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凌波步。
想起那日在邀月宮,她也如今日這般,神色幽幽、眼眸堅定地對他說出的這五個字。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沒有勾起軟綿如天上雲般的笑容。儘管那笑容裡,滿是嘲弄。
真是可惜啊。
明宿失落地想。
有朝一日他若功成,必要把她抓來,讓她在自己面前笑個夠。
*
梵音身形如鬼魅,穿梭在臨江仙,卻不見裴蘇御半分影子。
“哪裡去了?”梵音尋不見人,臨江仙竟也空空如也。奇也怪哉,怎能宮裡一個人都沒有?梵音的心跳動得越發厲害,她總有種不安的錯覺。
“裴蘇御……裴蘇御……”她低念着,就在這時,別雲間上空倏而綻放一朵煙花,那朵煙花盛開的時候,周圍有一圈奇異的紫色紋路,那是獨屬於魔尊梵音的標誌。
別雲間?
遭了!
梵音向別雲間飛奔而去,半路上竟遇見了同樣奔去的伯喬。
“你怎麼在這?”
“臣看到了稻香放出的煙花!”
“我不是問這個!你不是跟在皇上身邊,換衣裳去了嗎?”
“臣出門時,正好碰見平生,便由平生同皇上去換衣裳了,臣看差不多到時候了,便一直在暗處守着。”
“明宿動手了嗎?”
“還沒有。”
梵音猛然停下來:“還沒有?”
伯喬不明所以:“是。據我們的人說,商娘子纔出皇宮,她將兵符放在了先行而來的婢女身上,婢女本人不知,將由商康武親自問出。”
梵音忽然激動起來:“商棲遲纔出皇宮,她的婢女也沒有來,那稻香又放的什麼煙花?分明是他們已經動手了啊!”
伯喬一滯,半天沒能說出話。
梵音腦中電光一閃:“力拔……力拔!”
什麼?伯喬已經完全不會思考了,他跟上梵音的腳步,沒一會兒連梵音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少年人生在世十七載,從未有過如此慌神的時刻,他無頭蒼蠅般在各種去往臨江仙的宮道上尋找,始終不見他心心念唸的那抹桃色。
“力拔?力拔?”
“你在哪?”
“力拔?你聽到了嗎?你說話啊!”
“力拔!”
終於,少年停下腳步。不遠處,那抹桃色讓他望而卻步。
那是誰?是誰躺在路中央?她爲何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她又爲何穿着和力拔一樣的桃衫?
那抹赤霞色好生眼熟,陸容華似乎今日穿的就是這個顏色,白日裡在別雲間瞧見,他還和力拔打趣,說陸容華今日的衣裙,好像蒸熟的螃蟹,力拔聞言,狠狠地捏了他一把,教他不要再說陸容華的壞話。然而此刻,那白日裡鮮活的力拔,此刻就躺在那抹赤霞色的懷裡。
假的吧。開玩笑的吧。伯喬假裝沒有看見力拔胸前深深的痕跡,假裝沒有看見她左胸的窟窿,他只覺得眼下他的雙腿一點勁兒也沒有,軟得像一癱水。
伯喬努力地深呼吸,努力地讓自己平靜,可眼眶裡的淚水像不受控制似的,噼裡啪啦地砸到力拔的衣裙上。
他笨拙地擦拭被他弄髒的力拔的衣裙,嘴巴張了又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最後,他像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一樣,嗚嗚地大哭起來。
梵音見他來,便主動地把力拔交到伯喬懷中。她臉頰的淚痕已乾涸,面無表情道:“照看好她,等我回來。”說罷,她毅然決然地,轉身走去。
計劃出現變故,但到現在梵音仍舊不知道變故是什麼。她在宮道上找到力拔的那一剎那,只覺得世界都靜止了。她不敢相信地一步步走近,卻發現那在宮道上孤零零、冷冰冰地躺着的,竟真是她的力拔。
明明不久前,她還在身邊。不久前,她和伯喬還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佳人才子。她還在構想她出嫁的時候,要給她準備什麼樣的婚服?準備多少嫁妝?這些她都不懂,她決定中秋過後,得好好補一補才行。
哪怕她要走,走之前,無論如何也要安排好力拔的吧。
可是那個桃衫的姑娘,再也沒有給她機會了。
梵音閉了閉乾澀的眼。
清曲。
又是你。
力拔左胸血淋淋的窟窿,不正是你的傑作嗎?
她只恨沒能早些殺了她,才造就今日的苦果。
究竟是誰?是誰泄露了消息?清曲究竟是怎麼知道這麼詳密的!
梵音怒氣大增,周身煞氣傾巢而出。
在哪?她在哪?!
梵音強迫自己冷靜,在腦中構建溫熹園的地圖,設想清曲奪走兵符後,會從哪條路逃走。
她剛剛查探過,力拔身上空空如也,很明顯是力拔已經得到兵符,清曲欲奪而殺之,否則清曲殺她一個小小宮女,沒有理由。可這就意味着商棲遲的人已來,但伯喬並未收到消息,那隻會是在此之前,有人將伯喬的人做掉了。
此人,還是清曲。
因爲梵音在假山後和樹叢間,分明發現了與力拔同樣死法的暗衛,那是伯喬的人。
梵音冷笑一聲,心如死灰。
早該發現的。
她早該發現的。
腦中閃過一幕幕,梵音於一條宮道上停下,下一瞬,轉角處便走出一人,是她不願看見的、卻又意料之中的碧衫。
“娘娘?您怎麼在這?”山河睜圓眼睛,笑着看向她:“您不應該在鳳凰臺的嗎?難道宮宴結束了?”
梵音看着她,一時間她彷彿從來都不認識她。她認識的山河,眼神裡永遠充滿天真,面容上永遠掛着笑意,遇見害怕的事會縮到她的懷裡,不管不顧地哭泣。絕不是眼前這樣,故作天真,故作無畏,在眼底寫滿殺意,掛着血水的右手正蠢蠢欲動的山河!
又或者,這本就是她的真實面目。
“娘娘?您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山河笑意愈甚,看起來有些可怖。
梵音深深地呼出口氣:“真是……辛苦你了。”
山河有些不明白:“娘娘您說什麼呢?奴婢怎麼聽不明白呀?”
梵音冷笑:“自幼就跟在陸弦思身邊,很辛苦吧?”
山河眸色頓變。
“自幼只能做‘山河’,不能做‘清曲’很辛苦吧?”
“……”
“自幼要天天面對跟我同樣一張臉的陸弦思,很辛苦吧?”
“如果我猜的不錯,這具身體就是陸弦思的親姐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