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第二條,在座的人額上不同程度地見了汗。
舉手表決這招太刁鑽了,不舉手就是跟太后作對,舉手難免要落下個她們一大羣人合起夥兒來欺負未過門的新媳婦的惡名,怎麼都得不了好。
不由得暗暗後悔,今天不該懷着看好戲的心態,跑來湊這個熱鬧。
反應最爲強烈的,還是被單獨點了名的寧妃。驚怒之下,身份形象統統拋在了腦後,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指着葉知秋破口大罵,“你算什麼東西,竟敢讓本宮給你道歉?也不比量比量你的身份,看看自己配不配?!”
葉知秋對她的叫囂充耳不聞,神色不變地望着樑太后,靜待迴音。
“寧妃你坐下,大呼小叫的像什麼話?”樑太后呵斥寧妃兩句,待她忿忿地落了座,方將目光轉向葉知秋,聲色俱冷地問,“若哀家不答應你的條件呢?”
葉知秋微微一笑,擡手從頭上拔下一枚髮簪,輕輕地抵在頸部動脈上,“那民女只能一死以證清白了。”
樑太后按在案几上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你想威脅哀家?”
“太后娘娘誤會了。”葉知秋語氣平淡卻不乏恭敬,“民女並沒有威脅的意思,只是想選擇一種對自己更爲有利的證明方法。”
樑太后神色變換,幾欲咬碎一口太醫院爲她精心打造的義齒。
本來只想借驗身給這農女點兒顏色瞧瞧,讓她明白皇家的大門不是那麼好進的,沒想到她居然不肯乖乖就範。若答應了她,將皇上和雪親王找來,今天這事就很難收場;若不答應,她真的自戕死在這慈安宮裡。就更難收場了。
正衡量猶豫無法決斷之時,就聽沉默了有一會兒的莎娜開口問道:“驗身是什麼意思?”
在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敢多事。俱是沉默不語,依然由穆皇后出面解答。“就是要驗明女子是否貞潔。”
中原話說得這般流利,顯然對中原文化涉獵很深,她不相信莎娜不知道“驗身”是什麼意思,料定這番國女子必有下文,是以答得簡短而客觀。
莎娜瞭然地“哦”了一聲,目光在葉知秋和樑太后之間來回睃巡着,“太后娘娘爲什麼要給葉姐姐驗身?我沒聽說你們中原有這樣的風俗啊?”
“莎娜姑娘,我們皇家與普通人家不同。關係江山社稷。須確保血脈純正。是以徵選秀女之時,都要嚴格把關,驗身只是其中的一項。”穆皇后含蓄地笑道。
莎娜眼睛忽閃忽閃地眨動着,“這麼說是你們皇家特地的規矩了?那皇后娘娘是不是也驗過身?太后娘娘,還有這裡的其他人都驗過身嗎?”
即便穆皇后修養再好,被人問及這種事情,也不由面露尷尬之色。她並非通過選秀入宮的,而是先帝欽定的皇后人選,在鳳帝登基的同日大婚,又有位高權重的孃家做靠山。自是不用享受“驗身”這樣的高級待遇。
擔心與前面的話自相矛盾,不好回答這個問題,便端起茶盞。裝作喝茶。
樑太后是先帝的繼室,孃家的家境雖然比穆皇后差了一些,可也是媒聘齊全,被風風光光迎娶入宮的,自然也沒有“驗身”一說。她不願回答這種有*份的問題,臉色黑如鍋底地別開頭去。
她們不說話,其他人更不敢說了。各個打定了主意裝死,以免戰火燒到自己身上。
莎娜似乎沒搞清楚狀況,目光忽閃忽閃地掃過在座的人。“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
宣寶錦見還是沒人搭腔,場面極冷。便好心地接起話茬,“莎娜姑娘。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身份特殊,不能與秀女一概而論……”
“那王妃姐姐呢?”莎娜立刻轉移目標,對她發問,“王妃姐姐也驗過身嗎?”
對於嫁過兩次的宣寶錦來說,問這個問題無異於天大的諷刺。作爲婆婆,芸妃第一個覺得臉上發燙。其他人或幸災樂禍地偷笑,或同情地看着宣寶錦。
鳳玥雖然討厭宣寶錦,可跟十一和芸妃感情深厚,不好跟旁人作一樣,便事不關己地低着頭,只是心裡忍不住又爲莎娜叫了一次好。
太后不是一向以宣寶錦爲傲嗎?這回看她還有什麼臉面挑剔別人?
宣寶錦先是愣怔了半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一張臉瞬間沒了血色。捏緊了手中的錦帕,垂着長長的染着細小淚珠的睫毛,泫然欲泣。
樑太后又氣又心疼,不顧莎娜客人的身份,冷聲訓斥起來,“莎娜姑娘,這是我們皇家的家務事,你不懂我們這兒規矩,就不要隨便插話議論了。”
被劈頭蓋臉訓了一頓,莎娜也不以爲意,目光往葉知秋脖子上掃了一下,便驚呼起來,“葉姐姐,你流血了!”
樑太后的心猛然一沉,急忙擡眼看去,只見金簪尖銳的一頭深深地壓在雪白的脖頸上,不斷滲出殷紅的血跡。沿着簪柄匯聚成滴,落在雪白的衣領上,格外觸目驚心。
而舉着簪子的人渾然沒有流露出疼的感覺,依舊氣定神閒地望着她,好像方纔那一段插曲根本不存在一樣。
包括穆皇后在內的人都暗自抽了一口冷氣,心道這村姑心腸也太狠了,那是自己的脖子,又不是別人的脖子,虧她下得去手。
芸妃唯恐葉知秋真的傷了自己,忙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面向樑太后福下~身去,“太后娘娘,來日方長,其它的事暫且擱一擱。您看這孩子一直在流血,請您開恩,允許臣妾帶她回含香宮療傷。”
“是啊,母后。”穆皇后也好言相勸,“這兩位姑娘今日是來謝恩的,若在您這兒有個三長兩短,傳了出去,誰的臉面都不好看不是?”
“太后娘娘,老祖宗。”連聲呼喚着,宣寶錦滿臉愧色地跪在了地上,“是寶錦一再失言,讓葉姑娘平白受累,千錯萬錯都是寶錦的錯……
請老祖宗息怒,還是給葉姑娘治傷要緊!”
這錯認得含糊,話也說得耐人尋味。好像不是樑太后不問青紅皁白下令驗身,逼得葉知秋想要以死證明清白,而是葉知秋見事情敗露,狗急跳牆,以死相逼,惹怒了樑太后一樣。
都鬧到這個地步了,那女人還要火上澆油地撩撥樑太后。鳳玥暗罵宣寶錦的同時,也意識到這種說法能讓樑太后儘快下臺。儘管會讓樑太后日後更加不待見葉知秋,不過葉知秋應該也不會在乎這種事情。
心下略一盤算,便起身跪下,“請太后娘娘息怒開恩。”
其他人生怕舉手表決,被迫做了那風箱裡的老鼠,巴不得儘快了結這件事。有人開了頭,便呼啦啦地起身,呼啦啦地跪下,人云亦云地喊着“太后息怒”。
只有寧妃不肯站在“敵人”那邊,替葉知秋求情,彆彆扭扭地坐在位子上。
樑太后見臺階有了,作勢瞪了衆人一眼,“你們都是好人,就哀家一個惡人。罷了,都起來吧。芸妃,你趕快帶那孩子回去,宣了太醫給她療傷。”
微微一頓,嘆了口氣道,“真是個倔脾氣,哀家又沒說不答應,怎麼的就做出這等傻事來了?”
語氣之中有無奈,還有幾分長輩對晚輩的嗔怪。先前劍拔弩張的對峙,就被這幾句話輕輕巧巧地帶了過去,如同一場無傷大雅的玩笑,就這樣不痛不癢地畫上了句號。
葉知秋也沒打算真的自殺,見好就收地移開簪子,看也不看一眼,便將染血的簪柄插在了髮髻上。屈膝跪下磕了一個頭,直起上身仰望着上頭兩個位高權重的女人,字字句句真誠恭敬,“民女出身農家,沒什麼見識。
言行舉止難免有魯莽造次的地方,有冒犯之處,還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諸位娘娘見諒。”
穆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還叫沒見識?今天這陣仗,換成旁人,只怕不僅僅是流點兒血就能完事的。即便是當年意氣風發的穆麗君,也沒有自信能夠全身而退。
樑太后也因沒討到什麼便宜,暗暗咬牙切齒。心裡安慰自己,日後有的是整日她的機會,嘴上威嚴不減地道:“行了,不用多禮了,趕快跟芸妃治傷去吧。”
“謝太后娘娘,謝皇后娘娘。”葉知秋給她們磕了頭,起身對坐在兩旁的人各自道了個萬福,“各位娘娘寬坐,恕民女失禮,先行告退了。”
盡了禮數打過招呼,還不等邁步離開,鳳帝便差全德來傳達口諭,叫莎娜去御書房接旨。
於是兵分兩路,莎娜跟全德去前殿接旨,葉知秋跟芸妃和鳳玥到含香宮療傷。
鬧騰了這麼久,樑太后只覺身心疲憊,略坐了坐,便叫一衆嬪妃、王妃、公主都散了,各回各的家,各找各的窩去。只留下宣寶錦一人,扶着她回後頭的寢宮休息。
不提宣寶錦如何舊事重提,跟樑太后哭訴自己改嫁是多麼情非得已,又拐彎抹角、含蓄委婉替葉知秋說了多少情。穆皇后回到棲鳳宮,就見柳輕波早早在廳裡候着了。
照面見過禮,便迫不及待地問:“姨祖母,情況如何?”
穆皇后在上首落了座,卻不看她,低頭撫平大紅金絲的裙裾,輕輕地嘆息道:“輕波啊,姨祖母勸你還是死心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