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蘇月正在院子裡看婆子們打年糕。
侯府裡的過年氣氛是足，但是並沒有一點波及到這個偏院。
沒人送過年的衣服，也沒有人送任何膳食。
就好似這院子是一塊飛地，獨立在侯府之內，誰都不管，任裡面的人自生自滅。
不過呢，有錢自然是不怕的。
侯府廚房不送，榮婆子便帶人到外頭去買。
買柴米油鹽醬醋的時候，還要悲嘆一聲我們姑娘苦啊，侯府真是什麼都不管的。
買雞鴨魚肉則是變裝不出聲。
前兩天榮婆子買了幾袋子好糯米，她們之中有從南方來的，知道怎麼做年糕，蘇月便讓她們趕緊做。
正好她身上也乾淨了，便裹成了個球一般的興致勃勃的在旁邊看着。
然後，院子裡便突然出現了兩人。
蘇月瞅瞅月門，再瞅瞅那牆，揮手讓全部抄傢伙站起來的婆子丫鬟們該幹嘛幹嘛去。
然後對着那長相實在普通的男人道：“咱們進屋說？”
那男人眉頭挑了下，做了個請的手勢。
在自己的院子居然被別人請……
蘇月默了一下，帶着他們走進了堂屋旁邊的書房。
有大夫人送的那兩簍子碳和榮婆子高價買回來的銀絲炭，書房裡燒了兩個炭盆，便也暖和起來。
蘇月在椅子上一坐，道：“你們找我有事？”
聽到主院發生的事，她便讓薄荷拿錢去找人了，現在薄荷沒有回來，這兩人卻出現了……
無火看了她半晌，確認她的確是沒有一絲害怕，也沒有任何擔心，才緩聲道：“我們需要那些錢，錢我收下了，姑娘有什麼事要辦，儘管說。”
蘇月愣了下，道：“薄荷沒說嘛？我不要求你們做什麼。”
“說了，可是無功不受祿，我們不欠人人情。”無火淡聲道。
聽到大管事的回覆，他第一想法便是殺進侯府，逼着蘇景天交錢出來。
可是卻被大管事給勸住了。
侯府有他們這些人，也有自己正經的護衛，蘇景天身邊便有二十多個親隨。
他們現在能出力的人並不多，要真的殺進去，蘇景天能不能殺不知道，他們這些人肯定是死定了。
還會連累外面那些孤兒寡母。
可是沒有錢，他們這些人也死定了。
所以，他本是想着先安排好外面的人，便自己去找蘇景天算賬。
結果那個小丫鬟找了過來，還給了無冬（那個少年）一萬貫，說是姑娘給的，是姑娘的心意。
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大姑娘，無火是知道的。
那時候老侯爺還沒有死，便讓他想法子找到這個女孩子的下落，只他找了幾天都沒有找到，老侯爺便死了。
隨後這女孩子高調進府，他便沒有再管。
不過，這位蘇大姑娘在府裡過的什麼日子，他還是知道的。
那純粹就是侯府給個地方給她住的，其他一概不管。
所以這錢絕對不是侯府的，而是這位大姑娘自己的。
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出手便是一萬貫……
他想不多想都不可能。
他可不願意因爲這一萬貫，將所有人都搭進去。
當然，他也的確需要這一萬貫。
那麼，便只能來談判了。
看着無火，蘇月的眉頭輕蹙了一下，道：“說實話，我現在的確沒有什麼事需要你們做的，我只是，只是覺得你們那麼多人，沒有錢的話，怎麼過年？”
“現在沒有，那便是以後有了？”無火音調平淡的道。
蘇月想了下，帶了點沮喪的道：“你這話我居然無法反駁。”
“姑娘並不算侯府之人，這錢，我們收了，卻是不能當做侯府欠我們的，我無火幫人做事，是做一次收一次錢。”無火看着蘇月道：“這一萬貫，當我預支的，姑娘可以找我辦三次事。”
蘇月眨巴了下眼。
無冬微紅了臉在旁邊解釋道：“大姑娘，我們給侯府辦事，是按照出動的人數算的，事情分爲三等，一等難度的出動一人一百五十貫，二等難度的一百貫，三等難度的八十貫。”
所以，若是要殺的人特別厲害，一次三千貫，實在不算多。
蘇月呆了下，道：“這一等難度是什麼意思？”
無冬一噎。
好吧，她一個大姑娘，就算侯府這麼待她，總也是侯府姑娘，好像，怎麼都用不了他們出動二十人殺人吧？
而且，他們現在剩下的人也不到二十人。
無火瞟了無冬一眼，道：“五次，我要是死了，這傢伙接着上。”
蘇月默了一下。
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我會要你去做那種，做幾次就會掛掉的事呢！
“姑娘如果還能再預支一些，這傢伙的兄弟也算上。”無火面無表情的接道。
無冬咦的一聲瞟向了他。
我兄弟，我哪有親兄弟？如果說兄弟們，那不也是你的兄弟嘛！
蘇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好吧，這位，我呢，也不瞞你們，我的確有點錢，也能再去找皇后太后要些錢出來，所以呢，，你直接說你的想法吧。”
無火眼神微動，臉上的神色依然不變，只轉頭看了一眼拿着根掃把嚴陣以待的守在堂屋門口的丁香。
蘇月揮手本是讓人都退下不用進來，不過丁香還是緊跟着進來堂屋，只是將門關上後，便緊貼在了門上。
這樣裡面的聲音只要大一些，她便能聽見然後衝進去。
“放心吧，我的人，不會亂說話。”蘇月亦彎眉帶笑的看了一眼丁香，笑道。
“我們兄弟留下了八十多戶家室，有老母，有妻兒，本是指望着侯府的撫卹，以後能安穩度日，現在侯府不給錢了，好些人家並沒有什麼積蓄，家中男人一死，也無法謀生。”
無火輕吸了一口氣道：“若是姑娘願意再預支兩萬貫讓我安置好那些人，我，還有剩下的兄弟一共二十七個，其中七個雖然斷了手腳，但是還能頂一些用處，我們，願意賣身給姑娘二十年，做什麼事都可以，姑娘只要一個月給幾百大錢讓我們有口飯吃就可。”
聲音頓了一下，無火又道：“姑娘放心，我們就算身死，也不需要姑娘再付撫卹費。”
蘇月看着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管事說的話，靠着正堂近的人都聽到了，也聽到大管事說，死了一百零六人。
無火說，八十多戶人家，也就是說，其中有二十多人是沒有家室的，是孤身。
而大管事也說了，老侯爺答應發放的錢是四萬四千貫，按照先頭無冬所說的價錢，這個錢等於是三百貫一人的撫卹，再加上一百三十三人出動的費用。
現在無火只要三萬貫，也就是將那八十多戶人家安置，一家按照將近四百貫的數目給了，而剩下的，包括他自己，只怕都沒有留一文錢。
而他卻說，要帶着剩下的人賣身給她，只要那麼一點生活費而已，就算死也不用撫卹費。
而且，他這麼說無冬沒有任何反對，也就是說，他們剩下的人都願意爲了那些孤兒寡母們，放棄自己的利益。
這些人……
這樣的人！
老侯爺怎麼能如此利用他們！
而蘇景天又怎麼能就這樣拋棄他們！
輕吸了一個氣，蘇月坐正了身子，收斂了臉上的神色，緩聲道：“我叫蘇月，這位，叫什麼？”
無火的臉色也不覺微凜，沉聲道：“在下無火，這位是無冬，我們剩下的兄弟大多是我們無字輩，只有四人是年紀比較大一些的從字輩。”
蘇月默了一下，心道你們居然還有什麼字輩？好吧，這個不是她管的……
微微思忖了一下，蘇月道：“無火，我呢，的確需要人手，當然，我不是要像老侯爺那般，我只是自保，你們也應該知道，侯府怎麼對我的，現在是他們自己在狗咬狗，等他們咬完了，說不定就來咬我了，當然了，我本也不是來等着被咬的，我是來報仇的。”
“姑娘若是要殺蔣氏和她的孩子，我連生活費都可以不要。”無火淡淡的道。
蔣氏當初派人南下幹什麼去了，大管事是知道的，也告訴了他。
看樣子，這位也知道蔣氏是她的殺母仇人。
蘇月笑了一下道：“我要報仇，不是說簡單的殺了她。”
怎麼一個個的都這麼說啊！
“姑娘想怎麼做？”無火問道。
蘇月側頭向窗外看了一眼，轉回頭道：“這個呢，要看她們怎麼做了，咱們先不說她們。這樣，無火，我再給你兩萬五千貫，你安置好那些人，也給你的兄弟們治療下傷，然後，我僱傭你們，按照護衛的工錢計算，一個月三貫錢，到得年底如果表現好可額外得十貫的獎勵，包吃住，包一年四套衣衫，若是因公受傷，醫藥費全包，因公傷殘另外安排地方工作，工錢可能沒有這麼高，按照其位置拿錢，若是戰死，死後的撫卹費兩百貫，若是有特殊貢獻，另外有賞，還有家人，若是願意，也可以在莊子裡安排事做。”
無火和無冬都呆了一下。
無冬瞅了眼神色看不出變化的無火，出聲問道：“姑娘，我沒聽大懂。”
這是，前頭給三萬五千貫，後頭還給工錢的意思嘛？還是旱澇保收的那種？
蘇月眨巴了下眼，看着無火笑得無邪：“無火懂了嗎？”
無火沉默良久，道：“姑娘爲何對我們這麼好？”
一個月三貫，一年四套衣衫，包吃住，戰死的撫卹費兩百貫，侯府的一等侍衛們也就這待遇了。
她這裡還有個年終獎勵，還有那特殊貢獻，只怕就是指額外的一些危險工作，還包醫藥費，傷殘了還可以另外安置，死後家人也有人照應。
而且，她說的的確對，她一個姑娘家的，也不可能像老侯爺那般，都是又危險又陰險的事讓他們做。
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極大的誘惑了。
她卻說，前頭還白給三萬五千貫……
肉包子太大，砸得他頭暈。
而按照他的經驗，世上就沒有白吃的午餐，這麼大的肉包子更不可能平白掉下來。
可是，要說這姑娘圖他什麼，他也想不出來。
只要有那三萬貫安置那些死去兄弟的家眷，他都願意連帶着剩下兄弟的命都交給她了。
她還能圖他什麼？
蘇月沉默了一下，道：“我需要，真正貼心的手下，可以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的手下，而與之相對，我願意給出他們值得的報酬，人命其實無價，人心更是無價，其實，我現在這麼做，是有些乘人之危，沒有給你們選擇的餘地，所以，我本，本想等你們過了這個難關，再和你們商談的。”
無冬張了下嘴，想說自己還是沒聽大明白。
但是雖然沒有聽大明白，他卻覺得胸口有些熱，那嘴便又閉上了。
無火愣愣的看着蘇月半晌，將一直環抱着的手臂垂下，單膝跪下，沉聲道：“好，無火的命和忠心，便交給姑娘了。”
無冬趕緊也跟着跪下了。
蘇月從椅子上下來，探手將無火扶了起來，道：“無火，快起來。”
讓無火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蘇月道：“這樣，我在外頭有一處宅子和幾處莊子，這裡不方便住，你們先去我那宅子或者莊子住着，至於你要安置的那些人，如果……”
“那些人不需要姑娘操心，有了錢，我自然能將他們安排好。”無火打斷了蘇月的話。
蘇月這麼一說他也明白，蘇月有錢但是沒人，而且，以蘇月現在的尷尬地位，還不能讓人知道她有錢。
所以，她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幾十戶人家少不得有些嘴雜和靠不住的，給了錢讓他們有錢安生，也算盡到他的責任了，日後若是有好苗子，他也可以收爲徒弟帶進來，但是現在，不能讓那些人知道蘇月的事。
蘇月欣然點頭道：“那兩萬五千貫，我明日讓薄荷拿給你，那宅子也由薄荷帶你們去，缺什麼，要添置什麼，你們儘管跟薄荷說。”
她讓薄荷告訴車凌那宅子賣給鎮國公府，轉手車凌就買了一處更大更好的，正好可以給他們住。
然後修繕都可以不用車凌費神了，找好了隊伍，只讓無火盯着就好。
從現在來看，無火這人不光義氣，爲人也通透能幹，事交給他，她放心。
無火應了一聲，也不再多說，起身抱拳道：“那好，小的先去安排，姑娘有事，儘管讓薄荷姑娘來找就是。”
反正那小丫頭找無冬不要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