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牀弩、投石機這類武器,命中與其說是靠瞄,不如說是靠接。
殺傷未必大,但對士氣的衝擊很大。
然而巨矢射入蛇潮,譬如細雨入湖,連波瀾都激不起多少。
洪範目光微凝。
他曾見過強大的熱武器,也聽說過火力制勝論和範弗裡特彈藥量。
但他更清楚,武器的威力其實沒有想象中的摧枯拉朽,絕大部分戰果的取得依靠的是對組織與士氣的破壞。
否則四十三天裡投放近兩百萬發炮彈,連山頭都削低了兩米,如何還拿不下幾個區區山嶺?
第一輪射擊後,牀弩兵們按流程調換插銷,降低了射擊仰角。
而後是數人合作以絞盤上弦。
敵陣進入五百米後,紅色三角旗搖動,又是一輪齊射。
如是直至三百米外,牀弩改自由射擊時,總計擊殺了十頭蛇人。
到了這個距離,哪怕是普通士卒也能看清異族面目了。
反光的鱗片、直立的瞳孔,以及寂然無聲的衝鋒。
不同於許多新兵對於戰爭的想象。
沒有狂亂的吼叫,沒有雷鳴的踢踏。
亦沒有慌亂與遲滯。
甚至豎瞳中都看不出殺意。
但正因如此,異族沉默的行軍彷彿具有某種超然的威懾,遙遙未至,卻已隔空衝擊着城牆。
敵至兩百米,主城樓上響起第一通戰鼓。
強弩手以及具備武道修爲的弓手開始自由射擊。
所用俱是破甲箭,每一擊命中都至少能給蛇眼盾開個口子。
敵至百米,鼓響第二通。
弓手全面發力。
城頭上箭矢如飛蝗直下,將許多蛇鱗盾牌剝洋蔥般摧垮。
蛇人前排陣型中有了明顯傷亡。
洪範擎起鐵胎弓,擡手射出一發四棱鋼箭。
這箭先擊破石斧斧面,而後貫入面門。
然後,身上紮了十一支利箭、豪豬般的蛇人終於倒下。
但它的屍體依然在發揮作用。
從旁經過的同族拖拽着五米長的屍體,挨近壕溝後,猛然擲於木刺之上。
而後,毫無猶豫地下坑,以重武器左右揮砍,竟是硬趟開一條路。
自赤鱗揮軍後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蛇人鋒矢觸及到了城牆。
它們銜起兵器,直起身子朝上攀援。
戰局如同上到九十九度的熱水,只差一分便要沸騰。
偏偏在這時候,城上的箭雨反而緩了下來。
洪平取了把銼手斧,插在腰間。
洪福喘着粗氣,汗水濡溼了裡衣。
他只差三個大穴就到貫通境了。
往常,開五輪弓不過是熱身,但此刻卻耗去了大半力氣。
“都提起神來……”
隊正的號子揚起。
洪福默然頷首,啐了口唾沫,舍了鐵弓,給自己罩上鋼披膊。
這時候,城樓上起了第三通鼓。
鼓聲高而急,竟是洪城親手持槌所敲。
霎時,城頭起了無數呼喝聲,混在一塊像是在洪福耳邊炸了個霹靂。
他腦中空白,身子卻自己動了起來,與另一側的洪平同時發力前衝。
兩尊吊在木架上、一米五見方的狼牙拍被推出女牆,自由落體而下。
拍子厚有三寸,上頭鑲了百餘半尺長的鐵釘,近兩百斤總重。
正下方,蛇人被兜頭蓋中,腦顱西瓜般爆開,濺了滿牆汁水。
狼牙拍懸在城外左右晃盪,吱扭聲中,被絞車一點點拉起。
兩側是更多攀援而上的蛇人。
而後落下的是夜叉檑。
這是以三米長、一尺厚的榆木做成的滾柱,表面被貫滿了打磨鋒利的“逆須釘”。
嘩啦聲響個不停。
檑木拖着兩條鐵鏈沿城邊落下,未到底端,已然沾滿血肉。
遠處,巨蛇載着赤鱗漸近,在兩百米外停下。
這個距離對先天戰力來說,半個呼吸時間就能跨越。
而正對巨蛇的城樓上,洪堅的身影同樣出現,遙遙對峙。
大段大段的壕溝已被趟平了。
越發多的蛇人踩着同族的屍體上城。
洪福抱着塊壘石衝到女牆邊,探出頭正要瞄準,卻見到最近處的蛇臉距離自己僅有半米。
鱗片、豎瞳、毒牙,以及摳入磚縫的利爪,比夢中曾見的清晰冰冷百倍。
他猛然一窒,壘石脫手,砸在蛇人左臂。
骨頭咔得一響。
蛇人往下墜了一尺,單臂穩住身子,還要上行。
洪福雙手一推女牆,連連退出數步,牙關打着架,竟有些脫力。
他雙手拄住膝蓋,耳邊一時聽不見戰鼓與喊殺聲,只有心臟咚咚咚跳個不停。
另一頭,蛇人翻上了城牆。
咬着的石刀剛取回手上,它已被洪平頂着大盾撞在胸口。
後者入了貫通境四個月不到,剛打通第二道正經,渾身有了七百來斤力道。
但這只是一次血祭後的蛇人平均水平。
蛇人半身盤繞女牆借力,一爪下按盾牌,另一爪持刀下劈,被銼手斧格住。
洪平頸上筋肉暴起,發了十二成力,依然被推得後退。
“洪福,助我……”
他艱聲喝道。
喝聲落下,迴應的是風鳴。
鐵箭離弦,貼着洪平的側臉釘入蛇人眼窩。
血點濺在洪平臉上。
他心頭略定,卻發覺盾牌上對抗的力量沒有絲毫衰減。
邊上,與二人同組的老卒前刺長矛,貫入蛇人腰眼。
洪福的第二支箭釘入蛇人脖頸。
盾牌上的力道終於弱了大半。
洪平暴喝發力,這纔將對手掀下城去。
如是以三對一的廝殺在城牆各處發生,但並不都是人類佔了上風。
往東百米外。
一位青鱗蛇人頂着吃入肚腹一尺的刀鋒前壓,將石斧劈在鐵盔頂端。
燧石刃面崩碎了一半。
頭盔癟下,戰士軟倒。
戰刀被拔出一半時,蛇人又被斜裡刺來的短矛命中胸口。
矛頭橫穿軀幹,鋼鐵與鱗片磨出一串火星。
然而要害受創的異族只是張開大口,以人類無法複製的方式側向發力,咬住矛手的脖頸。
嚎叫因疼痛而變形,瞳孔因恐懼而放大。
但士兵雙手卻攥死矛杆,拼命向前。
這時候,他感到有東西在身周流動。
大片砂礫繞過矛手的脖頸,自蛇人的巨吻與眼鼻中瘋狂灌入。
沙子撐開了兩顎,使士兵在附帶傷害最低的情況下脫出。
然後,洪範猛然握拳。
蛇人的頭顱脹大一圈,倒伏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