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武城最是生機勃勃之時,這時候草原上開滿了草花,看上去如同鮮花地毯一般。
如果,不去在意那些橫七豎八倒伏在地的屍體的話。
實在是賞心悅目之景。
文將軍蹲在地上將一個北戎人屍體翻了過來,然後站起來衝着站在了一塊石頭上的趙皓道:“這是北戎合葉部族的衣服。”
趙皓點點頭,依然看向了阿耶城的方向。
眉頭慢慢的皺了起來。
這些人,不是耶律鴻基的軍隊。
三月底,耶律鴻基便開始在阿耶城陳兵,根據探子來報,至少有五萬人的騎兵。
當時他還特意將隱藏起來的軍隊留在了大馬山下,就是爲了可以同時策應風城和武城。
可,耶律鴻基如同上輩子一般,在四號這天進攻了,卻不過是試探了一下,便又退了回去。
倒是襲擊風城的軍隊要比上輩子多上一倍,若不是他早有準備,還設下了陷阱,風城只怕就被破了。
而亦是因爲如此,他這兩個月都被牽制在了風城,直到三天前,風城外面的戎兵突然退兵,一個都不剩。
他心覺有異,靠着直覺只帶了少數親衛便疾馳武城。
果然,武城被襲擊了。
被從風城退下來的殘兵襲擊。
這樣小規模的襲擊,對現在的武城是不痛不癢,可是,他心裡的違和感卻越來越重。
耶律鴻基呢?
探子說,那五萬人一直在阿耶城呆着。
可既然那五萬人在,怎麼由着這些殘兵來攻城?
這不是讓他們來送死嘛?
“合葉部族,是屬於中院大王的手下。”文將軍走到趙皓身邊道。
“咱們的探子,還沒回來?”趙皓聲音淡淡的問道。
“還沒有。”文將軍沉吟一下道:“這去年耶律齊一死,北戎人便關閉了關卡,城裡原來住着的宋人也都趕了出去,再要是宋人進城就會直接殺掉,咱們的探子,進不去城。”
進不去城,自然就探不到確實的城內消息。
說着話,文將軍又擡頭看了趙皓一眼。
這個少年,真真是讓他一驚二驚再又驚啊!
當初他押着水家之人過來,並且當衆斬首,他以爲這個少年正直熱血,可後來這傢伙丟一個口信說去阿耶城探查便跑了,卻着實讓他生氣,只覺得這小子也太大膽莽撞了。
而且,什麼去探查消息,當他不知道啊,這傢伙就是衝着那什麼蘇姑娘去的!
這少年情動做事出格點他能理解,可有這樣出格的嘛?
你是誰,你可是趙皓啊!你跑去阿耶城要是萬一被抓住了呢?
當時真真是急出了他一嘴的水泡,可還不能跟別人說,更不敢有什麼別的動作,還只能幫趙皓把尾巴給清理乾淨了。
那時候城裡可還有童貫的奸細在,要是一個不小心被人察覺了,那趙皓就真真是危險了。
他都急得半死,結果趙皓沒回來,鎮國公來了!
特麼的,一來,沒有看到趙皓,理由都不問的,便先打了他幾十軍棍。
他便乾脆什麼都不說,只說趙皓押了水家的人來,還了他的清白便不見了,他一個做下屬的,總不能去問上司的去向吧?
可鎮國公卻是不信,說只怕水家之事有詐,所以他害了趙皓。
他真真是氣得……
好在還沒有想做什麼的時候,趙皓回來了。
當時,他便覺得趙皓那行人有些不對,可是鎮國公卻是沒有任何察覺,聽趙皓說是去找商人弄錢,再又看到那些白銀,便相信了趙皓說的話。
然後,沒有兩天便離開了武城。
他當時,對趙皓的氣便消了。
那兩日,連他的副將都發覺到趙皓身上有傷,而且還是不輕的傷,鎮國公一個做爹的居然不知道?
再隨後,他對趙皓的心情又完全不一樣了。
趙皓單獨找了他,告訴他自己的確是去了阿耶城,而且,阿耶城的耶律齊已經被耶律鴻基殺掉,他們是殺出重圍的,而那些錢,是因爲他順手救了被追殺的商人,所以人家送的謝禮。
這樣的大事,趙皓沒有告訴鎮國公卻是單獨告訴了他。
不不,是,這小子當真是……
居然真的衝進阿耶城不說,還真的帶回來了這麼勁爆的消息。
這可是,北戎人一直到現在都秘而不宣的消息。
至於商人……
別以爲老子不知道那蘇姑娘就是跟着一個姓謝的商人過去的,武城是老子的地盤!
不說趙皓對他的信任,就衝着這傢伙的膽識,還有可以救人之時順便敲詐這麼多錢回來的本事。
他就下決心跟着他幹了。
只是,當時他還沒有料到,趙皓的本事遠不止如此。
那時候趙皓是送了一些糧食過來,不過那些糧食也就是支撐兩個多月,若是想支撐到開春,就需要勒緊褲帶,大傢伙都只吃半飽才行。
可趙皓告訴他,沒關係,不用節食,要保證士兵的體力,因爲,開春之後,北戎人肯定會進犯。
因爲,有人勾結了北戎人,告訴北戎說武城的糧食不夠,只怕連過冬都過不去。
他當時便明白了爲什麼趙皓對誰都不說自己去了那,也讓他不要對外說耶律齊已經死了,只是跟北戎人一樣,緊閉關口,還有,關閉武城。
士兵們放開吃了幾天後,便有人悄悄的越過了城裡的警戒,想往阿耶城和京城去報信。
被守在路口的趙皓親衛抓了個正着。
從那兩人順藤摸瓜抓到的幕後之人,他真是打破頭都沒有想到。
那人,是他的舅兄。
從小兩人一起長大,一起從軍,一起在武城守了這麼多年之人。
亦是他最相信之人。
難怪文徵明會走,難怪文徵明會相信那些話,因爲,勸說他的是這位舅爺,文徵明如何不信?
也難怪,他事後居然一點文徵明的蹤跡都找不到,還有,當年那個糧隊的蹤跡被消除得那麼幹淨,鎮國公一直對他有懷疑,這懷疑並不是毫無根據,因爲,洗掉那些蹤跡的,可不就是他的手下,這位最親近的舅兄嘛?
他當時氣怒之下,唯一慶幸的是,因爲趙皓的警告,趙皓說的事,他一個人都沒有告訴,包括自己的妻女和這位舅兄。
而當時,那舅兄被抓住,連着他和北戎還有京城一些人的通信都被搜出來後,還衝着他大叫,說這一切都是被他逼的。
他們兩家駐守在這武城已經這麼多年,死了不知道多少男丁,留下的都是孤兒寡母,可朝廷和趙家是怎麼對他們的?
特別是鎮國公府!
他們拼死拼活,好處都被鎮國公府得去了不說,連他文家本來可以做皇親的,都被鎮國公一句話,而被逼的只能將自家女兒嫁人!
現在有人願意幫他們,願意將鎮國公拉下來,願意讓他們成爲真正的武城之主。
當時舅兄沒有說完,他便一個巴掌抽了過去,連和他廢話都不願意,便將人交給了趙皓。
一個人被權勢矇蔽住了心,那麼說再多都是假的。
趙皓並沒有公開宣佈舅兄是奸細,而是將他秘密帶走,年後沒有多久,有北戎人偷襲燕山關隘,舅兄之子燕山關隘的副守將和正守將一起戰死,同時傳過來的信息是,正好去關隘陪同兒子過年的舅兄也戰死,若不是趙皓正好巡視過去,只怕關隘都被破了。
隨後,整個關隘都換了人。
換了趙皓的嫡系部隊。
他能明白趙皓爲什麼這麼做,也知道趙皓這麼做,一定是找到了確實的證據。
而單憑着那些證據,其實趙皓就可以定那些人的罪。
但是趙皓選擇了保留他們的顏面,讓他們以戰死的身份死去,至少留下的那些女眷不會受到牽連,還可以得到一些撫卹。
當然,最重要的是,不會連累到他文家。
舅兄的夫人亦是出身軍戶,武城軍戶,誰不是跟北戎人有血海深仇?這通朝廷上的人還好說,通北戎人,那可是會被人指着脊樑骨罵祖宗的,若是舅夫人和自家夫人知道,只怕只有上吊一條路走了。
所以趙皓讓他書寫公文報告燕山關隘被襲擊之事時,他毫不猶豫的便按照趙皓所說,只寫了舅兄兩父子是重傷,已經回武城養傷,直到上次北戎人來襲擊,才報了兩人戰死。
他當時心裡對趙皓那是真的感激,都想着,便是糧食吃完了,也要想法子穩定住軍隊,保證北戎人進攻的時候死守住武城。
可趙皓沒有讓他的人餓肚子,他只是讓他對外宣佈糧食不夠,所以一些士兵要先離開武城,然後將那些士兵調去了深山裡藏了起來。
隨後,二月的時候,朝廷的軍糧影子都沒有見到,但是三萬擔糧食從燕山關隘那邊運了過來,三月又是三萬擔,四月,北戎人開始進攻,可卻是一擊便走,隨後,糧食又運了過來。
可,趙皓沒有讓他的人餓肚子,北戎人卻也不來進攻,讓他想立功都做不到。
好不容易來了個攻城的,居然是一些殘兵敗將,都不用他的人出手,趙皓便殺了一小半(你也太勇了!)。
想了想,文將軍道:“要不,我帶人去衝一輪阿耶城?”
就算探子探不到,只要進攻,對方總要出城的吧?
趙皓臉色微沉,緩緩搖頭道:“不,不能去。”
文將軍的人進不去,可是凌川野是能進去的,十日之前凌川野確是回來跟老劉說了,阿耶城的駐軍極多,還都是精銳騎兵。
文將軍手下的騎兵不多,他的那兩營還在路上,這個時候去襲擊阿耶城,那也是找死。
細想了下,趙皓道:“我們回城。”
“將軍!”趙皓聲音未落,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還未到面前就道:“將軍,京城發了十萬援軍,由童貫帶隊。”
“童貫帶隊?”趙皓的眼瞳猛然一縮,道:“他們是往哪支援?現已經到什麼地方了?”
“是往西北方向去的,到那不知道,不過他帶走了京軍裡所有騎兵。”來人喘着氣道。
“讓容世子過來。”趙皓對趙申道了一聲,快步往馬走去,同時對文將軍道:“回城,備戰!”
騎兵……往西北而去……突然跑過來送死的北戎人。
趙皓心裡浮起了深深的不安。
是了,這輩子和上輩子已經有很大不同,耶律鴻基可是個用兵高手,不同的情況,他採取的方式也會不一樣。
那麼,下一步,他們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