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有心好章之源還在細細地讀契書的時候,黃滔卻一把抓過小奴婢遞過來的筆,直接問道:“要簽在哪裡?”
也不去看契書上的細節,黃滔直接就將自己大名寫在了小奴婢手指引之處。
拿了屬於自己的那份契書,也不跟林有心和章之源打招呼,徑直往會場外走去。
看了這麼久的吸,他覺得累了,不願再想更多。正如他跟林有心所說的那樣,王延興所作的一切,或許不合幾家的心意,可泉州卻是真的因他而興旺了許多……一切都由他吧!
自從十五年前,他的心,便已經老去。在詹州的那件事發生後,也就是一年時間,驀然老去了……
邁着步子,頭也不回地出了會議廳的大門,繼續朝刺史府外走去,卻聽到後面突然傳來一聲:“黃翁!請留步!”
黃滔回頭一看,卻是王延興!
“原來是王刺史!”他拱了拱手,“不知刺史有召,所謂何事?”
“自是特來謝過!”王延興也拱手回禮道,“黃翁能出資合作社,延興大喜過望!”
“便如刺史所言,此舉於泉州有益,與某亦有利!黃某倒是應該謝刺史牽頭!”
聽着黃滔的話語,王延興卻是有種拿錯了劇本的感覺,黃傢什麼時候對刺史府這般和善了?
不過,在來找黃滔之前,孟鹹就有過一番猜測,倒是與黃滔的這番對答相差無幾。
王延興繼續說道:“只是,合作社創建伊始,需要許多有能有爲之人來參與經營,延興想請黃翁爲合作社執事,還請黃翁千萬不要推辭!”
“哦?”黃滔似若不信的看了一眼王延興,五家試圖制衡刺史,刺史府又何嘗沒有防着五家?
王延興更是刻意針對泉州五姓,防得滴水不漏,如何肯將合作社執事的位置給自己來作?莫非有詐?
不過,稍一思索,便答道,“刺史有邀,黃某不勝榮幸,本當親身以投。只是,老朽年已老邁,無法再奔波了。便派犬子黃成過來,供刺史驅使,不知可好?”
“若是二郎能來,那是極好……”王延興一愣,這話竟然又被孟鹹猜中了。
這個二郎,便是黃家嫡子黃成,跟王延興也曾是州學同學,那日望江樓上,還見過,沒想到,黃滔當真將他推了過來。
便繼續按商議好的言辭說道,“只是,二郎畢竟年輕,歷事不多,若是爲執事,可能要先隨船跑幾年,累積些人望才行……”
“嗨……”在海上跑船,從來都風險最大的職業之一!尤其是從春末到初秋的這段時間,風暴隨時可能降臨,一個不小心,一艘千石大船就可能會被打成木片片……
隨船跑幾年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在這幾年之中,就可能會在某次出海之後,便再也回不來了。
可是,若不經歷這樣的生死考驗,誰會服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子?
黃滔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刺史直言,黃某感激!然,生死有命!若是有了揚波軍的庇護,還不把命丟在外面,那也只能怪他沒有這個福分!”
王延興連忙躬身謝道:“得黃翁如此信任,延興榮幸!延興定當竭盡全力,護的二郎周全。此外,聽聞黃翁曾經對詹州也有所瞭解,對詹州之事,可否指點一二?”
黃滔一聽這個要求,神情負責地看了一眼王延興,許久,沒有發現異常,才點了點頭:“好!”
“那請黃翁移步書房……”王延興做出請的姿勢,請黃滔先行。
王潮搬去了福州,王潮之前的書房,便成了王延興現在的書房,黃滔熟門熟路,也不客氣,邁着步子就朝書房走了過去。
還有十來步,就要到了,黃滔突然停步,回過頭來,對這王延興問道:“刺史,你是當真不知,黃家在詹州所遇之事?”
王延興一陣納悶,這不是你黃家的私密嗎,某怎麼知道:“延興只聽說黃翁曾經在詹州販運過棉布,只是後來因爲黃家有事才放棄了……只是,具體的什麼事,延興卻是不知啊……”
“刺史或許是不知,不過,孟鹹也不知道?”黃滔不悅地反問道。
王延興張口就接話道:“長求只道,此乃黃氏辛秘,不願談及,黃翁若是不介意,自會告知……”事實上,這對答之詞,也是意料之中的。
“辛秘……”黃滔慘然一笑,“整個泉州,人盡皆知,偏偏是刺史是外地而來,不知道此事啊!”
詹州棉布暴利的秘密,自然不是王延興才發現,二十年前,黃滔還不是黃家家主的時候,就知道詹州這棉布生意利潤大!
只是,詹州棉布的貨源,都掌握在詹州最大的家族,崔家的手上。
而崔家對棉布在廣州、在中原的售價知道得清楚得很,自然不會低價出售,而是掐着利潤線賣。
便是到了今日,胡茂和朱思遠去詹州之時,崔家還是這策略。
眼看着崔家將棉布貿易中最大的一塊利潤獨吞,年輕氣盛的黃滔如何肯甘心?十六年前,也就是乾符二年,黃滔執掌黃家後,便從林、陳、章三家借來大船,以強龍之態,組織了一支龐大的船隊,到了詹州,要跟崔家談一談棉布生意的利益分配問題。
面對黃滔的約見,當時崔家家主避而不見,只出來了個毛頭小子過來說話,這個毛頭小子,便是今日崔家的家主崔海龍!
崔海龍見了黃滔,一臉委屈的模樣,說崔家要從黎民手中換來棉布是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不易……倒出來的苦水,足以將船艙都淹了!黃滔倒也沒有要把崔家往死裡逼,不過是讓他們讓出三成的利來。
沒想到,黃滔把要求一提,崔海龍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當年,憑藉這一筆棉布買賣,黃家可是風光了一把!
到了第二年,棉布貿易季開始時,少年老成的黃滔沒有因爲前一年的順利而掉以輕心,親自帶着黃家的船隊,再次來到詹州。這一年,依舊是崔海龍代表崔家處理和黃家的買賣。這一次,進行得同樣極爲順利。所獲之利,比第一年還要多了一大截!
等到第三年,也就乾符四年,一方面是存了鍛鍊自己兒子的心思,另一方面,中原的一件大事越演越烈,影響開始波及泉州,那便是王仙芝、黃巢作亂!也就是後世天朝所說的王仙芝、黃巢起義。
起義先是由王仙芝發起,爆發於乾符二年,就在黃滔前往詹州逼崔家讓利的那一年。起初波及面並不算太廣,唐政府也採取了壓、拉、誘降等方式,將的範圍控制在山東、河南一帶。
可到了後來,隨着黃巢和龐勳舊部的加入,義軍規模就出現了爆發式的增長,到了這一年,更是達到了長江邊上,有往江西方向發展的趨勢:江西和福建只隔着一座武夷山,誰知道,義軍會不會攻破武夷山的天險?
爲了以策萬全,黃滔便讓自己的嫡長子黃有爲代自己,率領船隊前往詹州進行棉布貿易。而自己則待在泉州,以應萬全。
然而,黃有爲一去就再也沒有返回。連同一起前往的八艘大船,就像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顯露過蹤影……