少奶奶似的啥都不幹,就專門養胎。
二妮兒停了哭泣,想想覃初柳說的話,覺得十分有理,顫巍巍地握住覃初柳的手,“柳柳,你只說二姨母接下來該咋辦吧?”
若說剛纔二妮兒是病急亂投醫,現下她已經看到了星點的曙光。
覃初柳不答反問,“二姨母,我問你,你還打算不打算和二姨父好好過了?”
“我自然是想好好過的,”嘆了口氣,“不好好過又能有什麼辦法,總不能不管三個孩子。”
覃初柳就知道,二姨母決計是不想離開趙家的,就算趙家再不好,她畢竟在那裡生活了這麼些年,還爲趙長鬆生下了三個閨女,若她離了趙家,三個閨女的命運只怕不會好。
“既然如此,那就想辦法洗脫罪名,儘量把責任推到旁人的身上!”覃初柳一錘定音。
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不說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只就洗脫罪名這一條,就不是容易辦到的。
二妮兒在元孃家住了兩天,精神才漸漸恢復,眼見就要大年初五了,小河也要回到馬管事那裡繼續學習。
覃初柳指派戚老頭套上牛車送小河走,臨走前,覃初柳特別交代小河,“你看看劉地主家是從哪裡買的種子,若是可以,也給我聯絡聯絡。”
小河點頭應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送走小河,覃初柳開始專心處理起二妮兒的事兒來,不是她心好,實在是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二妮兒總在她家住着也耽誤她幹活。莫不如她替二妮兒解決了麻煩,然後讓她早點兒離開。
當天,她就和谷良去了太平鎮。太平鎮上大大小小的醫館有四五家,覃初柳沒有挨家走,只打聽到年三十還開門的只鎮東的一家,便帶着谷良直奔鎮東。
這家醫館不是很大,但是來看病的人着實不少,坐堂的是個鬚髮皆白的老翁,看上去就像是醫術高明的樣子。
等診堂裡的病人走的差不多了,覃初柳才上前與老大夫說話。
“老爺爺,我想像您打聽點兒事兒”,覃初柳乖巧地說道。
這老大夫從覃初柳一進門就注意到她了,小孩子往那裡一站,身姿筆直,明明像是有急事的樣子,卻很知道分寸,只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等。
他對覃初柳的印象不錯,便捻了捻鬍子,和藹地道,“小姑娘想問啥?”
覃初柳極力裝出很悲傷的樣子,低垂着頭,囁嚅道,“我姐姐的孩子流掉了,就在大年三十那晚。聽說是在咱們醫館裡看得診……她現下整日在夫家哭,一直說是有人害了她,老爺爺,我想知道……”
“小姑娘,大人的事兒你莫管,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造化,沒有就是沒有,莫要強求許多,你還是回去吧。”老大夫不等覃初柳說完,便打斷了她的話,還一副送客的架勢。
老大夫越是這樣,就越是說明他知道些什麼。覃初柳不死心,又裝可憐問了幾個問題,老大夫具是閉口不答,覃初柳見問不出什麼來,便只得垂頭喪氣地走了。
一出醫館,她馬上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向附近的人打聽醫館的事情,一番打聽下來,總算是有個收穫,原來,三十那晚,這醫館值夜的大夫並不是剛剛那老大夫,而是他孫子。
他孫子自幼跟着他學醫,現下已經二十出頭的年紀,醫術還遠不及自己爹和爺爺,所以老大夫輕易不讓他出診,只讓他晚上守在醫館裡應對些疾症。
覃初柳又打聽了那老大夫的孫子的品性,大傢伙也只笑笑不說話。
覃初柳心裡有個猜想,便又折回了醫館。
老大夫見她回來,有些無奈,“小姑娘,你莫爲難老夫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覃初柳只看着他,晶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然後便是大顆大顆的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掉。
老大夫慌了神兒,趕忙走到覃初柳身前,蹲身給她擦眼淚。
這老頭兒連個不認識的小姑娘哭都能心疼,指定是個良善的!
“老爺爺,其實我剛纔說謊了!”覃初柳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流掉孩子的女人根本不是我姐姐,她只是我二姨父家的妾室!”
覃初柳把二妮兒的事兒給老大夫說了。在覃初柳看來,這件事本來就不怪二妮兒,所以她也沒有什麼保留的。
老頭兒聽完覃初柳的話,氣得直吹鬍子,枯槁的手拍着大腿不停地道,“那個孽障,那個孽障,害我晚節不保啊!”
那個孽障!是誰?
不等覃初柳問,就見老大夫豁然起身,顫顫巍巍地往後堂跑,覃初柳追過去的時候,就見老大夫手裡揪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不停的抽打。
那年輕人身量不多高,被老大夫打了也不敢還手,只一個勁兒的叨唸,“爺爺,有啥話你好好說,莫動手啊。”
不大一會兒,又有一對中年夫妻衝了出來,一左一右地挾制住老大夫,年輕人這才得了救。
“爹,發生了啥事?咋動了這麼大的氣,莫氣壞了身子!”中年男子一邊給老大夫順氣一邊問道。
老大夫餘怒未消,指着年輕男子道,“你們教養的好兒子,竟然爲了錢財與人合謀來害人,咱們老華家的臉都讓他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