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觀看多場,旁觀者的熱情和精神都開始低靡了。不過因爲這是最後一個,又是鳳帝最寵愛的兒子,鳳康一出場,衆人的情緒又高漲起來。
鳳康背手而立,往右面看臺上望去,只見鳳帝倚坐在軟背靠椅上,面上帶着笑,跟沒事人一樣,同湯遠修和能了大師說着什麼。
許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轉頭來看他一眼,臉上的笑意微微地濃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泛起的酸澀,朝兩邊看臺躬身見了禮,轉身將蓮花瓣上的十八武僧一一打量一遍,而後手指疾點,接連點出了其中的九個,“幾位師傅,一起來吧。”
此言一出,滿場寂靜,隨即看臺上起了騷動。
葉知秋在一片低聲的驚歎和議論聲中,清楚地聽見寧妃憤怒又不屑地冷哼了一聲,“譁衆取寵!”
鳳玥驚訝過後,只餘滿腹憂慮,輕輕地碰了葉知秋一下,“九嫂,九哥這是做什麼?莫非因爲四哥?”
葉知秋看了她一眼,笑笑沒有說話,心裡卻暗暗嘆息。
只怕不止鳳玥,在場的絕大多數人,尤其是寧妃和四皇子的黨羽,都以爲鳳康這麼做是在迴應四皇子的挑釁,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過來打四皇子一個響亮的耳光。
這羣錦衣玉食慣了,自認爲最有教養,最有頭腦,最重禮義仁孝的人,他們的眼睛只盯着那張龍椅,卻忘了此時坐在龍椅上的人昨天夜裡剛剛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即便萬人之上的天子,那也是血肉之軀。又年過六旬,拖着病體在那看臺上坐了一天,怎能吃得消?
鳳康一不能勸他取消考驗,二不能左右別人的心,三不能直接放棄讓他沒了樂子。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短的時間結束這場考驗。
結束了,他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哪怕只是提早一刻鐘。
這份簡單的心意,卻被人附加了無數的猜想,肆意曲解。連與之最親厚的妹妹也不能完全理解。
如此看來,生在富貴門庭,還真是一件悲哀的事!
唏噓間,那九名武僧已然有了動作。各自騰身而起,從四面圍攏過來。
鳳康也毫不遲疑地出了手!
從認識他開始。葉知秋就知道他武功不弱,卻是第一次見他出手。看的時候,便格外認真仔細。
四皇子的武功路數偏華麗,使起來猶如春風拂柳,流水落花,讓人眼花繚亂;十一的武功路數再偏迅疾,狂風驟雨一般,有種雷霆橫掃之勢。
鳳康的武功路數跟他們都不同。幾乎沒有多餘的招式,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是快、狠、準。沒有一會兒的工夫。便有兩名武僧被他擊敗,合掌退下。
和尚雖然講求不爭無慾,可被人這樣一挑九還是很傷面子的。在兩名同伴落馬之後,他們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攻擊的頻率。
雙方的速度越來越快,眼力稍差一些的,只覺鳳康前後左右上空都是人影。連成一片,就像一個不斷轉動的大碗。將他整個人扣在了蓮花臺上。
葉知秋屬於眼力差那一堆的,儘管張大了眼睛。還是捕捉不到鳳康的身影。只看到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名武僧脫隊而出,合掌退下。
如此持續了兩刻鐘的時間,場中的畫面突然定格。
定睛看時,只見場上只剩下兩名武僧,一個半空倒懸,對上鳳康的左掌,一個穩紮馬步,正面對上鳳康的右掌,正在比拼內勁。
僵持了數個呼吸的工夫,懸空的武僧手臂一抖,半截袖子“砰”地一聲爆裂開來,人也在布片飄揚之中倒飛出去。不過看起來並未受到重創,如燕子般凌空一翻,便輕輕地落回了先前棲身的花瓣之上。
雙手合十,隨着花瓣沒入地下。
就在同伴飛出去的瞬間,另一名武僧忽然撤掌,一個瞬移來到鳳康身後。雙掌齊發,對準他的後心拍去。
饒是知道那武僧不會對他下重手,葉知秋的心還是忽地一下提了起來。其他人也是握拳的握拳,張嘴的張嘴。
她這般反應是純粹的關心,那些人卻大多別有用心,因爲這最後一名武僧關係到鳳康最後的得分。
有心之人早就發現,蓮花臺上唯一無人的花瓣,處於第二層,通往場外的某一條路線正中的位置。
也就是說,如果鳳康打贏了那武僧,路線貫通,便能得到十分;若敗在那武僧手裡,便會兩段四人一線的情況,不管選哪一段作爲有效線路,都是四分。
一個十分,一個四分,可是天差地遠。
因而有小一部分熱切期盼他獲勝,更多的人則反覆祈禱他慘敗。
總之,場中的氣氛空前緊張。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武僧的雙掌沾衣之際,鳳康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陡然側移半步,就勢轉身,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抓住了那武僧的手腕。也不見多麼用力,就將那武僧掀到了空中。
緊接着雙腳一點地面,躍身而起,追加一掌,將人送回蓮花瓣上。
那武僧大概沒料到他反應如此敏捷,失神間,腳下一滑,踉蹌了一下。忙穩住身形,雙掌合十,隨着花瓣沒入地下。
“承認。”鳳康合掌還了一禮,便沿着自己打通的路徑,從蓮花臺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
“好!”
不知誰帶頭喊了一句,衆人才如夢初醒,或由衷或不情願地鼓起掌來。
鳳玥高興地握住葉知秋的手,“九哥果然厲害。”
“是啊。”葉知秋與有榮焉地彎起脣角,不爲他的成績,而是爲他那份良苦用心。
喬月桐坐在穆皇后下手一側,咬着下脣。目光癡怔地看着那個在喝彩聲中波瀾不興、又那樣英俊逼人的面孔,心潮難平。
她第一次見鳳康,是在她姐姐喬月梧死後。那時她滿心怨恨,想看一看這個害得她喬家家破人亡的男人到底有多麼了不起。於是她買通下人,瞞着家中長輩偷偷去了雪親王府。
在雪親王府門口守候了幾個時辰。終於見到了他。
當時她坐在車裡,他騎在馬上,夕陽燦爛,金色的輝芒在他們中間鋪展潑灑。塵埃跳動中,她看清了他的面容:微微眯起的眼眸,輕抿的薄脣。線條分明的下頜,無一不透着冷酷。
可奇怪的是,那一瞬間,她心中沒有恨意。當時她年紀還小,還不知道胸腔裡翻騰不休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愫。
她只是牢牢地記住了那張臉。
在庵堂裡的那些年。她每天都會想起那張臉。醒着想,夢着想,比想起爹孃和姐姐的次數還要多,多得數不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腦海之中描繪那張臉孔,成了她唯一的消遣。
正是因爲那張臉,還有圍繞那張臉所生出的種種念想,使得她不至於在青燈古佛之中孤寂而死。
當意識到想將那張臉的主人據爲己有的時候。她不是沒有迷茫掙扎過,也不是沒有輕視過自己,可那念頭一冒出來。就如同野草一樣,瘋狂地侵佔了她的心和腦。
她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可她不想承認。承認了,就是對姐姐和喬家的背叛。
所以她把自己的欲~念僞裝成仇恨,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讓自己相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姐姐。爲了喬家。
然而她沒有想到,她放棄尊嚴。不顧羞恥所追逐的男人對她這般決絕,竟要逼她跟家族的那些女孩一樣。遠走他鄉。
爲了留在京城,她不得不假裝順從,同意穆皇后將她許給十六皇子,在那個渾身散發着市儈氣息的僖嬪面前討巧賣乖。
她一直在勸說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然而看着英武不凡的他,再看看那個被他襯得青澀稚嫩、膚淺不堪的十六皇子,她的心就如同被千萬只螞蟻啃噬一般,痛癢難耐。
對那個男人,她越恨就越想得到,越想佔有。可是究竟爲什麼,她不能伴在他身側,卻要坐在這裡,幾近卑微地仰人鼻息?
是那個女人!
她霍地轉頭,看向坐在幾丈之外的葉知秋,恨不能從眼睛裡飛出刀子,劃爛那張淡然自若的臉。
農門之女,身份低賤,姿色也算不得一等,不過有幾個臭錢罷了,不知道使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段拴住了男人的心,就不可一世,目中無人起來。
麻雀就是麻雀,費盡心思攀上高枝也變不成鳳凰,在她面前裝的哪門子高貴?
老天真是瞎了眼,爲什麼不讓這種鳩佔鵲巢的女人早早去死?
葉知秋正和鳳玥低聲說着話,突然感覺到一雙不甚友善的視線,擡頭望時,正好瞧見沈夫人眼含笑意地看向這邊。她只當是錯覺,對沈夫人點頭一笑,算是招呼。
心下有些詫異,沈夫人無緣無故地看她做什麼?
沈夫人臉上沒有什麼可供參考的信息,彷彿只是隨意一看,點頭回應了,便又跟身邊的人說笑起來。
鳳康對這邊看臺的暗潮一無所知,下了蓮花臺,便徑直來到右邊看臺,“父皇,您已離宮兩日,還是早些回去爲好。其他的事情,明日再說也不遲。”
鳳帝自然知道“其他的事”指的是什麼,也明白兒子的心意。說實話,他能撐到現在,也差不多到極限了。於是很爽快地點了頭,叫全德傳旨,起駕回宮。
鳳康在上場之前就已經吩咐下去了,一聲令下,車輦齊至。
衆人呼啦啦地下了看臺,跪地恭送。
沒有耗費多少的工夫,皇家的人就在御林軍的護衛下離開了玉林圍場。
葉知秋跟來時一樣,將自己撇了出來。收拾好東西,正準備帶着莎娜和四個丫頭離開,就被沈夫人從後喊住了,“雪親王妃請留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