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露華和姚瑩瑩性情相近,脾氣相投,文采不分伯仲,許多見地不謀而合。她祖籍便是錦官城,與姚府是世交。教導姚瑩瑩規矩禮儀的嬤嬤,年老還家榮養後,曾被史露華的母親請回家中專門教導史露華的規矩。可能是因爲有一個相同的教養嬤嬤,兩人格外能談得來。
而許燕萍的身世在金穗看來比較離奇。
許燕萍祖籍蜀郡,祖父輩是當地大地主,祖上世代耕讀,算是書香世家。可許家沿襲了許多陋習,這些陋習在女皇當政之後幾乎被消滅了,但一些頑固不化的世家仍固執地遵循古訓。家族女性裹小腳是其中之一,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是其中之二。
許燕萍是女學堂裡少數纏足的女孩,祖父和父親嚴令不許她讀書,家中的文房四寶從來不讓她碰,她最擅長的是女紅和廚藝。倘若不是許家要顧臉面,許燕萍根本沒機會進女學堂。她的字在小姐們眼中稱得上極醜,但這女孩是個奇葩,即便父親不許她練字,許燕萍卻憑着在女學堂讀書的功夫認了很多字。因她擅長風景刺繡,對畫作往往有獨到的見解,故而被姚瑩瑩引爲畫友。
姚瑩瑩在女學堂交友極廣,這三位只是與那本畫評相關的。
姚真真向祝葉青打聽過,柴家送給姚太后的瓷器畫評,字跡是模仿姚瑩瑩的字跡,這三人借過姚瑩瑩的畫評之後卻都還了回來,說明她們其中一人會模仿姚瑩瑩的字跡。或者她們身邊有模仿姚瑩瑩字跡的人。
金穗三人今天要做的,便是找出那個人。
馬秋霜高傲,是將門虎女,史露華溫婉。是大家千金,許燕萍嬌弱,是小家碧玉。三個人都是有嫌疑的,馬秋霜本家是伯京的,祖父在錦官城盤旋多年,因此跟着祖父任上。伯京貴女在小小的錦官城,身份竟不如皇商之女的姚瑩瑩,在姚瑩瑩入學堂之前曾多次與姚瑩瑩在年末考覈上暗中較勁,但她文不成武就,偏偏姚瑩瑩走的是淑女的路子。姚瑩瑩入學堂之後。反而與姚瑩瑩莫名成爲好友。
史露華與姚瑩瑩關係最好。但她家與姚府的關係源遠流長。是三家裡最瞭解姚府的。若是史家投靠傅池春或者說姚太后,那麼,姚府可就危險了。
許燕萍不用說。她的身份最低,又常常自卑,暗地裡嘲諷過姚瑩瑩幾回,且因會刺繡,模仿能力最強。另外,這女孩功利心也比較重。可許家根基淺,與柴家搭上關係的可能性不大。
金穗分析來分析去,攪合得頭都大了,從表面上看,大家和樂融融的。誰都沒有壞心,一個個都是演戲的高手啊!
姚瑩瑩話落,目光輕掃,史露華低首掩帕輕笑,許燕萍臉上笑着,眸中卻劃過一絲妒忌。
馬秋霜則冷傲地直言直語:“姚大姑娘,你多大的人也不羞,在我們面前提你家老太太和太太對你的寵愛,打量我們是沒人疼、沒人愛的。”
其他姑娘聞言,嬌聲指責姚瑩瑩,鶯聲燕語,銀鈴般的笑聲連成串。金穗暗道,若是個男子此刻在這兒,恐怕骨頭都得酥了。
姚瑩瑩忙道:“好,好,我認罰。哎,我今日出門聽到喜鵲在叫,興沖沖就來了,若早知那喜鵲是在埋汰我的,我情願躲在屋子裡睡懶覺,也不敢來!”
馬秋霜冷傲的臉色繃不住,撲哧笑道:“明曉得我是個直來直往的,你偏愛話裡有話地擠兌我,打量我聽不出來不成?”
一直未出聲的史露華這時候接口笑道:“瞧瞧,還說直來直往,這回可是因着喜鵲,走一回彎路了!”
衆女大笑,馬秋霜鬧個大紅臉,啐了史露華一口:“你們倆個一夥兒的,我說不過你們!”
姚真真天真無邪地輕抱住史露華的脖子,衝馬秋霜道:“大姐姐和史姐姐是一夥的,我和大姐姐一夥,那我和史姐姐也是一夥的了?”
馬秋霜橫了她一眼,明媚的眸子含着嬌氣。
史露華親暱地墊着手帕點點姚真真的額頭,笑道:“還是真丫頭嘴甜!”輕摟着姚真真,讓她依偎着自己坐。
馬秋霜扭過頭佯裝生氣,不看她們。
金穗眉一擰,一種怪異的感覺漫上心頭,但她也說不出是哪裡奇怪。以前她與馬、史二人接觸不多,從未在她們身上投注過這麼多注意力。
姚瑩瑩打圓場道:“可見是我一句話說錯了,竟惹出這場官司。我們來這裡,爲的是賞花、開心。一會子我們玩個擊鼓傳花,接到花的要當場或吟詩或作畫或撫樂,各展所長,那技窮的要受罰,讓人服氣的也得有賞。我這裡整好有套瓷器,是黃姑娘剛送我的,我愛得緊,爲着留個念想,少不得借花獻佛作個彩頭了。”
又偏頭對金穗道:“黃姑娘可莫怪罪我。”
若是姚瑩瑩不問,金穗少不得要假意怪罪幾句,她既然問了,她自然只能說不怪罪。
聽了姚瑩瑩這話,大家都有些傷感。小姑娘們本就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全坐在這裡圍着姚瑩瑩,是因爲姚瑩瑩明年將會進宮,見一面就少一面,不免生了依依惜別之意,便紛紛附和她的話,興致勃勃地將幾張八仙桌併成一張大桌子。另有小姑娘們見有趣,也參與了遊戲,這桌子就拼越越大,衆女圍桌而坐。
金穗準備齊全,各種樂器、筆墨紙硯並執筆丫鬟一應俱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刀槍棍棒的道具,應有盡有。
姚瑩瑩做裁判,木蘭擊鼓,姚瑩瑩親手掐了一朵開得最豔的薰衣草作爲傳花的道具。
鼓點一聲緊似一聲,血液隨之沸騰。
第一支花落在金穗這個東道主的手中,姚瑩瑩笑道:“看來,這花也是有靈性的,竟曉得黃姑娘是東道主。”
金穗含笑起身:“那我就拋磚引玉了。”
論起詩詞歌賦,金穗簡直就是個文盲,琴棋書畫略有涉略,她擅長的是死記硬背和心算。死記硬背是前世應試教育留下的後遺症,心算則是因着她長年算賬的緣故。除了這兩樣,她還有一手好書法,這麼些年練下來,在明德女學堂小有名氣,還有些新進學的小女孩臨摹她的字帖。
但一般女孩子的字跡是不外傳的,小女生們臨摹的字帖說是金穗的,其實是女夫子們模仿她的字體做成的。曾有女夫子稱呼金穗的字體爲“黃氏小楷”,金穗知曉後大囧,便明言命名爲簪花小楷,意爲閨中女孩的字體,並道明是她的母親教給她的,並非她自創。
曉煙展開雪白的宣紙,古樸的麒麟青銅鎮紙壓首,珍眉嘴角噙笑研磨,眸中有驕傲之色,在衆目睽睽之下,絲毫不怯場。金穗嗔了她一眼,先在旁邊的紙上寫了一個黃字,潤了筆,這才提筆在宣紙上正式書寫。
她一邊寫,姚真真一邊念,待她寫完,一個個年輕的腦袋湊過來,交口稱讚:“黃姑娘的字越發進益了!”
還有人問金穗要字回去臨摹的,有姚瑩瑩的前車之鑑,金穗哪裡肯,抿脣微笑極爲自謙地帶過話題。
接下來女孩子們各露才藝。
小姑娘們學習各項技能,在嫁爲人婦之後往往都會收斂起來,平時沒有多少機會表現自己,只有逢年過節長輩高興時纔會賦詩作畫,學習舞蹈的更是要偷偷躲起來當鍛鍊身體,即便是學堂裡也不好在人前跳舞,在長輩們面前越發要矜持穩重。不過,姑娘們的私人聚會卻沒這麼多顧忌,一個個年輕氣盛,爭強好勝之心甚重。
人不風流枉少年,才華橫溢是一種優雅的風流。
史露華作畫,馬秋霜舞劍請姚瑩瑩彈奏古琴助陣,而最擅刺繡和廚藝的許燕萍不肯落後於人,在丫鬟的攙扶下窈窈窕窕地走上前,評論女孩們的畫作,當是史露華的畫作獲得的溢美之詞最多。
史露華神采飛揚,道:“姚大姑娘,雖說今日是你拿出彩頭,卻是人家黃姑娘送的,你總不能空着手白領了人情。姐妹們說說,姚大姑娘該不該爲我們表演個節目?”
小女孩們玩得興起,推姚瑩瑩上前。
姚瑩瑩眉心一動,能表演的才藝女孩們都表演過了,無論這時候她表演什麼都有爭彩的嫌疑,便笑道:“我方纔不是爲馬姑娘伴奏過古琴?你們偏當做沒聽見,又要來鬧我。可盛情難卻,我就玩個新奇點的。”
衆女好奇地問:“什麼新奇點的?”
姚瑩瑩故作神秘地一笑:“稍等。”俯身對金穗耳語幾句。
金穗微微瞪眼,點了點頭。她離開一會兒,回來時帶了一溜酒壺,姚瑩瑩說的“新奇”是她曾經在她面前露過一手的調酒。她當然沒有現代酒吧裡的調酒師動作酷帥,但經過各種失敗,有幾種調出來的酒味道還不錯。
她拿出來的都是黃酒,調到一起喝不會產生不良反應。
姚瑩瑩打開瓶塞聞一聞便知是什麼酒,說道:“這是桃花酒,這是女兒紅,這是杏花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