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完了丫鬟讓人下去學規矩了, 穀子重新添了茶水點心在炕桌上, 見夫人又握了一卷書開始看,就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在門口一邊做針線一邊等吩咐。
等到穀子出去了,呦呦就把手裡的書放下來了。她並沒有真的看書,不過是握着一卷書坐着裝裝樣子罷了。她靠在迎枕上, 目光卻落在厚重的玻璃窗上。
呦呦有一段時間很是好奇, 怎麼這個世界玻璃這麼普遍,不是說一直到了雍正年間玻璃才從西洋傳入中國,而且還都是貴族使用的, 被普及到普通人家恐怕都要到建國時期了。可是呦呦記得他們在櫟陽,住在鎮子上的時候西院就是玻璃窗呢,雖然不夠透明明亮,但是真的擋風保暖。
不過, 不論玻璃是如何進入的大鴻朝,又是如何被普及開的,呦呦纔不管那些, 她自己有的用就是好的。
現在的呦呦想的不是玻璃的事情,她是透過厚重的玻璃窗看出去, 外頭的雪已經越來越厚重了,院子裡的水缸沿上已經積了差不多一寸厚。若是在冬天的京城, 看到這麼大的雪,呦呦說不定還要嘆一句“瑞雪兆豐年”,可是這裡是嘉峪關, 現在是三月。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依呦呦看,這嘉峪關也好不到哪裡去。
只是這雪越來越大,而且起了風,西北風呼嘯着拍打着玻璃,聽着就讓人心寒。也不知道蕭沐仁走的時候穿了多少,會不會冷,估計野外也沒什麼吃的,帶的乾糧只能就水咽,水怕是都已經涼了,想想就讓人心疼。現在學越下越大了,也不知道返程了沒有。這麼大的風雪,路上一定不好走。
“穀子!穀子!”呦呦朝外頭喊。
穀子立刻撩簾子進來,“誒,夫人,夫人有什麼事?”怎麼聽着語調慌慌張張的。
“去告訴小廚房,熱水備着,爺回來說不定要洗洗。”呦呦說着掏出一塊懷錶看了看時間,才申時,下午三點的光景,因爲外頭下着雪又颳了風,天色早早就已經暗下來了。
“晚飯等爺回來一起吃,先準備兩樣熱粥去,要一直滾着纔好。”等人回來先喝上一碗熱粥暖了身子,然後纔好吃別的。
穀子一一記下來,表示一會兒就去廚房,然後想了想還是勸了呦呦一句,“夫人還是要按時吃飯纔是,不然餓到了爺回來也不會高興的。”
“再說,再說。一會兒讓舅爺不用過來,晚飯直接送去。”呦呦敷衍了兩句就揮手讓穀子下去了,穀子知道犟不過她,只好先退下去,等到吃晚飯的時候再說。
如此吩咐下去了,呦呦再往外看,雪似乎又大了些,被風吹的左右激盪,時不時還捲起地上的雪花吹出個旋兒。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昏昏暗暗,看不清面容。
呦呦轉回頭看拾起桌上的書接着往下看,卻看不安穩,看兩行書就瞅一眼窗外,翻一頁過去,就張望一下。等到她發現一刻鐘過去,書本卻仍然只看了兩頁,最後乾脆放了下來,不看書了,改抄寫心經。
以前心不定的時候,呦呦就習慣抄寫佛教,《心經》和《地藏經》是最常寫的兩本。
這個習慣是從蕭沐仁失蹤的消息傳來開始養成的。在那之前,呦呦覺得自己只是把蕭沐仁當做玩伴,如果成熟一點說,可能主要是當做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也是在那次開始,呦呦才發現自己是在乎蕭沐仁的,雖然無法跟家人相比,但是除家人之外,她摸着心底自問,確實蕭沐仁的地位最重。
抄寫完一遍《心經》又一遍《地藏經》,看看時間已經是申時末酉時初了,外頭天早就暗了,就是房裡穀子也早就送了燈進來,可是蕭沐仁還沒有回來。
“外頭雪多厚了?”呦呦寫完最後一個字,落了筆,看向一旁的穀子。
就是穀子這時候也皺了眉了,“差不多有一尺厚了,比咱們那年去王府的溫泉,莊子還厚呢。而且雪不見停,到了晚上怕是越下越大。”
“舅爺那裡送飯去了嗎?”呦呦突然想起來,自己要等蕭沐仁,可是懷瑾還在長身體的時候,不能餓着。
“送去了。”穀子應了一聲,“雪一下起來夫人就吩咐過了。”
“哦,對。”呦呦也想了起來,“你去吧小榮子和容媽媽叫來吧。”說着自己挪到炕沿要下地,穀子幫她穿了鞋,又遞了白銅手爐給她抱着,等呦呦在廳裡榻上安坐了,這纔出去叫人。
片刻後容媽媽先到了,她穿着防雪的油衣,在廊下解下來交給小丫頭,然後跺跺腳把腳上沾的雪剁掉了,進來外間先烤了會兒火,倒不是她貪暖怕寒,是穀子說的,讓她暖一暖在進去,省得帶了冷風給呦呦。容媽媽也是頭一回聽說,想來是京城的習慣。
不大一會兒小榮子也到了,也是除了油衣後掃了腳上的雪,在外間暖了冷風吹過的身子,這才一起往廳裡去見呦呦。
“你們來了,坐吧。”等兩個人在小丫鬟搬來的杌子上坐了,才繼續說:“這雪下了半下午了,晚上怕是還要下,你倆一會兒帶上人四處巡巡,各處房子看一看不要壓塌了,及時掃了雪。還有炭火木柴什麼的都要備齊了,一下雪沒有柴燒可怎麼好。各處除了值夜的,晚上就不要出來了,屋裡暖和就在屋帶着二吧,也不許聚衆賭錢。另外廚房的東西可還夠,能堅持幾天?這大學封門,恐怕東西不好買。”
容媽媽就立刻站起來答了,“廚房是今天早上纔去採買了回來,土豆買了一車,白菜地窖裡還有不少,肉是一直凍着的,起碼還有百斤,今天採買的時候又買了一頭羊回來。米麪都是齊的。”
呦呦點頭,然後看向小榮子,示意他有什麼事沒有。
小榮子站了起來,“請夫人示下,馬棚要燒兩盆火盆才行。”
“哦,對了,還有馬。”呦呦輕輕一拍額頭,“那就按你的意思辦。再有別的,你們看着辦好了,定不下了再來找我。”
兩個人答應着,退下去了,才走到外間就有人傳話進來,“爺回來了!”
屋裡的人都是一愣,然後立刻動起來,呦呦率先從榻上下了地,直接往外奔,穀子趕忙取了披風給搭在肩上,容媽媽趕忙叫人送熱水滾粥上來,小榮子已經快步出了門去迎接去了。
呦呦一到門口就被風吹了個迷眼,正低着頭揉眼睛呢,蕭沐仁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來,“怎麼站在這裡吹風?伺候的人都怎麼做事的?”
呦呦擡起頭,就看到蕭沐仁皺着眉頭,神情不悅的樣子,身後的穀子已經跪了下來,趕忙替她分辯一下,“是我自己要出來的,等你呢。”
一句的“等你呢”說的蕭沐仁心花怒放,低下頭就看到呦呦眼眸含水,似乎哭過了似的。忍不住又得意了一下,呦呦妹妹想我呢,想的都哭了,於是就安撫她,“我不過是出關去看一看,不是說了晚上會回來?怎麼還哭了呢?以後要是住到軍營去你可怎麼辦?”
呦呦被蕭沐仁的話說得一臉茫然,誰哭了?我嗎?我沒有哭呀!然後就想起來了,自己剛剛迷眼揉眼睛來着。這可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的呀,不過呦呦是不會說破的,就讓他這麼誤會着吧。
蕭沐仁出去跑了一天,關外的風沙大,雖然後來下了雪,也是一身的風塵,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脫了外衣去抖土,然後才進了更衣間去洗頭洗臉擦身子,過了一會兒從更衣間出來,因爲洗了頭,頭髮都沒有擦乾,髮梢還滴着水呢,將白色的裡衣都打溼了。
呦呦不贊同地看了,立刻拿了帕子把人按到梳妝檯前的椅子上給他擦頭髮,又叫了丫鬟重新找了一間乾淨的裡衣來換上,“就算屋裡暖也不能這麼穿,冷到了怎麼辦?一個兩個的都不省心。”
蕭沐仁嘿嘿地笑着,接了丫鬟遞過來的衣服後直接脫了身上的換了新的,脫下來的由着丫鬟給拿走去洗了。呦呦換了兩條帕子才把頭髮擦到八分幹,然後取了梳子從頭到尾給梳了一遍,最後拍着他的肩膀,“行啦,起來去吃東西吧,長這麼大你是第二個我給擦頭髮的呢!”
“那第一個是誰?”蕭沐仁轉過身來,一手摟了呦呦的腰,仰着頭問她。
“你猜?”呦呦賣了個關子,笑着撓了下蕭沐仁的腋下,他一癢就收回了手臂,呦呦趁機從他懷裡扭了身出來,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還招招手,“來吃飯呀!”
一個“呀”字說的一詠三嘆,蕭沐仁覺得自己沒吃飯呢就飽了,現在只想做欺負呦呦的事。可惜呦呦下一句話就讓他愧疚了,“我也沒吃呢!”
“下次回來的晚了,不要等我,你先吃就行。”蕭沐仁立刻起身追上呦呦,說了一句,然後不得不自責了,卻也是沒什麼辦法,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他以後去了軍營,要三五天才能回來一次呢,難道天天等不成。
若是這樣的話,呦呦也有話說,入了職進了軍營沒有辦法,現在有辦法總要一起吃纔好,一家一共兩個主子,難道分兩頓吃?不夠折騰廚房的人呢。
一入席,先是一碗熱粥,蕭沐仁對着桌上的粥碗皺眉,最後把勺從碗裡拿了出來,端起粥一口氣倒進嘴裡半碗,嚇得呦呦趕忙攔下他,“燙燙燙!”
話音落的時候,半碗已經喝了下去,蕭沐仁放下碗,把嘴裡的粥嚥下去,咂麼咂麼嘴,“咦,粥裡放糖了?”
呦呦先說他一句“怎麼喝那麼快”,然後才說讓人放了幾顆冰糖在粥裡,“省得你回回不肯喝。”
蕭沐仁訕訕地笑了,然後從盤子裡拿了饅頭開始大口吃,呦呦也掰了半個饅頭在手裡,剩下的半個先放着,一會兒說不定還能再吃一半兒。
北方面食多,呦呦卻是喜歡吃米飯的。往常在京城裡,一天三頓飯總用一頓飯要吃一碗米飯。可惜嘉峪關這裡雖然也有米,但還是吃麪食的多,而且米也貴,除了煮粥熬粥,飯桌上基本不見米粒。不過呦呦聽說過,說吃麪食的比吃米飯的力氣大。
蕭沐仁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呦呦碗裡,呦呦擡起頭對他一笑,然後低下頭繼續吃東西。吃完半個饅頭,想了想把剛纔的半個拿過來打算再掰一半,卻被蕭沐仁搶了先,“這半個涼了,你吃這個。”說着拿了半個饅頭放在呦呦面前的碗裡。
呦呦對着雪白的饅頭皺了眉頭嘟了嘴,“吃不完一個呢。”然後動手掰成兩份,一份放自己碗裡,一份放蕭沐仁碗裡,“一人一半,別人我不給的。”最後一句話帶着小小的得意勁兒。
“是,多謝夫人分食。”蕭沐仁笑着應了一句,又夾了一筷子肉到呦呦的碗裡,“我今天出去打到了兩隻黃羊,明兒讓人收拾出來,咱們在家吃鍋子。”
吃鍋子是呦呦最愛的一件事,聽了當然高興,然後誇了蕭沐仁道:“真是厲害,出去辦事居然還打了兩隻羊回來。”
“也不算是厲害,嘉峪關附近黃羊其實不多見,估計是迷了路落了單,而且看起來本來餓的就不行了。”蕭沐仁想了那兩頭其實精瘦的黃羊,“雖然瘦,倒是還有用,皮剝下來給你做一牀褥子,肉燙了鍋子吃,吃不完就做成肉乾醬肉,骨頭可以熬湯,最是溫補,尤其骨髓。”
呦呦點頭,“嗯,黃羊身上都是寶呢,除了腦子不能吃,羊角都可以入藥的。”然後又說,“今天容媽媽還跟我說買了兩頭羊進來,我就想說明天吃鍋子,不過既然你打了黃羊回來,當然先吃黃羊。”
兩個人說着話,一頓晚飯就吃完了,直到丫鬟們來收桌子,蕭沐仁纔想起來問懷瑾怎麼不來。
“下着雪呢,我沒讓他來,直接廚房送了飯過去,我看了菜單,都是他愛吃的。”然後想起來什麼似的,抿着嘴笑。
蕭沐仁沒在意,也沒有多問,拉着呦呦的手回了內室。剛吃完飯,呦呦不肯立刻就坐下來,一怕積食二怕長胖,於是就滿屋子繞圈走,蕭沐仁雖然覺得並沒有什麼大用,但是也會陪着她走一走就是了。
如此走了有半個時辰,呦呦纔在炕上坐下來,蕭沐仁也隨着她坐下,提了水壺摸一摸,喊了丫鬟換熱茶來。一時間熱茶重新送上來,蕭沐仁倒了一杯熱茶又吹涼了,送到呦呦面前,呦呦也不伸手接,低着頭就着蕭沐仁的手喝完了大半杯,然後纔開始坐着說話。
蕭沐仁說了他今天出關查看的事,他倒是不像一般的這個時代的男人,不願意同自己妻子說話,反而事事都會同呦呦說上兩句,想聽聽呦呦的看法和意見。這一路上以來,包括以前的接觸,蕭沐仁早就知道呦呦是個十分有主見的人。
“今天出關去,看到東南處的工事不太牢靠,看樣子有一段時間了,黃總兵也不修一修。”蕭沐仁嘆氣又搖頭,很發愁的樣子,“我看,他這代理總兵,做的也不怎麼樣嘛。”
“呵呵。”呦呦輕笑了兩聲,“多正常啊,他是代理總兵,又不是總兵,做什麼要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這樣的事,做好了功績是下一任總兵的,做不好責任錯處是自己的,他當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種事情在職場中簡直太常見。反正就是個“代理”而已,只要平穩過渡了這一段時間,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那也不應該這麼敷衍啊,防禦工事出了問題,讓吐蕃攻了進來,那可怎麼辦?”蕭沐仁皺眉,“到時候可是上萬士兵和幾千百姓的性命!”說着就氣憤了起立。
呦呦在心底翻了白眼,果然是熱血青年,責任心夠重。哪裡像自己,入職才一年不到就快要變成了老油條。呦呦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於是岔開問:“上萬士兵?嘉峪關有這麼多人呢!”
“應該是一萬八千人。”蕭沐仁想了想回答,“嘉峪關因爲常有侵擾戰事,地廣人稀,所人數纔多了些,第二人多的就是北境了,北境有一萬五千人,臺海轄下有一萬人,其中兩千水兵。”
“這個我知道,對抗倭寇嘛。”呦呦接了話茬,“說起來,養了這麼多的士兵,一年也花不少銀子呢。”
“可不是。”蕭沐仁點頭,“自打皇上登基以來,就一直減免賦稅,這養部隊要銀子水利何工要銀子,今天這兒旱了明天那兒澇了,不時還有吐蕃匈奴倭人來犯,皇上纔是真真的不容易。”
呦呦點頭,這是兩個人頭一回說到皇家的事,“是啊,當皇上纔是一件真正的累人的事。真想不懂怎麼那麼多人搶着去當。”說完,似有似無地看了一眼蕭沐仁。
蕭沐仁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只聽到了她的話,重重地點頭極度地贊同,“很是了,那麼累,怎麼那麼多人願意當,我寧願一直待在嘉峪關。”
呦呦放下心來,臉上帶了笑,“我可不想一直待在嘉峪關。”
蕭沐仁一愣,低頭看了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呦呦接着往下說道:“最好是在嘉峪關待幾年,再去南邊待一陣子,聽說最南邊廣州地界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呢,天也暖和,點心水果也多,氣候也溼潤。”就是有颱風不太好。
蕭沐仁愣了愣,哈哈一笑,用額頭貼了呦呦的額頭,“等任期滿了,我就求了皇上去廣州。”說完氣息已經不穩了,手也開始不老實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告罄,寫了大半天才寫完。大家中秋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