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看着譚麗孃的臉色從猶豫一點點變得堅定起來,知道她會把這筆銀子留下來而不是傻乎乎地送回去了,心底就鬆了一口氣。
等到三天小殮七天大殮結束,在鄰居的幫助下,譚麗娘帶着四個孩子披麻戴孝地將陳士梅的“骨灰”送到祖墳裡下葬,又哭又嚎了一上午,將她對陳士梅的死的那點“悲痛哀思”全都哭出來。下午回家又拿了五兩銀子請隔壁的鄰居張嬸幫忙置辦了一頓豆腐飯——一頓豆腐飯最多也就花費三兩多一點,剩下的自然是張嬸的辛苦費。
張嬸是這條街上的一位妙人,嘴巧不說也特別會辦事,街坊鄰居們有什麼事都喜歡請她幫忙。一來她的確會辦事,而且每次辦事都辦得讓主家心裡滿意心裡舒服,二來也是因爲張嬸的男人張大壯在縣衙當捕快,也算是給張大壯的面子。
譚麗娘頭一天才帶了銀子去了隔壁,第二天張嬸就提着一籃子雞蛋過來了,同時還把譚麗娘給的五兩銀子還了回來。看到張嬸還了銀子,譚麗娘愣住了,以爲是張嬸有什麼爲難之處。
“張嫂子,可是有什麼爲難之處嗎?是銀子不夠?”譚麗娘說着也露出了爲難之色,從櫃子子裡取出一個匣子打開,裡面只有兩塊碎銀子,加起來還不到一兩,譚麗娘握着碎銀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定把銀子放到張嫂子面前,“家裡就這些了,請張嫂子看在我爹和您公公的面上,辦一場體面的豆腐飯吧。”
張嫂子一直沒說話,知道譚麗娘把銀子塞進她手裡才笑了起來,“哎呀!看麗娘妹子你說的這話,太見外了!我來可不是跟你要銀子的。”
說着,張嫂子把手裡的那塊五兩的銀子和兩塊碎銀子都放回譚麗孃的錢匣子,“我昨天收了你的銀子,孩子她爹知道了就訓了我一頓,說我不懂事,你家正是困難的時候着五兩銀子怕是全部家當了,讓我今天趕緊還回來,我這就過來了,順帶了一籃子雞蛋當賠禮。”
譚麗娘立刻面露感激之色,“張大哥客氣了,嫂子也是太客氣,他們男人家不知道日子辛苦,可不能一味地聽他們的。”然後話音一轉,“不過既然張大哥和張嫂子都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不過這辛苦費,嫂子還是要收的。說着把兩塊碎銀子放到她手裡去。
張嫂子嘴裡說了句“那我就不客氣了”,將兩塊碎銀子揣進了兜裡。
張嫂子和譚麗娘又嘮了些家常說了些豆腐飯的具體事情,就離開了。
送走了張嫂子,譚麗娘把那個裝了五兩銀子的錢匣子放回櫃子裡。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呦呦卻覺得不太對勁,張嬸那麼精於算計,可不像是這麼大方的人。
對於呦呦的疑問,譚麗娘心裡卻清楚的很,八成是爲了陶陶。張家有兩個男孩,大的今年十四,小的十歲,大概想着陳士梅死了,兩家算上門當戶對,不,應該說譚家此刻還不如張家,張嫂子大概想要求娶陶陶,只是孩子們還小,先慢慢來往着罷。
其實譚麗娘還真猜對了一大半。
昨天她去張家同張嫂子說了之後,張嫂子就已經在動心了。等晚上張大壯回家來就跟他商量了,張大壯別看叫大壯,人長得也壯,卻是個沒什麼主見的,聽自家婆娘說完,遲疑着問:“這行嗎?”
張嫂子偏頭白了他一眼,“有什麼不行的?要說這以前我可能還猶豫着,雖然公爹和譚舉人是一起長大的,你這個捕快也是譚舉人幫找的,兩家看起來像是情分不淺,但是兩家畢竟門第差着,後來陳士梅又中了舉人,不知道哪天就中了進士做了官,陶陶就變成了官家小姐,就更不敢想了。現在卻不一樣了,”說着,張嫂子長長出了一口氣,“譚舉人沒了,陳舉人也沒了,他們一家子婦孺,此刻怕正是缺依靠的時候。”
張大壯還是覺得不太妥當,“我們現在說這件事,會不會有些……”他沒什麼文化,想了半天怎麼也想不出那個恰當的詞。
“你想說趁人之危啊?”
“對就是這個意思,你咋知道我想說啥?”張大壯嘿嘿笑了兩聲,“還是娘子懂我。”
張嫂子卻嘆着氣,“就怕她們家前後兩個讀書人,看不上我們家志林”
“那怎麼辦?”張大壯此刻也急了起來,他是男人,不懂女人家的那些彎彎繞繞,但是就算如此他也知道譚家養出來的孩子不會差,何況陶陶小時候他也見過,乖巧懂事長得又漂亮。
“所以我想着啊,他們家懷宇不是在守孝不去學堂嗎,那就讓志林每天過去把夫子講的課業告訴懷宇,譚娘子看到我們志林這麼好,總是會動心的,況且……”張嫂子說着聲音就小了下去變成了只有夫妻兩人之間的耳語,“況且,若是能見上陶陶幾面,兩個孩子有了接觸,慢慢有了情誼也說不準。”
“那,要是不成呢?兩家關係豈不是完了?”張大壯還是覺得不太穩妥。
“不至於,到時候就說譚家藏書多,志林去借書看的,就算親事不成,還能學點東西。”張嫂子越想越覺得主意不錯,懷着高興的心情翻身睡去,不再管張大壯怎麼擔憂。
三天過後,張嫂子又來了一趟。她幫着置辦完了這頓豆腐飯,把一些沒怎麼動過或者做的時候因爲做多了沒有上桌的菜都送到譚家來了,另外又提了一籃子雞蛋。
“守孝不能吃肉,那就蒸些蛋羹給孩子們吃,本來就瘦,再不吃油水可怎麼辦?”張嬸一副十分憂愁特別掛心的樣子。
譚麗娘自是感謝再感謝,從此兩家往來又密切了一番。
送走了張嬸,譚麗娘關閉了大門,譚家開始正式進入了“守孝”期。帶顏色的東西一律都換了下來,換成了藍色黑色白色這樣的素色,衣服也以素色爲主。因爲家裡三年前才辦過幾場喪事,因此着這些東西都還算齊全,不用重新置辦,洗洗改改都能穿。
因爲守孝,懷宇的確像張嫂子想的那樣,跟夫子請了家不再去學堂上課,夫子怕他耽誤學業,開了一張紙的書目讓他看,還說會每隔十天讓小廝去他家裡取他的作業和讀書心得。
而隔壁的志林也會時不時地以“告訴懷宇夫子今天講了什麼”的藉口登門,同懷宇一起討論功課,或者借了陳士梅和譚舉人的書來看。
譚麗娘也不攔着,甚至在張志林特意到堂屋來給自己問好時還見了幾次,可是後來發現,每次志林一來陶陶就避開,一開始是躲在裡屋,後來乾脆避到廂房去了,譚麗娘就知道了女兒的心思,再後來志林來就只讓他和懷宇待在西屋的書房“認真讀書寫字”了。
張嬸在志林那裡知道了陶陶的態度,也沒有太過在乎,依然讓志林每天去隔壁讀書——親事不成那多看看書也是好的。
陶陶不出現,倒是呦呦,仗着年紀小,跟着懷宇他們在西屋蹭書看,說是看書,其實還是看譚麗娘給她找出來的畫冊,或者是跟着懷宇學幾句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一年很快過去,又是一年放榜時,家裡有考生的人家早早就翹首以盼,到縣城府城去探聽成績。
若是陳士梅還在,自己怕是也要……這個念頭纔在譚麗娘腦海中冒出來就立刻被她壓回去,然後忍不住自嘲,都一年了難道還沒完全死心嗎?
“娘!”呦呦從被窩裡翻個身,看向已經下了炕的譚麗娘,將她的思緒召喚了回來。
“怎麼了?呦呦餓了嗎?”譚麗娘將裙子繫好走到炕邊上伸手摸了摸呦呦的臉。
這一年裡,呦呦長得很快,個子是高了不少,臉上依然沒什麼肉。
因爲有了那人送的銀子,譚家的生活寬裕了很多。可是俗語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家子婦孺守着這麼大一筆錢財,難保沒人打壞主意。所以譚麗娘依然在接繡活,而且比以前更多,做繡活得來的工錢幾乎全都用來買雞蛋買魚買蝦了。
譚麗娘接了大量的繡活,第一個反對的就是呦呦,繡活做多了對眼睛不好,這個年代可沒有眼鏡什麼的,還是好好保護起來的好。可是繡活已經接了,定金也收了,不按期交付繡活要扣錢的。最後呦呦想出了一個辦法,繡活中的重點部分由譚麗娘做,剩下的邊邊角角就交給了陶陶。
做完這些繡活,譚麗娘拿了下的一半工錢,又接了一單更大的繡活,不過這次譚麗娘跟對方講清楚了,時間可能要久一點,而且這件繡活有點難,她要多收些工錢,對方二話不說就同意了,甚至還給了一半的定金,二十五兩銀子,因此,譚家的生活相較以前來說好很多了,魚蛋之類的也可以多吃一些了。
“沒有,就是想問今天是不是要去山上祭拜?”呦呦在被窩裡問。
“是啊,怎麼呦呦不想去嗎?”到底是當母親的,一眼就看穿了呦呦的想法。
“風好大,還陰天,萬一下雨怎麼辦?萬一颳風把我吹跑了怎麼辦?”呦呦假裝十分擔心的樣子,實際上她就是不想去給那個渣男磕頭而已。
譚麗娘還沒說話,睡在呦呦旁邊的陶陶先嘻嘻笑出聲,呦呦伸手推了她一把,陶陶又伸手推回去,姐妹兩人在炕上笑鬧了一會兒,各自起牀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