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倒真的相信文華所說的“青梅竹馬”了。
相處了兩日,鄭文婷把文太太也邀請過來打葉子牌,還告罪說把文太太的兩個開心果搶走了,特意另送了她一副鐵製的葉子牌。雖是鐵製的,刻紋卻是極其華麗精緻。
鄭文婷的丫鬟解釋:“這種鐵不會生鏽,是鋼。”
文太太道謝,也覺出鄭文婷的真誠來。
鄭文婷歉意地笑道:“我在揚州住了兩年,吃慣了那邊的菜,因此帶的廚子只會做淮揚菜。倒是累得你們吃不慣飯菜了。”
明明是爲慕容霆而帶的廚子,她卻攬在自己身上,這姑娘實在聰明。
文太太打了一張牌,回笑道:“鄭姑娘言重了,我們頭回見識淮揚菜,也覺得新奇,還是拖姑娘的福才吃上幾回淮揚風味的菜呢。”
文太太說得很真誠,可鄭文婷看的卻是金穗和文華的臉色。文華聽了文太太的話之後臉色僵了一僵,金穗卻沒什麼表情,沉思似的盯着手中的牌。
因文華和金穗尚小,兩人都不太會玩牌,鄭文婷特意叫了她的兩個大丫鬟邊給她們看牌,邊慢慢地教她們。
文太太的話音未落時,金穗便已摸出一張,嘀咕着問她身後的丫鬟:“姐姐,打這張對不對?”
那丫鬟亦小聲道:“是這張。黃姑娘學得真快。”
金穗便靦腆一笑,當做沒聽見文太太和鄭文婷的對話,把牌扔了出去。
年紀小也有年紀小的好處,小孩子哪兒能處處周到,一心兩用呢?
鄭文婷扭頭道:“下一站咱們能住驛站了,等到了地方,那裡的菜色想必大家還能吃得慣。”
“那多謝鄭姑娘費心了。”文太太笑了笑。兩人不過說了三兩句話,這牌就走了兩圈了。打牌是個很費腦子的活兒。
文華卻暗自偷笑,爲能舒服地吃一頓而開心。
之前他們也有住過一回驛站,驛站裡比客棧要方便,能點到不同地方風味的菜色。文華最喜歡的是裡面的甜點。
當然,他們能住上驛站這種專爲朝廷官員路上歇息準備的地方,託的還是慕容霆的福。
鄭文婷身子漸好了,當天下午便和文華一起騎馬,文華換了一身簡便的騎馬裝。鄭文婷拿帷帽掩了頭髮和臉,露在外面的只有發頂的綠色玉簪。加之她一身淺綠色的衣裳,整個人看起來幹練而又典雅。
因這一片綠意,讓遠觀的人瞧着也涼爽。
鄭文婷和文華揚鞭在前。她的三個丫鬟策馬緊跟其後,馬蹄揚起一片灰塵,追着前面的隊首而去。
金穗頭一回頗爲惆悵,扒着窗口露出羨慕的目光追隨前面亮麗的幾道身影。
慕容霆原本要去追他未婚妻的,見了金穗伸出的腦袋。勒住繮繩,徐徐隨着馬車前進,笑道:“小丫頭,是不是也想騎馬啊?”
慕容霆的高頭大馬揚起脖子打了一個響鼻,金穗嚇了一跳,身子向後一退。眼中悄然滑過一絲羞惱。
慕容霆悶悶低笑,覺得她的反應十分有趣。
金穗羞憤,難道眼前突然出現了馬頭。她不退回來,還應該把腦袋伸出去不成?
那是傻子纔會乾的事兒。
“回慕容公子的話,我從小身子不好,不能騎馬。”金穗當然不會因爲他的一個挑釁,就放肆地不回答他的話。她心裡其實非常反感和無奈這種階級反差帶來的壓力。
況且,慕容霆的未婚妻還在前面呢。雖然她年紀小,可不代表她有放肆地和慕容霆說笑的權利。
慕容霆微微可惜,自從他聽說金穗獨自殺了傅池春的一個得力手下時,對這個小女孩升起了好奇,且這女孩子平靜的表情下掩藏了一股子韌勁。他和她在那之前有過兩面之緣,可惜那時候他絲毫沒察覺到這股韌勁,這樣的強韌,忍不住讓人想要試探她的底線。
慕容霆察覺心底的想法,猛然一驚,他不動聲色地轉回頭,哈哈笑道:“這可是顧大夫的不是了。我倒沒想到,黃姑娘也會羞惱。好啦,小妹妹,莫惱了,等你養好了身子跟我說一聲,我回頭讓人送你一匹馬,當做是補上見面禮吧!”
慕容霆說罷,一抖繮繩往前面去了。
金穗對上文太太詢問的眼,解釋道:“上回慕容公子到珠黎縣府走訪百姓,也到過我們家的,後來我孃親獲賜牌坊的事情也是慕容公子出的力。”
文太太點點頭,席氏救了姚長雍她已知道了,姚家和慕容王府關係密切是世人皆知的,那麼金穗見過慕容霆便不是稀奇事兒了,她反而覺得是慕容霆故意爲之。
文太太還沒開口,外面便又有一騎越到前面去了,金穗正要去看是誰,扒開窗戶正好對上一個腦袋,嚇得心臟猛跳了幾下,還以爲是慕容霆從前面回來了呢。
定睛一看,原來是小喜子公公。
小喜子公公邀請道:“黃姑娘要不嫌棄,我便帶姑娘去轉轉吧。”
金穗的歡喜幾乎從眸中滿溢出來,忙說:“我哪兒敢嫌棄公公,等我換身衣裳這便出來了。”
她沒有騎馬裝,只換了身輕便的衣服。
小喜子公公站在小矮凳上,把金穗抱上馬背:“姑娘把繮繩抓緊了,莫亂動,馬兒溫順,不會亂跑的。”
小喜子說完,自己也跳上了馬背,坐在了金穗的身後,抖了抖繮繩,馬兒疾奔,很快追上了前面的車隊,不過要想追上慕容霆他們卻是不可能了。
金穗閉着眼享受夏天溫熱的風急速滑過耳畔、臉龐,小喜子笑了笑,加快了馬速,金穗笑得更歡了。她很久沒這種放空思想的全身心輕鬆了。
過了半晌,離後面的車隊有了些距離,金穗睜開眼,看到周圍不時出沒的騎兵護衛,笑問:“公公,你教我騎馬咋樣?嗯,回頭我送你一件禮物。”
“嘿,黃姑娘真喜歡騎馬了?”小喜子有些爲難,說道,“你要想學騎馬跟雍公子說一聲,他給你找的師父肯定比我好。”
“雍公子?”金穗疑惑地重複,想起在小喜子前面那個經過馬車窗口的影子,她有些明白了。
小喜子肯定她的猜想:“剛纔雍公子見你和我們大公子說話,因此叫了我過來帶你騎馬。”
他沒出口的是,他平日跟在慕容霆身後,根本沒時間教她騎馬。
金穗先是呆怔了一下,莫名地想到,姚長雍不會真的要像他承諾的那樣“贍養黃姑娘,奉養黃老太爺”吧?
她打了個激戰,覺得太詭異了,同時也想到了小喜子的爲難,忙道:“是我莽撞了,公公莫往心裡去。就我這身子,一天喝三碗藥,真請了師傅來教,反而是耽誤了師傅的時間。”
“黃姑娘言重了,何必妄自菲薄,顧大夫醫術一流,姑娘身子康健指日可待。”小喜子察覺到金穗的悲傷,忍不住安慰她。
金穗正要說什麼,耳尖地聽到類似打雷的聲音,她渾身一震,這種聲音前世太熟悉了,以爲是自己沒聽清,忽而又模糊地傳來第二聲。
是槍響!
她不會聽錯,這個時代有槍她早知道了,卻不意會在這種時刻聽聞槍聲。很明顯,這裡夠得着分量被人用槍指着的,唯有慕容霆一個。
“喜公公!你有沒有聽到打雷的聲音?”金穗壓抑下心中的驚惶,不安地問小喜子。
小喜子豎起耳朵聽了聽,他的耳力顯然沒有金穗的好,神色肅然:“黃姑娘聽真切了?”
“剛纔響了兩聲,這會兒聽不到了。”
金穗話還沒說完,小喜子調轉馬頭,飛奔回馬車旁邊,喊道:“公子遇襲,全體戒備!嚴副衛長,曹衛長在公子旁邊,這邊的人馬由你調度!敵方有火槍!”
小喜子喊完話,不管呆愣一瞬的人,勒緊繮繩壓低身子飛快地往前跑,跑了一段路發現金穗還在他的馬背上,他的身子不能完全伏低,暗自咒了一聲:“這羣狗雜碎!”
可半路上護衛們離他遠,根本沒時間把金穗交給別人。
金穗嚇得不行,小喜子的話讓她的猜測完全成真,繼而她想到,前方和慕容霆他們在一起的還有文華。慕容霆、鄭文婷、姚長雍是正經主子,他們當然優先享受護衛們的保護,可文華在他們眼裡恐怕和螻蟻相差無幾,她不信慕容霆在危難關頭會去關注一個小小的文華。
呼呼地風聲迅速地從耳邊掠過,帶着微微的刺痛,金穗勉強睜開眼睛,又是嚇了一跳。
小喜子竟然從馬揹包裹裡掏出一支和她身高差不多的火槍,他臉色冷峻,馬兒的疾馳和顛簸絲毫不影響他上膛,他像是隨時準備奔赴戰場的戰士。
馬兒行了半刻鐘,金穗終於看到了慕容霆等人,文華被幾個護衛團團圍住,正在撤離戰場,看到馬背上的金穗她十分驚訝,發白的臉色更白了,可一名護衛迅速控制她的馬兒把她帶走了。
金穗與她錯身而過時,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下,對慕容霆也生出了一絲感激之意,打算忘了他先前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